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在人间(5)
在李牧骁描述的时候,做笔录的梁云峰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象力不算丰富,但却很轻易代入了那个环境。
夜色来临,李牧骁独自一人回到空寂无人的住所,那里空荡荡的,确实没有人,因为只有死去的阮梦樱的人头。
但对于李牧骁来说,那却是阮梦樱的全部,从布偶中发现的头颅看,阮梦樱一直是睁着眼睛的,也许李牧骁是想看着睁眼的她说几句话,亲吻她的鼻尖、面颊和嘴唇。
但实际上他亲吻的是寒冷甚至带着死气的人头,以及亲吻时,她正冷冰冰瞪着他的那双眼睛。
这种感觉让梁云峰在做笔录时,手指间像被寒冷侵蚀,不听使唤地减慢了笔速。
然而李牧骁像是饶有兴趣地说:“亲亲她,和她说说心里话,把自己一年来对她的思念告诉她,那种感觉是很幸福的,梦樱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心声,每次我亲吻她,她静静看着我,就像告诉我,牧骁,我也爱你。”
他沉浸在那种令人发怵的氛围内,嘴角不自觉染上笑意,那确实是充满幸福、充满爱意的笑容,但却让人感觉惊悚、恐怖。梁云峰直觉得,真正的恐怖故事并不需要青面獠牙,鬼魅音乐,只需要一个淡淡的笑容,平静的叙述。
梁云峰产生了阵阵不适的情绪,他认定李牧骁的心理是极其变态的,正如路队曾经说的那样,嫌疑人有着很强的变态心理。
李牧骁慢慢从那种依依不舍的氛围中走出来,“我发现即使冰箱,梦樱也不是完全不腐,我想了一些办法,例如煮熟,但是那样梦樱太难看了,我开始搜寻一些方法,后来我根据老家听来的法子,找到了一些配方,用干木屑木炭填充布偶,加入盐,为了担心味道,我又填充了一些香料……”
李牧骁详细描述了他的防腐方法,虽然听起来极不科学,但以他当时的条件确实尽力了,李牧骁也意识到那只是缓兵之计,因此他最后说:“我知道这一切挺不了多久,所以我想最后,让她带着她最喜欢的海豚下葬。”
李牧骁的最后一步是掩埋,如果没有提前到达犯罪现场,也许最后找到人头就是从地底下,那无疑让搜寻工作变得更复杂,这一切让路鹤很快想到了孟思期,她当时果断心细的推断,让本案迅速加快了进程,他的眼底渗透几许留恋的欣赏。
李牧骁解答了几处疑点,其实这些还根本解不开阮梦樱那一年失踪的秘密和被害的真相,这也许是李牧骁要闹出这番偌大动静的原由,他想让警方替他找出这一切谜团。
从一开始他写信给他,直指“路鹤”这个名字,挑衅警局,路鹤现在也彻底意识到,李牧骁就是将难题抛给了他。
路鹤问:“李牧骁,你知不知道阮梦樱得了胃癌?”
“胃癌?”李牧骁沉默了下才说,“确定吗?”
“不会有错。”
李牧骁神色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路鹤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李牧骁,你知不知道孔阳的案子?”
孔阳杀害龙善文的民宿杀人案,是路鹤后来查看卷宗和结案报告了解到的细节,那件案子里,孔阳布局堪称完美,而孟思期在那件案子里表现很出色。
现在的他仍旧保留了一如既往的热忱,但相比刚参加刑侦工作时,他却有所退步,孟思期很像当初参加工作时的他,热忱似火,刑侦思维也趋向成熟。
而孔阳案侦破后,报纸上有过刊登,虽然没有细节,但是孔阳杀人替父申冤的故事被媒体记者报道了出来。
而李牧骁完全有可能看过这样的报道,因此他模仿这种做法,替阮梦樱报仇。这种以身试法的做法他很反对,然而也暗示着背后有巨大隐情。
所以当初陈杰蓉说到阮梦樱得了绝症时,他似乎看到了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背后的故事一定更让人悲恸,忧伤之感涌上心头。
李牧骁回答了他的问题:“孔阳?略有耳闻。”
路鹤站起身,结束了今天的审讯,也许李牧骁已经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至于他获得了多少有效的拼图,能不能拼出一副真相的图形,李牧骁在等待,所有关注这件案子的人都在等待。
路鹤平静如水的心脏禁不住泛起一片荡漾整片湖面的波澜。
*
晚上,夜空群星点点,一扇灯火通明的窗户,预示着夜很漫长。
窗户内,孟思期站在罪案板前,补充了今天调查的信息,在这些信息里,除了写上姚坤明的名字,她还加上了一个名字。
“何玲?”赵雷霆不解地脱口而出,因为今天他的确没有注意这个名字。
冯少民问:“何玲是不是姚仁俊的护士?”
孟思期点了点头,“是的。”
接下来,唐小川介绍了厂妇联主任马金莲的走访情况,他说马金莲现在处于昏迷不醒状态,是去年在马路上遭遇车祸撞伤了脑组织,状况很差,至于苏醒时间医生给不出答案。
马金莲的丈夫,还有一对儿女,今天都问过话了,但是都表示马金莲在纺织厂时是一个爱护纺织女工的好领导,她丈夫还特意带他们看了马金莲在厂子时得过的表彰,其中有不少是纺织女工集体送给她的锦旗。
她在纺织厂负责很多工作,其中包括女工的工厂福利、结婚奖金、生育奖金等等,凡为女工争取好处的工作她都有份,因此她在纺织厂的名声很不错。
孟思期心里却有种凉意,因为归向阳曾说,马金莲正是借助这种特殊的身份劝说女工去陪酒,因为女工很信任她,将她当成了知心大姐。
在厂子遇到困难的时候,需要她们“牺牲”的时候,也许最初,马金莲的话无疑变成了她们踟蹰不前的负担,她们不愿意背弃这位知心大姐。
如果归向阳的话属实的话,马金莲才真正是那种人面兽心的人,她也有儿女,却怂恿着别人的女儿跳入火坑。
唐小川介绍完毕,但因为马金莲的特殊情况,这条线无疑是断了,想等马金莲醒来再去侦破此案,那无疑是最下等的法子。
但孟思期坚信,只要马金莲有醒转的那天,她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韩长林说:“老冯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孟思期今天记录了很多信息,她正要展开笔记本回复的时候,冯少民看了她一眼说:“我来讲吧,今天走访了一些情况,姚仁俊恐怕是开不了口了,他这个阿尔茨海默症的症状可能是比较严重的,眼神呆滞,不能说话,偶尔还会有情绪刺激,想必对于八年前的事情可能根本不记得……”
冯少民简单说了下姚仁俊今天的情况,又将他儿子姚坤明的事说了说。
韩长林听罢轻声叹息:“看来这两个人现如今不是取得线索的路径。我们是时候要改变思路再去寻找突破口了。”
然而韩长林说完,空气里陷入了一种沉寂,因为寻找新的突破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当年失踪的五个女孩留下了线索的话,也许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有人重提。
韩长林捏着下嘴唇,扫视了大家一眼后,慢慢开口道:“我这段时间想了想,特别是小孟昨天有句话提醒我,她问五名女孩去城里和纺织厂有没有关联……”
孟思期确实提到了这个,然而她没有后续想法,这时大家无一例外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听韩长林分析。
韩长林说:“我是在想,我们也不能一条路走到底,一直调查纺织厂,万一她们去城里和纺织厂无关呢?那样我们的时间就完全浪费了。”
大家聚精会神听着韩长林分析,韩长林眼睛微亮,“八年前,今阳市就在经济高速开发的当口上,如果纺织厂是旧事物,那么今阳市城区就代表着希望和挑战,那里无疑是新事物,五个女孩因为纺织厂倒闭,无一例外都失去了稳定的生活,失去了经济来源,她们渴望去大城市寻找新工作,但是她们没有将工作告诉父母,更没有告诉亲朋,这是不是说明,她们找到了一份很特别的工作。”
大家听到这儿,都眼放光亮,赵雷霆立即说:“韩队,你说的太好了,很有可能她们不约而同找到了城里的一份工作,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们没有告诉别人,从她们家属描述来看,至少当时她们是很愿意去城里对吧。”
“对,”韩长林满意地点头,“我想了想,在那个年代,一份特别工作,它必须是工资还不错,适合女孩子,可能还会让人充满希望,但是最好不要透露出去。”
韩长林总结了那种可能性,缩小了调查范围,但是孟思期想不出哪种工作符合这些特点,这似乎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
不止她,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疑惑,这种疑惑让所有人看起来脸色都是微微紧绷着的。
当韩长林看向大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赵雷霆直接摆手,“韩队,我真不知道。”
这里面冯少民表情是最平静的,他似乎一直在思考,这时,他慢慢开口说:“会不会是提供色情服务的歌舞厅?”
这个词一出顿时让大家产生许多联想,在孟思期看来,这种性质的歌舞厅似乎符合以上所有特点。
冯少民补充说:“韩队你还记得有次借扫黄办案,我们审讯了一个女孩,她在歌舞厅里工作,就是瞒着父母的,骗说是在外面上正式班。她之所以去歌舞厅工作就是因为那里工资高,也不需要什么学历技能,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的母亲得了重病。”
“老冯你说的对,”韩长林颔首道,“可能她们去城里的工作就是歌舞厅,那地方龙蛇混杂,如果五名女孩出了什么事,可能外界完全不知道。只是,有一点我没明白,如果知道是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这五名女孩即便再无知,她们都有父母,都有家庭,她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入火坑?如果是一个女孩误入歧途有可能,但现在是五个人?”
韩长林的问题如一道响雷,再次让大家陷入深深的沉思。
时针在行走,时光在流逝,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夜色很浓,整个警局,却有许多通亮的办公室在工作,从远处看,警局大楼就像一座明亮的灯,在今阳市,这里就像汹涌海浪中的灯塔。
几分钟后,冯少民给出了新的回答:“那就有一种新的可能,她们被蒙蔽了。接她们去歌舞厅的嫌疑人美化了这个地方,如果他说,这个地方能赚很多钱,是一份高贵的工作,偶尔陪陪大客户喝酒聊天,根本就不需要提供任何色情服务,还能得到大量的小费。由于这些客户身份尊贵,不便透露身份,所以嫌疑人希望她们以进城找普通工作为由,和家里隐瞒实际情况。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美化和利诱的方式。这个地方肯定不会是一个小型歌舞厅,接走她们的人也一定是她们信任的人。”
“师父,这个人有可能就是马金莲!只有她才能让五个女工放下戒心,听从安排。”孟思期紧接冯少民的阐述,脱口而出,她太“了解”马金莲了,她才是真正得到女工们信任的那个人,如果她参与此事,那么一切都变得合理。
“对,”冯少民说,“我支持小孟。”
“好。”韩长林满脸信心满满,“老冯,小孟,在我看来,你们的分析完全站得住脚。”
赵雷霆激动地说:“韩队,从歌舞厅入手,我们是不是就找到了答案!”
“不。”冯少民突然泼了冷水,“反而找不到答案。”
在赵雷霆不解的时候,韩长林的表情也冷淡了几分,孟思期明白冯少民的意思,八年了,今阳市城区有多少歌舞厅,又经历了多少关停改建新建,也许这些信息早就湮没在尘埃之中。
即便推断马金莲是接头人,但是她已经成了植物人,好的话三五年苏醒,严重的话可能一辈子都那样,这种推断就等于是停留在纸面上的空谈。
韩长林点头说:“老冯,你说的是,如果是歌舞厅,确实很难找到答案,因为也不能完全确定是歌舞厅,还有可能是录像厅、酒吧,或者类似的娱乐场所,今阳市太多了,而且这些地方警惕性很高,别说八年前,就算是这两年,那也是很难调查。”
但韩长林是一个对希望渺茫但仍然想尝试的人,他随即说道:“我们兵分两路吧,总有一条路走得通。老冯你们再继续调查纺织厂,我和小川去调查娱乐场所。小川,想办法找到今阳市八年来一直没关停的娱乐场所,当然早就关了的那可能没办法,但是没有关闭的,我们至少可以去碰碰运气。”
“没问题,韩队。”唐小川回应。
冯少民说:“韩队,那我们就兵分两路。话说回来,大家对纺织厂这条线还有什么想法没?”
问题再次回到纺织厂,显然这条线非常渺茫,甚至比起歌舞厅还要渺茫,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孟思期皓白的手腕举了举,“韩队,师父,我有个小小的想法。”
“说吧。”韩长林马上说。
“我觉得姚仁俊很可能是伪装的!”
这句话说出口,将在场的人都震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