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在人间(22)
西雅图俱乐部搜捕行动完美收官,涉案者多达百名,警局全部抓捕回去等待审讯,而受害者专门派了大巴由警察送去医院做检查。
西雅图外封锁严密,虽然有大批记者想拍点什么,但是几乎只能是远拍,也拍不到谁的脸。
路鹤从西雅图俱乐部大门走出,没想到时间已经到了夕阳如金,滨江大道上一片金光漫游。
那温暖的金光正好照在一个女孩的脸庞上,静静地流淌,她的瞳孔就好像焠入了流光,如明黄的宝石,让人过目不忘。
也不知为何,路鹤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沐浴在金光里的孟思期。孟思期也蓦然和他注视,弯起了淡淡的漂亮线条的红唇。
那一刻他觉得她特别明亮,如同那天雨夜,他冲进溯江边,遥望着溯江灯塔,灯塔照亮一片波光翻滚、黑夜笼罩的溯江,她就好像那座灯塔,照进他心中动荡的江河。
路鹤总觉得有种记忆,是属于他和孟思期的记忆,这种记忆他还没有完全记起,但是又朦胧地让人着迷。他一定要找回这段记忆。
在路鹤望向孟思期的时候,孟思期也望向了他,路鹤依旧冷静如斯,然而眼睛里有夕阳的暖意,因为破获大案,想必此刻他的内心一定是激动的吧,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了破案,付出一切的人。
孟思期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因此当路鹤看向她,她自然而然传递出那种恭喜的喜悦,她希望路鹤能收到。
不过在递出笑容后,她忽然发现路鹤的掌心殷红一片,是那种血肉凝固的殷红,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生疼。
她想起他今天追捕白头盔的事,在地下室行动结束后,韩长林收到了罗肖国的对讲机,说是路鹤回来了,但白头盔脱逃了。
当时她心里挺复杂的,嫌疑人跑了自然可惜,但是路鹤没出事就好。这会看到他受伤的手掌,反而觉得有些难受。
路鹤朝他们走过来,但他很快将双手插入了夹克衣兜,好像是刻意在隐藏,但是那也是他的习惯,他走到一队面前,对韩长林道:“今天辛苦韩队和各位。”
“也辛苦路队。”韩长林笑道。
“韩队,手臂挂彩了?”路鹤关心问。
韩长林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感觉,擦破点皮。”
实际上,孟思期一直觉得韩队伤口挺深的,衣服划开口子的地方显出一道深红的影子。但是他并没当回事,所以没人再提。
路鹤似是会意,说:“今天的枪战听说很激烈,恭喜你们大获全胜。”
韩长林笑着说:“我也听说路队通过几百根红绳找到了俱乐部位置,佩服啊。”
“还行吧,不及你们竟从一个‘死人’的嘴巴里,撬开了俱乐部位置。”
路鹤说的“死人”那自然是姚仁俊,那副死态的确和死人一般。
“路队,”赵雷霆喜形于色,“你说的没错,这可是咱思期的功劳啊。”
路鹤又看向孟思期,他嘴角微弯,似是赞扬她。
韩长林接过赵雷霆的话说:“路队,你们一队当初把小孟推给我们二队,现在后悔不。”
虽然韩长林的话表面是调侃,却含着几分得意的味道,但路鹤却没有立刻反驳,反而露出一副在意的眼神,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故意,他的语气很肯定:“对!”
罗肖国和严春刚刚走过来,罗肖国自然听到了韩长林的话,他的笑脸刷地一下子掉了下去,毕竟当初是他亲手否定了孟思期,这会路鹤还当着二队的面承认“错误”,那不等于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知道梁云峰好,但明显孟思期更优秀啊。
其实这整个过程,孟思期是最尴尬的,当着面表扬她不说,还旧事重提,有点将她拿在火上“烤”的感觉,她微微低头,脸上燥热难当,根本不敢直视他们,本来想问问路鹤的伤情的,这会她也果断闭口了。
路鹤淡然说:“其实小梁也不错。”他像是作为一个队长在证明自己的队员,同时也是因为罗肖国的突然前来,给了他一些安慰。
实际上这番话对孟思期反而是解围,她不希望被他们过度“捧杀”,她知道自己和路鹤,和二队一队这么多优秀的同事,还有很多差距,她需要继续努力,更需要谦逊。
“行。”路鹤说,“咱收队吧,韩队,今天晚上还有得忙。”
是啊,这百号人还等着审讯呢,要把整件事落实成一份结案报告,后续的工作是繁冗的,和紧张的搜捕不同,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精力。
路鹤转身要走,孟思期犹豫的话还是脱口而出:“路队,手没事吧?”
路鹤站定,回望了她一眼,薄唇轻抿,淡淡开口:“没事,谢谢你思期!”
孟思期也抿唇微微一笑,她知道路鹤就算疼也不会说,毕竟他工作起来可能就是这样的。
罗肖国跟着路鹤的脚步,催促起来:“去医院包扎下吧老大,万一发炎了,你这以后拿枪都拿不住……”
望着路鹤的背影,孟思期又在想,他孑然一人,两只手都受了伤,今天这一身汗的,晚上恐怕连洗浴都不方便,她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一队那么多同事今天肯定也要帮路鹤上下擦擦吧,想到这,她更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
“思期,路队怎么了?”赵雷霆问。
这时韩长林、冯少民和唐小川也朝她看来,想必刚才路鹤出门那手掌短暂露出的一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孟思期只得解释:“路队应该是两只手都受了伤。”
唐小川担心说:“不会影响握枪吧?”
赵雷霆说:“想什么呢老唐,路鹤受伤肯定也是小伤,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路鹤这几天生活肯定不方便吧?”
他看了看孟思期,孟思期不知道为什么赵雷霆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她,她皱起眉,“你问我?”
“没有,只是探讨一下嘛。”
韩长林心情极好似的,打趣赵雷霆起来:“‘赵局’,这时候你不得关心下刑警队长的生活,这几天我们二队委派你去给路鹤做生活助理。”
大家都笑了起来,赵雷霆不理不睬像是假装生起闷气,韩长林笑道:“收队吧!”他打开车门,吩咐,“小川,晚上多订点夜宵,今天得干个通宵。赵雷霆,你要不打算去做生活助理,就送小孟回家!”
赵雷霆坐进后排,“韩队,你是要我现在送思期回家,还是等晚上。”
“你还想回去休息?送完你也得给我回来审讯。”
孟思期上车关门,“韩队,我也一起审讯。”
“你一身汗,不合适,先回家。”韩长林命令。
“我在办公室有衣服。”
很久不说话的冯少民突然开了口:“小孟,审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听韩队的话,你得保证体力明天继续审。”
孟思期知道冯少民是关心她,但也说出了当下的实情,涉案人太多,审讯起来肯定麻烦,而且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所以必须做到轮换审讯。
自从今天她击毙一个歹徒那刻起,冯少民就一直沉浸在某种情绪当中,那种情绪她看得出来,为她骄傲,但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忧伤。
她记得刚接触冯少民时,他就是那种脸上时刻挂着苦大仇深的人,然而她现在明白了,他心里可能承受了很重的东西,也许是师父对徒弟特殊的感情,如果今天被枪击的是她,那么师父一定会伤心欲绝,她能理解那种感情,特别是他今天几乎带着些“疯癫”的状态。
她说过要听师父的话,那么这一回她也要听,她当下就说:“师父,听你的,我明天上班再参加审讯吧。”
“嗯。”冯少民点头,表情像是轻松了几许。
“韩队,你那手臂陪你去买点药。”
“多大点屁事,还说个没停了。”
在孟思期回去休息后,冯少民的心中也感慨万千,他为孟思期今天的表现感到骄傲,不仅是因为今天孟思期成功击毙歹徒,机智勇敢,还因为她今天攻破了姚仁俊的“钢铁堡垒”。
姚仁俊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但最后竟然沦落如一个丧家之犬,趴在地上口口声声狂吠着孟思期是魔鬼。
冯少民觉得孟思期一定使用了某种刺激姚仁俊的特殊方法,这种方法可能“不合规”,但是冯少民决定替她瞒着,在后面申报功绩当中,直接写明孟思期是通过缜密推理使姚仁俊的伪装不攻自破。
晚上,孟思期回到家后洗了个热水澡,把这一天的疲惫和紧张都冲刷了一遍。她想着明天要早点回局里,早点接替审讯,让他们也得到休憩。
在她淋浴抓香皂时,香皂滑溜溜滚到了地上,原来即便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那开枪的余悸还久久没有散去,她的手指间还残留着慌乱。
她不知道如果今天没有击中歹徒,或是晚了那么一步,二队是不是就有人中弹牺牲了,她根本不敢想。她仰起头,让温水尽情冲着自己,获得宁静。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回到警局,孟思期就收到一个不好的信息,赵雷霆亲口告诉她,昨天下午从高楼上摔下来粉身碎骨的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雅图俱乐部的总经理贾龙辉。
她原以为逃走的白头盔是贾龙辉,或者贾龙辉藏在涉案人中,但是跳楼人成了贾龙辉,这件案子变得更加复杂。
贾龙辉必定是知道西雅图俱乐部全部秘密的人,现在他死了,那么是否还能知晓俱乐部的真正秘密呢?
可能通过审讯这些人,或许能拼凑出一个答案,但绝对不是最接近贾龙辉和最真实的答案。
他知道路鹤此刻一定也有着忧烦,但是他肯定比她要冷静,他一定有应付之策。
除此之外,赵雷霆还告诉了她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丁颖红和当初一起失踪的五个纺织厂女工并不在这些受害者女性当中。
可孟思期明明在画面里听到姚仁俊和贾龙辉的谈话,说是将纺织厂“五朵金花”送给俱乐部,为什么现在又没人影呢。
赵雷霆说:“刘局昨晚回来了,西雅图俱乐部牵涉阮梦樱案,后续事宜,路鹤会跟着。如果纺织厂五个女工真的去了俱乐部,以那种环境,很有可能已经遭受不测了。”
孟思期心中叹息,现在这种结果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五位年轻的生命很可能就在恶魔的交易中丧生了。
而且,昨天她就听到了些许消息,说是俱乐部囚禁了很多年轻女孩,组织卖.淫,俱乐部成立远超过八年,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有可能做出杀人害命的事情,否则其中的秘密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暴露,那些被欺负的女孩因为种种原因最终的去向很有可能是死亡。
这些孟思期完全不敢细想。现在刘局肯定是让路鹤统筹西雅图俱乐部一案,毕竟他是一路跟过来的,但孟思期打算一直跟踪这件事,她一定要弄清楚西雅图俱乐部的真相,那五朵金花,还有与她们相同命运的女孩到底何去何从。
除了西雅图俱乐部这件重案,现在姚仁俊也羁押在警局,这是二队现在的首要任务,姚仁俊伪装阿尔兹海默症,他如今撕破伪装,那么蒲公英纺织厂的一些秘密或许今天能揭开。
果不其然,韩长林很快走来给她下指令:“小孟,上午你审讯姚仁俊。”说罢他就打了一个哈欠,他眼袋很肿,估计昨晚一夜没睡。
“韩队,你休息会吧,我马上去审讯。”
韩长林困乏双眼努力睁了睁,“让赵雷霆陪你做笔录吧,他昨天偷睡了。你师父后半夜我让他去睡了,他那身体也熬不住一晚,他上午应该能过来。”
“行,韩队,你放心吧。”
“我去睡两个小时。”韩长林手捧着嘴再次打了个哈欠,“小孟辛苦了啊。”
“没事,韩队。”
韩长林在办公室喊了一声:“唐小川,赶快去睡睡,我一会叫你。”
孟思期连忙拿起笔记本,叫上哈欠连连的赵雷霆,一起去审讯。
赵雷霆委屈说:“我恐怕做不了笔录,打不起精神。”
孟思期感觉他状态确定挺困倦,但现在没有别人,审讯至少有两个人在场,她只能催促他:“可韩队说你昨天睡了啊。”
“断断续续睡了两小时,”赵雷霆伸出三个指头,“我现在眼睛还恍惚,这是几都不认识,审讯没问题,笔录我怕是记不好。”
“那我一边问一边记吧”。孟思期觉得只能这样。
“有办法。”赵雷霆说,“叫林敏嘉,她打字快,字写的也快。”
“咦,赵雷霆,你和林敏嘉挺熟的。”
赵雷霆打了个哈欠,凑近她耳边说:“是她,主动认识的我。”
“得了吧,赵雷霆。”孟思期都替他尴尬,她又打趣地笑笑,“我一会就问问她?”
赵雷霆一下子像是清醒了,“哎,思期,咱们俩还有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孟思期仿佛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赵雷霆对林敏嘉的心意,宛然一笑:“有有,特别有,我以后一定多关心关心林妹妹。”
赵雷霆:“……”
在审讯室门口,孟思期见到了林敏嘉,林敏嘉扎着两个小马尾,秀发乌黑,眼睛大,脸盘有丁点婴儿肥,看起来年纪小而且带着一股子可爱。
实际上,林敏嘉要比孟思期早来局里一年,可能林敏嘉上学年龄比普通人早,她的年纪比孟思期还偏小个把月。林敏嘉年纪小,看起来也小,因此逢人就叫姐,这会她就甜甜喊了声“思期姐”,她们之前就认识,只是还没那么熟。
像这样的小姑娘让人看一眼就会喜欢,而且林敏嘉还是计算机专业高材生,计算机在这个年代是新兴行业,因此不是凭谁年纪大就擅长,越是这样年轻有为的,反而懂得更多。
孟思期笑着说:“敏嘉,今天缺人,所以才把你拉来帮忙,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林敏嘉微笑时露出两个小酒窝:“没事思期姐,回头一起吃饭。”
在这个过程里,孟思期发现赵雷霆始终望着林敏嘉,笑脸绽放着,她觉得这两个人长得还挺像,看着年纪都比实际要小。
不过对于局里的男女感情问题,孟思期从没有那种关注的爱好,但是对于赵雷霆,她还是希望他早日找到他喜欢的人,虽然赵雷霆对任何人,包括她,始终都是那般阳光明媚的笑脸,但是她希望赵雷霆此时的笑容是不同的。
推开审讯室的门,三个人几乎一秒变脸,笑容就像被无形的手摘去,连林敏嘉这样不易严肃的脸庞也严肃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此刻坐在审讯室里的是什么样的人,他冷静、自私、冷血。在纺织厂的偌大浪潮里独善其身,还落得美名,在纺织厂最需要人性关怀的破产时期,却不择手段,葬送女工身体性命,捞取私利。
在垂垂老矣的时候,他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不惜“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伪装成重型阿尔兹海默症,这样的毅力也并非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但进入审讯室后,孟思期却看见了不一样姚仁俊,原以为他会像在养老院里那样,成竹在胸,冷面应对一切危险。
但此刻他明显苍老了很多很多,他没有精神状态,头发不再整齐,甚至乱糟糟贴在眉头,本来刻有皱纹的脸皮就像又被人用力揉搓,看上去皱巴巴的。
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这和阿尔兹海默症的呆滞不同,阿尔兹海默症病人眼睛里是遗忘,而他空洞的眼神,让人看到了他的绝望,是那种老无所依,回望一生“辉煌”但不幸跌落囹圄产生的绝望。
孟思期也确定了为何姚仁俊苦心伪装阿尔兹海默症的原因,他就是想把自己赢得的声名茍延残喘地保留到最后。
但当他看到孟思期的那一刻,他空洞的眼神又染上一丝惊慌,他浑身像是被抽了一下,脸上忽地痉挛,嘴角吐出几个苍白的字眼:“魔鬼,你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