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民宿杀人案(21)
骨灰是龙士华的,龙士华又是谁?这一切让孟思期太吃疑了。
假如龙士华是龙善文的亲人,例如父亲,那么她留下父亲的骨灰,藏在民宿,意义何在。
在将死亡证明交给冯少民后,两人蹲在桂花树下陷入了沉思。
“看来得先查下龙士华是谁了,这案子怎么越来越悬疑了?”冯少民很少抱怨,看来这次是真的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冯少民将死亡证明交给她收起来,站起身说:“先把物证带回去吧,现场下次再来收拾。”
孟思期觉得疲惫不堪,慢慢地站起身,她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拽着这封装着死亡证明的信,心里的迷茫更加变重。
下山的路上,她躺在座椅里,对于龙善文过生日说的那句话还是没有理解,她说宝藏,可是这也算不上宝藏,龙善文苦心经营,留下一张“父亲”的死亡证明,又能说明什么?
她不相信龙善文留下的信息这么模糊,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曾经文慧知收到信时,对方在信里面也留下了信息,信息写在了信封内表面。
她连忙拿起信封,用手电朝里面照了照,果然照到了字迹。
她一时有些兴奋,连忙撕开信封,全部打开后,她终于看清了龙善文留下的文字:谢谢你看到这封信,可能我已经死了,骨灰是孔曲山的,为什么死亡证明是我的大伯,相信你会明白!
归向阳和我错手杀人,我们做错了事,都该受到报应。这几年我一直生活在悔恨当中,我的人生早已没有意义,我希望每年来到这里,向你忏悔!
龙善文。1986年2月。
“向你忏悔”,那一定指的是孔曲山。
孟思期似乎明白了龙善文所说的一切。
*
晚上七点多,居民小区外的马路上。
张荟刚刚从韩长林家门口出来,她一路抱怨着韩长林的冷血无情,不是东西,一边叮嘱归向阳以后对韩长林要划清界限。
她和归向阳、许兰芳走在马路边上,韩长林的小区和许兰芳的小区并不远,只隔了一里路路程。
归向阳今天来时坐的是进口奔驰,但是已经让司机开回去了,他决定陪着家人一起走回去。
毕竟警局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也想透透新鲜的空气,在自由的马路上漫步,听着老婆的抱怨,心里很惬意。
“呜呜呜……”
就在张荟抱怨时,远处,警笛长鸣,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黑夜里极其耀眼,她的步子突然有些沉。
三辆警察一瞬间在三人面前停住,从车上快步走下七八名警察,其中有一名女警,她见过,那次去医院探视过向阳。
女警面色肃穆,在红蓝闪耀的光芒中,眼神里像燃烧火和海,她站姿笔直,将逮捕令展出:“归向阳,我们是市局刑警,关于你涉嫌杀害孔曲山一案,证据确凿,请跟我们走吧!”
在归向阳的眼底,不但倒映了女警严肃的面容,还有一张铁令如山的逮捕令。
他顿时面如土色,冷汗直冒,辩解道:“你们干什么?我怎么可能杀人啊?我姐夫就在这儿,你们问问他,尽可问问他……”
中年警察声色俱厉:“归向阳,差不多了,回警局说吧。”
一对银色镣铐顿时扣在归向阳的双手上。
许兰芳瞠目结舌,全程惊愕,直到女儿张荟猛地晕倒摔在地上,她才反应过来。
“荟,荟啊,你怎么了……”许兰芳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师父,得叫救护车。”女警提醒。
晚上九点多,归向阳坐在审讯里一言不发,孟思期主持这场审讯,冯少民和唐小川坐在她身旁,赵雷霆做笔录。
问了三次,归向阳一直不开口,但是这回他不像上次那样嚣张跋扈,他眼皮耷拉着,两眼少了光芒。
孟思期说:“我们法医团队已经在开棺验尸,只要证明龙士华坟墓里的遗体是他的,那么这个骨灰是孔曲山无疑,你还想等到法医的证明文件才肯交代吗?”
这个年代没有DNA技术印证,孔曲山的骨灰并不能直接证明是他,但是一份死亡证明不可能有两份遗体,这就是证据所在。
经技术科的检测,那则信的字迹是龙善文本人无疑,而死亡证明字迹正是归向阳的笔迹,再加上龙善文的亲口所述,归向阳的证据已经板上钉钉。
孟思期补充:“死亡证明还留有三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你的,一个是龙善文的,还有一个想必你应该清楚,应该是火化孔曲山遗体的火葬场工人,因为没有死亡证明,不允许进行火化。”
见归向阳仍旧不开口,孟思期正色说:“不要存在侥幸,在特定环境下,纸上的指纹可以保存很多年。”
归向阳擡起耷拉的眼皮,嘴角染上了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可以交代……交代……”
归向阳失去了原有的桀骜,他面无表情,开始了那段往事的讲述,在他的口中,他大多数使用的称呼是“善文”,而不是“龙善文”。
1984年开春,刚刚满十七岁的龙善文,背着小书包,意气风发,正式加入蒲公英纺织厂的大家庭。
那时候她长得比别的小姑娘就要高挑一些,一对乌黑的麻花辫搭在后背特别漂亮,小小的脸蛋有些瘦弱偏黄,但耐不住那种看一眼就让人记住的美,眼睛大大的,明亮无比,鼻子小巧玲珑,嘴唇就像是朱玉点上的。
她看着厂门上大号的蒲公英标识,内心里无比激动,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要成为纺织厂最勤劳的工人,要成为人人口中称赞的小能手。
蒲公英纺织厂是今阳市北部最大的一家轻工业厂,随着经济发展,纺织厂规模也日渐扩大,工人过千,成了远近闻名的著名工厂。
龙善文从小父母双亡,她从八岁开始就跟着大伯大娘生活,两人把她拉扯大,大伯龙士华一直是纺织厂的工人,所以龙善文和龙士华一直住在纺织厂家属楼,因为生活区离纺织厂很近,也被俗称纺织大院。
83年底龙士华由于身体不好从纺织厂退休,而一个多出来的名额就自然落到了龙善文头上。
龙善文感激大伯龙士华的恩情,也向大娘徐兰兰许下诺言,一定好好赚钱给二老好好养老。
在纺织厂,她认识了同宿舍的姐妹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丁倩和夏素兰比她大一点点,孙园园比她小一点,但是她们也成为她人生一路最好的朋友。
她在纺织厂的美貌很快就传开了,慕名前来观看的厂工们大有人在。
流流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一个老厂领导的儿子,在厂子横行霸道,那次带着几个人堵住了从食堂回去的四人,个子不高、流里流气的他,捉住了龙善文的辫子,“哎呀,真好看,龙善文,哥对你很满意,跟哥好,哥不会亏待你。”
龙善文社会经验极少,一时愣怔在那,圆圆的大眼睛含着湿润的雾气,这惹得流流更喜欢,伸手去摸她的小脸蛋。
“你干什么呢?”一只手将流流的手打掉,是丁倩呵斥的声音。
“丁倩,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流流怒吼着,“你敢拦我!”
“怎么的,因为你是领导的儿子。”丁倩冷笑道,“就可以恣意妄为欺负人了。”
“你什么意思啊?不想在这干了,哥几个,把他给我拖出来。”流流手一挥,他手下的兄弟马上冲了上去。
龙善文吓得面如土色,然而这时候,夏素兰和孙园园都站了出来,跟着丁倩一起,和几个流氓扭打了起来。
她们都是小姑娘,哪里遭得住毒打,顿时一个个鼻青脸肿,孙园园最小,顿时大哭起来。
龙善文抱着孙圆圆,大声哭喊:“别打了,我求求你们……”
“什么情况啊,都给我住手!”保卫科的同事跑了过来,拉起了群架。
半个小时后,龙善文和丁倩她们被叫到了保卫科,四人站成一排,科长严厉说:“什么情况,为什么打起来了。”
丁倩说:“你怎么不问流流,是他先欺负善文。”
“他欺负你你不会躲吗?这厂子那么大,你还不会跑,怎么地,非要闹点事,受点处罚才乐意是吧。”
四个人都极其委屈,但在纺织厂,领导就是天,保卫科科长更不会帮助她们四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
回到宿舍,龙善文拿出了碘伏酒精,给丁倩她们脸上和身上的淤青擦拭。
孙园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娇滴滴地说:“我是不是毁容了啊?”
龙善文很愧疚,“园园,我以后有钱了一定给你买最好的化妆品。”
然而这时丁倩却笑了:“善文,那又不是化妆品的事,你别担心了,顶多一周就好了。”
“善文姐,你以后可要对我好啊。”孙园园含着泪眼和她说。
“嗯。”龙善文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在心中埋下一个种子,将来一定要报答她们。
时光过得很快,在纺织厂里,龙善文在三个姐妹的保护和宠爱下度过了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转眼,来到了85年,纺织厂里传出了各种小道消息,说是纺织厂经济效益不好,可能要大幅度裁员。
这个消息犹如飞来横祸,让厂子里的工人寝食难安,他们都是在纺织厂工作了很多年的工人,一旦离开纺织厂,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确定了,纺织厂召开了员工大会,说是纺织厂要进行科技创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工人工资将大副缩减,省下来的钱用于纺织厂的科研工作,厂长许诺,一旦研发成功,将给大家涨薪。
工厂致力进行科改,所有厂工的心情都很复杂,至少不用下岗了,他们守住了自己的饭碗,只要和工厂共患难,那么一定可以渡过难关,迎来春天。
即便工资微薄,甚至停发,整个纺织厂的热情却没有减少,大家都希望通过自己的表现在工厂最艰难的时期留下来,一辈子都留在这儿。
然而所谓的科研却只是纺织厂的一句玩笑话,厂长归文进知道纺织厂命运已经到了终点,时代在发展,他是到了放手的时候,但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当初他开起了这座巨轮,今天再想掉头、打方向,或者停航,都由不了他。
他眼睁睁看着厂里领导在进行一场荒诞又让人不安的“科研”。
厂里主要领导开始不断寻找外援,寻找有钱的企业投资或者注入资金,让工厂起死回生。
但是这些需要代价,人性的丑陋在金钱面前就慢慢显现,厂里主要领导为了达成合作,开始进行各种钱色交易。
纺织厂有大量年轻女工,这是纺织厂在正常运行时的劳动力,也是在工厂即将倒闭前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要将她们打扮一番,送到酒桌上陪酒陪睡,那么他们的科研计划就将延续。
没有工资,许多家庭面临着困境,大病小病无法救治,有些女工被迫走向了酒桌,她们会得到微薄的报酬,从而在这场劫难里变成了滚滚车轮碾过的沙砾。
龙善文也很快卷入了这场浩劫,那是她不愿意的,她知道陪酒意味着什么,她有自己的理想,她想要美好的生活,她不可能出卖自己,这是她的底线。
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大伯龙士华在医院病倒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医院给出通知,要么换肾要么等死。
换肾需要一大笔钱,在这个年代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付出的,而且并不能保证手术成功。
她被大娘徐兰兰叫到了房间,两人坐在床上,徐兰兰捧着她瘦弱的双手,“善文哪,大伯大娘对不住你,你在我们家吃了不少苦,以为等你大伯退休,你进了厂,日子会越来越好,唉……你也知道大伯大娘膝下无子,我们养你长大,就是养儿防老啊,现在厂里困难,你也没有工资,你大伯在病床上折磨,大娘这心里难受死了。”
徐兰兰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大娘,你别难过。”龙善文名中带善,天生她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小时候就连地上路过的蚂蚁,她也会绕开,生怕踩着它们。
这时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里不疼心,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刚进厂就发生了这种事,这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见龙善文没有回话,徐兰兰再次捉住她的手,朝她跪了下来,哭着说:“善文啊,你一定救救大伯,是大伯看着你长大的,他要死了,我们家就没了……”
龙善文吓了一跳,连忙抱起徐兰兰,“大娘,你要我怎么做啊?”
徐兰兰淌着泪爬起来,“你们厂不是有好些女工有法子赚钱吗?你也想想办法,钱多钱少大娘不在乎,但至少让你大伯走得不那么痛苦。”
龙善文整张脸都白了,她知道大娘说的是什么,因为最近,厂里领导对她进行了好几次会谈,希望她帮助厂里进步,度过难关,龙善文都拒绝了。
可是今天,她似乎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在大娘的痛哭中,龙善文被迫点下了头。
当龙善文决定将自己送出去的时候,她就知道再没有回头路,但是她没有办法。厂妇联主任得知她同意后,笑着给她进行了安排。
很快一场酒席上演了,龙善文成了这场宴席里长相最出色的陪酒女工,合作商很喜欢她,那一天她第一次喝了不少酒,不过酒后她被送回了纺织厂。
拿到二十块钱的龙善文开始觉得人生有了盼头,这快比得上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将二十元钱用信封包好,托人送到了徐兰兰手上。
紧接着,龙善文开始了第二场酒席,她和两个女工一起陪酒。
这场酒宴比上次隆重得多,是为了招待几个很有钱的港商,除了厂长,厂里几个主要领导全部出席了。
龙善文被安排坐在港商大老板的身边,那人大概四十余岁,梳着整齐的背头,油光满面,笑起来能看到一颗金色牙齿。
金牙似乎特别喜欢她,对厂领导的敬酒并不在意,却独独给她敬酒,龙善文不敢说话,只是被动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很局促,金牙敬酒时,告诉她要说几句话,要喝干净。
龙善文答应了,一口喝下一杯酒,她很难受,用手掩着嘴巴。
金牙很满意,一口港普说道:“这才对嘛,养金鱼我可不喜欢,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太棒了!”
酒过三巡,龙善文已经醉了,眼前有些朦胧,金牙抓住了她的小手。
那一刻,龙善文清醒了过来,她想逃避想挣脱,然而金牙力气很大,她无计可施,只能任其揉动抚摸。
酒席后,一行人送港商们离开,在几辆大奔前,另外两个女孩踱着酒步被推到了奔驰车里,随港商们回酒店。
金牙拉住龙善文的小手一直拉到大奔门前,他笑着朝喜笑颜开的几个厂领导招手,“都回吧,我带龙小姐回酒店拿份文件。”
“金总,那就有劳你了,”副厂长低头哈腰在他面前说,“请你认真考虑,一定要认真考虑我们厂。”
“你放心,我这人做事很大度的。”
副厂连连点头称是,又提醒龙善文:“金总是我们厂的救星,今天你务必要照顾好金总。你是功臣,厂里会嘉奖你。”
夜风吹拂,龙善文的酒醒了一半,她突然产生了一种绝望,她不想走进那辆车,她不想和金总在一起,她知道跟他回去,今天晚上是什么样的结局。
在金总拉了拉她的手,想将她送上后座时,龙善文却死死地扒住了车门。
她眼睛里红红的,泪水啪啪地掉落。
金总一时有些不高兴。厂领导慌了,连忙上前劝解:“怎么回事啊龙善文,你这时候是不是想做纺织厂的逃兵!”
“我不去,我不去……”龙善文哭了出来,一时把所有人都整得不会了。
金总甩下了龙善文的手,气愤说:“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几个厂领导连忙双面开弓,两人劝解金总不要急,两人劝解龙善文顾全大局。
一时场面有些下不来台。
突然在这时,一个身高手长的男人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龙善文的手腕,大声说:“既然不喜欢,那就跟我走!”
所有人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厂长归文进的儿子归向阳。
此时的他年龄二十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且因为父亲是厂长的原因,已经在厂里升任办公室主任,大权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