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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本色[九零刑侦] 正文 黑夜尽头(17)

    黑夜尽头(17)

    “路鹤,对不起。”梁燃跪坐在路鹤身前,哭得稀里哗啦,“我代我父亲向你忏悔,千不该万不该这么做……”

    路鹤双眼通红,泪水噙满,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二十四年来,他一直被杀母仇人抚养长大,这二十四年,他尊梁程昊为养父为恩师,可是梁程昊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棋子。

    他每次在雷雨之夜都会发病就是因为母亲被害时留下的病根,他一直想从噩梦里寻找恶魔的真相,其实恶魔就是他朝夕相处的恩师,那份理想轰然倒塌,颠倒黑白的真相让他心如刀割。

    沉痛的泪水沿着路鹤刚毅的面颊下滑,一直坠落在梁燃的额头。

    梁燃擡起头,满眼的泪水,整张脸都哭花了。这样的梁燃他也是第一次见,她在童年遭受了巨大的不幸。的确在这二十四年,梁程昊是他的杀母仇人,但梁燃却一直对他好,但是这不是他同情她的理由。

    对于一名刑警,他知道怎么做,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前方,望着孟思期静静躺在桌上,他心疼难当,但是梁燃手里的炸药遥控器却被她紧握,他必须找出最合适的方法,让她放下遥控器,绝不能伤害到思期。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路鹤冷声说,“但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些无辜的人,杜怜熙、殷默、谭筱霜、赵语婷……她们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对思期下手?”

    “做错了什么?”梁燃哭喊着,就好像在拼命控诉命运的不公,“我以为我获得了真正的凤凰涅槃,可是你们呢,你们根本就是嫌弃我。我对你那么好,路鹤,可你却一直都对我远离,高中时,你宁愿搬出去住,也不想见我,因为你,小时候就知道我的事。你心里面就觉得我很脏!你一直都这么认为。”

    路鹤怔住了,他从小就把她当成姐姐,他一直敬而远之,他把她当成真正的敬慕的人,他对她好,但他知道正确的方法,他远离梁家,就是因为他尊重她。

    他摇了摇头,“是你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童年,我不知道你的事。”

    “对,你也许会这么说。大学时,沈巷鸣追求我,你好像巴不得把我送出去,是不是?你害怕我接近你,所以我答应了沈巷鸣,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我没想到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没有!”路鹤反驳。他当初还为梁燃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因她获得归宿而感到高兴呢。

    “你有!我以为你这辈子对女人都不感兴趣,”梁燃笑了笑,“可是沈巷鸣竟然告诉我,你喜欢孟思期,你甚至为她不惜身命。你看看,高下立判,这说明你从小到大就是嫌弃我,觉得我脏!”

    路鹤闭了闭眼,他不明白梁燃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苛责”,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走不出来,二十四年她也没有走出来。

    “我嫁给沈巷鸣的那晚,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问我是不是谈过?你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吗,那就是嫌弃我脏,嫌弃我以前被人玩过……”

    路鹤已经不想责备她了,他觉得梁燃早已无可救药了。他的心也在滴血。

    “我长大才发现我不能生育,”梁燃的哭声渐渐变小,变成哽咽,“路鹤,知道沈乐乐是谁吗?其实他是江盛的私生女,是江盛见我没有孩子,送给我抚养的。”

    路鹤一阵唏嘘,他痛心疾首地说:“你才是西雅图俱乐部背后的真凶,你才是真正的白面人?”

    “……是又怎么样。我是白面人。”梁燃笑了笑,“你没有想到吧?我记得那次江盛找到我……”

    那还是五年前,大概89年,江盛到了省里,约了和她见一面,见面的地点在她家。

    江盛见面就喊了一声师姐,因为他们曾经确实同过学,而且有着共同的老师谢文娟。

    梁燃坐在沙发里,问:“江盛,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盛坐下,保姆送上咖啡后,他见无人时说:“梁师姐,您的父亲是政法大学教授,您丈夫是省公安厅领导,你们梁家在省里更是重量级,我也不拐弯了,西雅图俱乐部需要你的帮助,我想加入假面会组织,请您帮忙引荐。”

    “你怎么知道假面会?”

    “有一句话说,他的‘假面具’与冰冷尸体的脸面几近别无二致。这是海江省最神秘的组织。只要梁师姐帮我达成心愿,我愿给予丰厚报酬。”

    “你想利用假面会保护你的西雅图俱乐部?你想做什么阴险勾当?”

    “梁师姐误会了。今阳市也是您的家乡,我知道您小时候在今阳市长大,您还和我一起就读于希望小学一年级,你也是谢文娟的学生,有一天我听到了谢文娟和徐望途的争吵,恰好那天你就在她家……”

    “啪!”

    梁燃执起咖啡杯猛然砸到江盛的身上,从头顶到西服,流淌着浑浊的水渍。江盛缓缓站起,向她鞠了一躬,“对不起,梁师姐,我不该说这些没有边际的话。”

    空气沉寂得可怕,江盛始终低着头。片刻后,梁燃笑道:“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

    江盛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回答道:“梁师姐,我绝不会背叛你,如果你不放心,你认为我最重要的,我都可以交给你,作为合作的条件……我曾经很喜欢一个大学同学,后来她给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惜她已经死了。孩子现在只有一岁。”

    江盛顿了下道:“梁师姐很多年没要孩子吧,您最近还去过福利院。正好她也没有母亲,梁师姐如果愿意抚养的话。”

    “哼。”梁燃笑了笑。她没有生育能力,的确一直想领养一个孩子,但绝不会是江盛的孩子,她笑道,“江盛,在利益和孩子面前,你真的会在乎她吗?”

    梁燃的意思很明确,这个孩子并不能成为真正的条件。

    江盛说道:“梁师姐,我身上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要么就是我的命。”

    “你有!”梁燃道,“江盛,你很爱你的母亲,她是你一辈子最爱的人。”

    “……可她已经不在了。”江盛听到母亲,忽觉有些悲伤,梁燃说得对,他这一辈子没什么牵挂的,唯独母亲是他一辈子的疼。

    片刻后,梁燃缓缓道:“我答应抚养她。如果将来你真的死了,我会带着你的孩子好好生活,每年都会带着她给你母亲上坟祭奠。”

    一山更有一山高,对江盛来说,梁燃拿捏了他,真正拿捏了他,甚或说梁燃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关心”他母亲的人,他甚至有些感动,即便他有一天真的出事,他也不会背叛梁燃,更不会背叛“母亲”。

    在梁燃的引荐下,江盛顺利加入了假面会,江盛兑现承诺源源不断输送给梁燃金钱,这是他们共同达成的双赢。梁燃告诉了路鹤这个故事,不过她有意和路鹤隐瞒了假面会的信息。

    “你为了钱,为了让江盛隐瞒你小时候的事,你变成白面人。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杀人。”路鹤几乎怒吼。

    “我杀的那些都是该死。”梁燃仰着头,目光狰狞,“第一个女孩叫杜怜熙,她家境那么好,长得又好看,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过得那么好。我记得有一天,我在今阳市风景区采风,当时为了拍张杂志照片,杜怜熙竟然对我说,能不能让一让,给她拍照。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她根本就是对我说,我那么脏,凭什么站在风景那么美的地方。”

    “殷默那段时间学钢琴,我记得她也是那种什么都好的女孩,她们都该死,为什么要过得那么好,我记得我弹古筝老是弹不好,她却学什么都会,我还记得那次她在露天表演,很让人陶醉,可是那次我不小心踩了她裙子,你知道她怎么对我说嘛,她说,我把她裙子踩脏了,她眼里的嫌弃我分明看得出来,她觉得我特别脏。”

    “谭筱霜,我记得那天下了雨,我上了公交车,没有座位,她和同学在谈话,我才知道她家境优越,还有很多男生追求,而且她还被邀约参加市电视台面试,她为什么过得那么顺利呢,我不理解。可那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你雨衣上的水滴到我身上,她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尊重我,好像嫌弃我脏了她。”

    路鹤已经感到无语至极,这些杀人动机,竟然是他朝夕相处的“姐姐”所拥有的荒唐理由。

    “赵语婷就不用说了,她的生活一帆风顺,好像就是所有人的宠儿,她走出电视台那次看见了我,她必须死,我必须让她死。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孟思期了吗?她也一样,凭什么被你们所有人喜欢,她凭什么!路鹤,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已经无法回头了,最后,我想求你一件事……”

    路鹤低下头,看向几乎神经质的梁燃。

    “我还不能被审判,还不能被枪毙,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乱杀无辜了,但我必须,还要杀了一个人,就是徐望途的孙女徐一周。等她十六岁的时候,在她如花似玉的年华,我要亲手为她化上漂亮的红妆,亲手杀了她……”

    路鹤:“……”

    梁燃说:“我要让徐望途这辈子痛心疾首,真心写悔过书。”

    “我是警察!”路鹤喝道,“你觉得这是可以商量的事?”

    梁燃跪在他面前,忽地抱住他的腿,“我求求你,答应我,我保证杀了徐一周就来向你自首,我求求你,路鹤弟弟!”

    “够了,梁燃,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所做的一切在今天就该结束了。我现在依法将你逮捕!”路鹤快速取出手铐。

    “砰!”一声枪响在仓库里响起。

    从后背穿进前胸,路鹤的身上血红一片,他根本没想到梁燃的哭诉全是她的表演。

    他呼吸困难,整个身体就像渐渐失去了控制,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梁燃哭喊道:“路鹤,路鹤,你怎么了,弟弟……”

    路鹤嘴唇发白颤抖,他的手也失去了力气,他努力望了一眼远方,望了一眼孟思期的方向,拼命争着最后一口气说:“梁燃,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你说。”

    “放了她,放了思期,我求你了。”

    梁燃又哭又笑:“你果然就是这样,路鹤。”

    “答应我……答应我……”路鹤的嘴唇一直翕动不止,眼睛慢慢失去光彩。

    梁燃抱起路鹤的头颅哭了起来,“路鹤弟弟,我好喜欢小时候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人为什么要长大,人为什么不能永远停留在六岁之前,早知道我就不求我爸治好你的病……”

    “路鹤死了。”面对梁云峰和赵雷霆的审讯,六十岁的梁燃含着一滴浑浊的泪水,但她却笑了笑,“路鹤希望我放走孟思期,我答应了她,其实我知道,孟思期才会是最痛苦的一个,我放走她就是要让她痛苦一辈子。哈哈……”

    赵雷霆又想起这三十年,孟思期过着悲苦伶仃的生活,她跳下溯江的孤身和绝望,梁燃做到了,她让孟思期痛苦了三十年。

    他两眼酸涩,不堪回首。

    梁云峰霍地站起,质问道:

    “梁燃,你借着沈巷鸣的关系,背着他捞取利益,和黑恶势力勾结,2013年左右,沈巷鸣发现了你的事,欲要举报你,但是被你假借黑恶势力的手杀害。对吗?”

    “不,沈巷鸣不是我杀的。沈巷鸣跟踪西雅图俱乐部的后续时,发现了假面会的秘密,我劝他不要管,他却疯狂地调查,结果,他被假面会迫害了。他到死前都不知道我是假面会的成员。”

    “你的养女沈乐乐在六岁时被你安排遭人猥亵,沈乐乐精神遭到巨大伤害,大学时在学校跳楼自尽。对吗?”

    “不。”梁燃缓了缓,眼睛微红,“乐乐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巷鸣并不知道她是江盛的女儿,他一直以为我是从福利院领养的,但他和我一样把她当亲生的。沈巷鸣调查假面会时,受到假面会的警告,但巷鸣根本就不放弃,直到那天,乐乐被假面会的人强.暴了,我虽然是假面会成员,但我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恶行,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警告沈巷鸣。乐乐出事后,巷鸣更加疯狂,他下定了赴死的决心,结果他被人大卸八块。乐乐那段时间得了严重抑郁症,巷鸣的惨死就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久后,她就从楼顶跳了下去。”

    原来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梁云峰眼睛也红了,他又缓缓问:“和你共同作案的乔士杰,后来去了哪?”

    “他早就病死了。”

    梁云峰最后说:“梁燃,把假面会成员的名单写下来,有没有问题?”

    梁燃沉默了下,缓缓点头:“我也一直期盼着结束的一天,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但梁厅长,你也要做好准备,因为假面会的会长也姓梁……”

    *

    两天后,秋风萧瑟的墓园里,一座墓碑前,赵雷霆坐在地上,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悲喜交加,他又哭又笑地说:“语婷,你思期姐终于为你报仇了。你的真相终于找到了!凶手伏法了,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赵雷霆的语气越来越沉:“你思期姐,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三十年了,她苦苦追寻了三十年……”

    他终于泣不成声,他永远都记得三十年前,语婷的模样,她悦耳的声音,可爱的样子,过去了那么久,经常在梦里,她都会出现,他不敢忘记她,又不敢面对她,他更是愧疚无比。

    这三十年,他破了无数案子,但语婷的死是他一直走不出的阴霾。

    他将花摆正,又用布巾仔细擦拭墓碑上的灰尘,风雨和日晒早已让照片失去光泽,语婷的照片仍旧带着微笑,纯真而美好的笑容。

    赵雷霆想起孟思期的话,他抹掉泪水裹着的鼻涕,喃喃道:“你思期姐说,在另一个世界你还活着,爸爸妈妈都活着,在那儿,你一定很幸福,你也一定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语婷,不管在哪个世界,哥哥一定会豁出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