物是人非。
大家,都变了。
或许,她就不该回来这里?该让那一切,都定格在回忆里就好了?邵棠有了片刻的茫然。
“阿棠!”司榕的喝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她看了她一眼,平静的回答她:“药我有,不给你。”
不是不能,不愿,简简单单的,就是不给你。
不给,你奈我何?
司榕执掌天下十余年,早已无人敢这般对她说话了。她面上变色,手掌倏地一挥,窗外齐刷刷的上弦声响起。
“阿榕!”纪南沉声道。
“阿爹!”司榕咄咄逼人,“难道阿爹就不想长生?”
邵棠微怔,目光投向纪南。
纪南微微一笑:“生命之意义,不在长短。我纪南这一生,无愧于女王,无愧于大冉,无愧于本心。待我寿数尽时,自当下去向女王复命,纪南,不负女王所托。”
司榕微噎,脸上薄现怒色。
邵棠凝视着两鬓斑白的老人,回想起当初小树林中教她使刀的男人,想起她离去前,与她煮酒赏雪分食红薯的男人。
虽说人生最美是初遇,但有些人,能与之相识相交,会让人觉得,值得。
总不亏,她特意回来这一趟!
“我不会给你。”邵棠起身,“人间最怕,不死的帝王。司榕,你已是天下之主,莫要贪心。”
她慢慢的朝外走。
“阿棠!你莫要逼我!”司榕沉声喝道。
邵棠回眸一笑,放开了精神力。
千钧巨力迎面压来!司榕闷哼了一声便被压倒在地,只觉骨骼寸寸欲断!
窗外,扑通扑通,俱是墙头埋伏的弓弩手摔落在地的声音。以邵棠为圆心,向外扩散,除了邵棠和纪南,再没有能站得起身的人。
司榕惊骇无比。
在她的记忆中,邵棠还是那个因练功有了怪力,却不曾习得武功的女人。她第一套真正实用的刀法,甚至还是纪南所授。作为朋友,邵棠也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武力。她忌惮她是“天上人”,这才不惜调动两千弓弩手,满以为……
现实却无情的扇了女皇一个耳光。
她终于挨不住骨头几欲碎裂的疼痛,呻吟了起来。
纪南叹息一声,“子乔……”。
邵棠瞥了司榕一眼,收回了碾压着她的精神力。
“我本想……好好的跟你们告个别,再走……”她不无遗憾的道。
纪南亦感遗憾,只能道:“抱歉……”
司榕狼狈的站了起来,惊惧未消。邵棠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两千弓弩手,依然被她的精神力压制着,爬不起身来。
她若是想杀她,也不过是一念间的事。
司榕的脸有些发白,紧抿着唇。
人生有些事,真的就是一念间。就在昨天之前,她还常常想念她。可是真的见到她,看到她依然颜若娇花,肤如凝脂,她的内心开始失衡……
回到寝宫,她举灯对镜,看到的是眼角无法遮掩的细纹。对衰老的恐惧,对年轻、对长生的渴望怎么压都压不住。
终于就走到这一步……
窗外响起气流破空之声,银色的飞车划着s型急刹悬停在庭院当中。车门打开,椞扫了眼周围,挑了挑眉。
司榕和纪南都看向邵棠。
邵棠望了望纪南鬓边的白发,看着他说:“王爷,保重。”
纪南望着那青春年华的女子,道:“前路遥远,卿且珍重。”
邵棠点点头,再没有回头,出门登车而去。
被巨力碾压的众人,才终于能狼狈爬起……
“你怎么来了?”邵棠问。
“老冯给我打电话了。”椞回答,“现在去哪?”
“去接阿七吧。”邵棠平静的说。
出了这样的事,冯七也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银色飞车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在云中城上空飞过,城中百姓翘首相望,惊疑不定。有许多人跪下叩拜。
冯七已经在等他们了。
冯三与冯重七在他身边。
“三姐,”邵棠下车与冯三告别,“我们走了。”
“去吧,去吧……”冯三说着,心中大恸,以袖掩面。
冯重七忽然走到邵棠面前,盯着她。
“我就想知道,你……”少年版的冯七有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你是不是……我的生母?”
邵棠微怔。随即扯住了要开口说话的冯七,微笑着回答那紧张又期盼的少年:“是,我就是你母亲。”
少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想了多年的问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时竟感到惘然。
邵棠上前抱了抱他:“你和你父亲,像,又不像。别学他的性子,多学学王爷的豁达。好好的,承继冯氏香火……我和你父亲要走了,你照顾好姑姑们……”
少年泪盈于睫,点着头,重重的应了声“是”。
众人一一别过。
冯七看了看冯重七,终是在他期盼的目光中,轻轻抱了抱他。
银色的飞车再一次升空,这一次升到云层之上。
“去那里。”邵棠指了一个方向,那是高陈的方向。
“你干嘛要承认?”冯七问。
邵棠轻声道:“他反正没有母亲,我就替你背个锅。孩子……都是渴望母亲的……有这样一个角色,让他生命中少一点缺失,有何不可?”
冯七淡淡的哼了一声。
邵棠反倒问他:“阿七,你就没想过报仇什么的吗?反正我们要去高陈。”
冯七平静的道:“仇人都死了。”
“啊?”
“送重七过来那年,正遇上高陈国破。我的仇人都死了。”
“这样啊……”邵棠拄腮望着外面的白云。
飞车从云中飞到怀安府,不过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这里,有邵棠的故人。但这一次,她没有现身。她借着身法快,避开仆婢,藏匿了身形。透过上房打开的窗,看到了她想看的那个人。
张好好已做了祖母,正逗弄着孙儿,笑得开怀。
她偶擡头望向窗外,却看见美丽的女子倚着廊柱,正含笑望她。
她愕然,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时,已不见了那人踪影。
一时,真不知是梦?是真?
半个小时后,飞车飞过一个小县城。邵棠指着那里给他们讲,她就是在那里卖掉了从家乡带来的手链。
飞车在下北塘村外的僻静处降落。
邵棠循着记忆,找到了虎子的家。那房子却已经塌了,显然许多年没有住过人。
人生各有缘法,邵棠没有再去追寻那对母子的去向。
她带着冯七和椞,登上了后山。
“我最开始,就是出现在这里的。”她说。
冯七沉默的跟着她,脚步渐渐沉重。
他们走进山的深处,那里是大大的斜坡,走到顶处,是处断崖。
“阿七,”邵棠停下脚步,看着他,“就到这里吧。”
冯七看着她,忽然仰头看天。
“好……”他哽咽。
他们给了彼此一个时间很长的拥抱,终于放开。
椞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重重的捶几下他的背:“老冯,好好活!”
这一次,冯七没有嫌弃他。他也狠捶了他几下:“你好好照顾她!”
“放心!”椞说。
椞退后了一步,忽然站着不动。他眼睛眨也不眨,失了生气,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邵棠把手搭在他身上,像收起别的东西那样“收起”了他。
冯七不眨眼的看着。
邵棠走到断崖边,叫了声“阿璞”。
阿璞却道:“七公子……”
断崖外的空间中突然出现一个黑点,旋转变大,转眼间便成了数人高的黑色漩涡。气流像罡风一样刮得冯七后退了两步,沙石乱飞。
他举着手臂护住头脸,大叫:“阿璞!照顾好她……”
“好。”阿璞答应了他。
冯七强睁着眼睛,看到邵棠走到断崖边,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最后一眼。
然后她纵身跳进了那黑色的漩涡。
漩涡骤然消失。
风止,尘落。
初夏的阳光微热,照耀着山崖,树林。林间有细碎的风拂动,影子斑驳,小兽静走,鸟儿啾啾。
冯七走上前。
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来了,又去了。
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从此再没有她。
冯七的眼泪,终于落下。
……
遥远的另一个位面,邵棠睁开了眼睛。
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处,记忆中只有可怕的疼痛。
来自每一个细胞的疼痛!不可思议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身体!仿佛要将构成身体的基本粒子打散重组,或,仅仅是打散!
她痛得连指尖都动不了。
她睁着眼睛,看到的是粗粝的地面,入眼处只有沙土和岩石。天空是灰色的,看不到太阳。有三个巨大的月亮。
空气中的味道十分奇怪,呼吸起来分外的不舒服。
但……蕴含着……澎湃的能量!
邵棠闭上眼睛,感受空气中的那些能量拼命的往她的细胞里钻,仿佛浸在热水浴中一般。
慢慢的,她想起来了……她是邵棠,一百级的位面商人,她尝试穿越位面……
“阿璞……”她终于能开口,试着呼唤。
阿璞却没有回应她。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放出了椞。
椞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形同木偶。一秒钟后,他的瞳孔忽然放大,又缩小,完成了重启。他翻身坐起,随即看到了躺在旁边的邵棠。
她赤身裸体的躺在粗粝的岩石上,闭着眼睛,长发铺了一地。
椞立刻从戒指中取出毯子裹住她,将她抱起。
他吸了几口气,光脑给出了分析:“空气不适宜呼吸,温度是零下三十度。这星球并非宜居星球,幸好你我都不是普通人。”
“但是能量非常浓郁,你感觉得到吗?”邵棠闭着眼睛。
“我感觉不到。”椞说,“但是对你有好处,是吗?”
“嗯,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身体在修复。”
这里空气中的能量浓郁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感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张开了不要命的吸收着那些能量!她能感受到那些受损的细胞在飞速的修复中!
这里的空气不宜人类呼吸,她却觉得呼吸从未如此通畅过!
在奥加联邦她常常感受到的呼吸艰难,那些身体被压抑、被束缚的不适感,全都消失了!
她的身体虽然还在疼痛,却同时感到了说不出的轻快!
这……就是能量富盛期的宇宙吗?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声音。
椞抱着她,丝毫也不影响奔跑的速度。他们很快逼近声音的源头。
椞跃上了坡地高处的岩石,他们向下望去。
在三个月亮的照耀下,他们看到一大群虫族在围攻一台黑色机甲。那机甲的热武器已然耗尽能量,唯余一柄阔大的机甲刀,在月光下闪着锋利的光芒,与虫族殊死相搏。
邵棠突然头晕目眩,口舌发干。
那些她以为在十七年的岁月里淡漠了的东西,在看到黑色机甲的第一眼,便汹涌的席卷而来。
虫族!
机甲!
卡兰德!
“去!”邵棠命令,“去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