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蔡昭不止一次嫌弃青阙镇不够繁华,然而其地广人众远超落英镇。单定居人口就有小两千人,拢来差不百来户。常蔡人远远尾随那两人,一路上小心遮掩,最后他们走入一条幽静的小巷后消失不了。
这是条毫无异处的寻常小巷,青阙镇上没有五十条也有十条。
小巷左右各有扇双扉门,显然是住了六户人家。所谓大隐隐于市,没想到可疑之人竟栖身此处。问题在于,那两人跑进哪扇大门后头去了呢?
常宁表示可以在巷子里放把火,把人全都逼出来后就知哪家不对劲了。
蔡昭当然不统一,不过常宁这话也启发了她另一个主意——她在镇上一气买了四十个染红了壳的白煮蛋,然后在街上找了一对十岁上下口齿伶俐的市井小姐弟,让他们挽着篮子挨家挨户去敲门。
敲开门后就说自家是刚搬来隔壁巷子的,自家婶婶刚生了儿子,请周遭的街坊邻舍吃几个红蛋高兴高兴——常蔡人就远远的在斜侧角观看。
常宁疑惑:“这你能看出么来?”
“樊师兄说过,本地的习俗是红蛋要送双数,否则会对自家不吉利,可我让他们每家送的都是单数。”蔡昭低声。
果然,六户人家中,有户收到单数红蛋后,立时善意的提醒小姐弟回去告诉父母当地的风俗,其中更有一家当场还回一个红蛋,收下的便是双数红蛋。
还有两户虽未当面提醒,但也拿着红蛋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
只有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位穿戴成管事模的中年男子,然而这人举止冷漠,言语中透着不耐烦,行动间手脚又虎虎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他听清小姐弟的来意后,话不说接过红蛋,随手抛给小姐弟俩一个银稞子后立刻关上大门。
“就是这家了。”这次连常宁也看出来了。
接下来就简单了。
常蔡两人跃入那座宅子隔壁的人家,遇上么人直接点倒了便是,然后隔墙观察那座宅子——只庭院中原来的花木树荫现出凋零之态,显是有阵子无人打理了,五六名身佩兵器的锦衣侍卫来来回回的巡守。
其实潜入别人宅邸的最好时间是在晚上,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任你轻功再高明,大白天明晃晃的跑进人家院落也未免太嚣张了。
幸亏此时天冷,昼短夜长;天色渐渐黯淡,黄昏已至。
每家每户都飘散出饭菜香气,这时对面远远又走来几名锦衣侍卫,显然是用过饭后来交接的。这边的侍卫喜出望外,不他们走过来就急急迎上前去。
常蔡人的就是这一刻,犹如两股轻烟般‘飘’进庭院墙下的一个死角,离得近的那几人背面朝他们,正面朝他们的又离得远,于是他俩就借着这个机会飞快腾挪而去。
其实常宁并不怕被人发觉,然而既然女孩决意引而不发,他就只好顺她的意。
这座院落前后有进,蔡昭对这种民居结构再熟悉不过了,眼中间第进主屋旁有两间连来的抱厦,于是拉着常宁闪了进去。
进去之后,蔡昭愣了。
这种抱厦一般是丫鬟奴仆住的,的是就近服侍住在隔壁主屋的主人,不曾想这屋子布置的精致舒适异常,连中厅的桌布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上头摆放的茶具更是昂贵的纯色玉瓷——所以,究竟是这帮人实在太有钱,以至于连仆人都能过上豪奢的生活,还有另有含义?
蔡昭脑子有些乱,常宁倒听门外发出极轻微的动静,话不说拉着蔡昭躲进了屋后净房旁的一个暗阁,让重重厚实的幔帐将他们遮蔽来,时留出细细的一条缝,可以看外面的情形。
不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名华服青年,时还有一阵奇怪的铁器响动。
这人年约十四岁,身形中,面目清秀,就是精气神极差,皮肤惨白,双眼发红,既疲倦又厌烦。他身上明明穿的是最名贵的布料,头戴的是万金难买的羊脂玉冠,却一副愁眉苦脸,活像被人追债到穷途末路却发现自没有妻女可卖的烂赌鬼。
他蜷缩着坐在桌旁,看着不知何处呆呆出神,这时半掩的门又被推开,进来两名锦衣侍卫。其中一人:“千公子,请伸出脚来。”
千公子浑身一抖,身上再度发出铁器响动,“……才刚吃完饭,就不能叫我歇歇么?”
锦衣侍卫:“上锁后,公子一可以歇息。”
千公子无奈,认命的伸出双脚,脚踝处赫然是一幅森冷漆黑的铁镣铐。
锦衣侍卫墙上拉来两条拇指粗的铁锁链,啪嗒啪嗒两声,扣到两只铁镣铐上,然后再上锁,并将钥匙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蔡昭与常宁对视一眼,看对方的眼中俱是一的了然与疑惑。
——能住在这精致豪华的房中,显然房间主人少有点身份,然而镣铐一露出来,他俩立刻明白了,这位千公子应是一名十要紧的囚徒。
了看好他,那帮人还弄了个障眼法,故意让他住在奴仆才住的抱厦中。
身囚徒,不待在牢狱中反而这么受优待,不是对这位千公子的身份有所忌惮,就是他对这帮人别有用途——蔡昭隐隐觉得是后者。
那么是么用途呢?
两名侍卫上完锁就离去了,徒留千公子一人继续坐在桌边唉声叹气。
还没叹气足十下,只听吱呀一声门再度被推开,千公子犹如惊弓之鸟般差点跳来。
——常蔡人已看出这名‘千公子’脚步虚浮,身形平直,武功不会高。
门外进来个人。
第一人目光炯炯,气蕴于内,肉眼可是位一名内功强劲的高手,他进屋后双手负背站到侧面,长长的鹰钩鼻子格外注目。
第人是个十出头的年轻人,模颇俊俏。
第人是个低头垂眼的矮个中年男子——蔡昭觉得这人是面熟,仿佛哪里过。
常宁忽然按上她的肩头,另一手做了个打算盘的动作。
蔡昭无声张大了嘴——她想来了,这名矮个中年男子不就是中午在戚云柯屋里报账的管事之一么?所以是这管事被人买通了,还是他本来就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她心烦意乱,差点没听清下面的对话。
千公子看那鹰钩鼻子十激动:“你们想累死我啊,就是口骡子也该歇口气吧,我有几几两难你们不清楚么,半月前那个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功力,你们还来!还来!”
“你也说那是半月前的事了。”鹰钩鼻子阴阴一笑,“这些日子好汤好药的伺候你,别说一点功力也没恢复,糊弄谁呢。”
千公子立刻泄了气,垂头丧气的坐下。
鹰钩鼻子又:“千公子放心,我们也舍不得把您累死了,这回这个只要五天就成了,还烦请千公子施展神通吧。”
千公子抬眼皮:“这次是哪个?”
俊俏的年轻人上前一步:“我。”
千公子无语:“谁问你们的人了,我问的是这回要变成哪个倒霉催的?!别再给我一张画像啊,忘记上回弄成不像了么。我早说过一定要到人,而且要活的,活的!”
这几人一来一回,言语中透出来的信息让蔡昭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一个她甚至不敢仔细去想的恐怖念头。她扭头,看常宁也露出一惊异的神情。
鹰钩鼻子笑了:“这回要谢老陈了,若不是他把人骗下山来,千公子也无法可施了。”
陈管事拱手:“我武功低微,还是亏了‘迷魄针’,才能手到擒来。”
“好说好说,陈管事知情识趣,我们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俊俏年轻人。
随着鹰钩鼻子一声令下,又有两人扛着只重重的麻袋进屋来,看形状麻袋里应是个人。
这次来的人常蔡人都认识,正是他们尾随了一下午的那两家伙。
两人将麻袋放到一旁的躺椅上,解开口子后慢慢露出一张昏迷的清秀面孔……
蔡昭捂住自的嘴巴,时感到按在自肩上的手掌一紧。她抬头侧眼,看常宁也绷紧了下颌——麻袋里的人正是樊兴家。
鹰钩鼻子对那两人:“我们这儿完事了,你们就陪着小宫回山上去。老陈毕竟是外院的,鞭长莫及。若是小宫言行举止有么疏漏,你们要及时给他描补。”
那两人抱拳应命,随后关门离去。
千公子身走到躺椅旁,看了会儿后疑惑:“这人手脚细嫩,骨骼纤脆,看着不像武功高强的人,你们何要变他?”
鹰钩鼻子哈哈一笑,甚是得意:“这你就不用管了。小宫,你过去坐好,千公子给咱们来个‘大变活人’,哈哈哈。”
俊俏的年轻人笑笑,端正的坐到桌旁。
千公子躺椅旁的立柜中取出一把剪刀,缓缓剪开麻袋,然后他开始‘摸’了——樊兴家的头顶颅骨,至后脑,双耳,再额头,鼻梁,脸颊,脖颈,一一而下……
仿佛屠夫在抚摸待宰的牲口,看看哪里下刀合适,又似是正骨师傅在给客人推油过劲,顺着肌肉纹路仔细缓慢的摸索。
——场面说不出的诡异,蔡昭不自制的泛了恶心。
趁千公子‘工作’的当口,鹰钩鼻子回头:“老陈,这姓樊的小子是戚云柯的亲传弟子,的非要换他么?”
陈管事低声:“非换不可了。你们的人一上山这小子就疑了,偏偏他又管庶务,总有打交的时候。今日中午蔡家小丫头在戚云柯面前一通胡说八,旁人是半信半疑,可我瞧出这姓樊的是上了心。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午膳后溜去客院看看,果不然逮住这小子在偷偷翻查你们人的行囊。”
鹰钩鼻子神情一紧:“他翻查出么了?”
“还没有。我借故将他引了出来。”陈管事,“不过,若是继续留着他,被他寻出破绽是迟早的事。这小子看着整日乐呵呵,其实心细的。那位叫李得标的壮士,刚上山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他看出是练毒蝎指的。呵呵,这功夫,咱们名门正派可不练。”
鹰钩鼻子喟叹:“我已经叫他们只带刀剑上山,那些阴损的毒镖还有镰钩叉拐么的一概留下,没想到还是露了破绽。到底是青阙宗弟子,眼力不凡啊。”
这时,千公子已经摸完了樊兴家的双臂和手掌,连指尖都摩挲了半天,现在开始摸樊兴家的胸膛了——看着男人摸男人,蔡昭一阵鸡皮疙瘩掉满地。
难怪她怎么也看不进书铺里的那些男风话本,她果然不好这一口。不过她是个宽容的鉴赏家,自不喜欢没关系,主顾喜欢就行。
小宫有些不耐烦:“天色不早了,千公子快些吧。这小子尚未成婚,是个连相好都没有的童子鸡,又不爱精研武艺,不会动不动脱了衣裳练功的。”
千公子转回头:“你能不能别插嘴,易身大法是能随便含糊的么?习武之人收弟子何非要讲究天资天赋么的,因每个人的肌理经络还有骨骼丹田都是不一的,甚至连关节都有些许差异,是以有些人适合练刀,有些适合练剑,还有些适合流星锤……”
鹰钩鼻子:“千公子莫恼,不过小宫说的也有理。其实这回就是应应急,不必那么较,千公子还是尽快动手吧。”话虽说的客气,然而胁迫之意毫不遮掩。
千公子无奈,只好再立柜中取出一个半尺方的黑色檀木扁匣。他将扁匣放在桌上,打开后一阵银光闪过,里头竟是排的密密麻麻的银针,足有几百根。
蔡昭这辈子都没过这么银针,长短粗细五花八门,有针头扁圆形的,有针尾楔形的,有前细后粗的,甚至还有长得像细长的棱锥……
千公子选了十七八根形态各异的银针,用一种弥漫着奇怪气味的油水逐枚抹过,然后走到小宫背后站定,吩咐他褪下上衣。
一切就绪后,他凝神静气,忽的双手发力,一气不停的将银针往小宫的头顶后脑肩背脊柱腰椎几处扎去,后面扎完又迅速跃至小宫前面,在脑门脸颊脖颈几处扎上银针。
这千公子看着武功不高,然而这套指法快的令人难以置信,十指翻飞几乎晃成了残影。
扎完针后,他立刻双手按住小宫头顶的百会穴,屏息运功。
这功法甚是邪门,运功的千公子除了额头一点冷汗,全身没有一丝气劲泄出,反而小宫身上热气腾腾,扎针处冒出缕缕白气,好像一只没盖严实的蒸笼。
白气模糊了小宫的面目,隐约间蔡昭似乎看他的相貌与身体发生了变化,有些地方的皮肉微微鼓,有些地方的皮肉却塌陷下去,甚至连肩膀都拉宽了几寸。
小宫生了一把水蛇腰,在千公子运功之下,腰身竟然生生圆粗了一圈。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看小宫身上发生的诡异变化,仿佛故老相传的鬼故事中的画皮妖魔的现身人间,撕开血淋淋的人皮披到了自身上,迷惑人。
蔡昭觉得后脊一阵寒气冒了上来。
不知过了久,千公子低声说了句‘行了’。
他似乎疲惫至极,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到后面的躺椅上。
小宫周遭的白气缓缓散去,露出一个熟悉到令人惊恐的轮廓——樊兴家!
他兴奋的抚摸自的脸,还腰囊中掏出一面小银镜左看右看:“的变了,哈哈哈,的变了,有趣极了……”
在樊兴家的脸上看到这种兴奋而妖异的陌生表情,蔡昭仿佛看一万只蚂蚁自枕边爬过,浑身难受。
鹰钩鼻子走到小宫面前看了会儿,笑:“千公子好手艺,果然毫不差,哪怕睡在枕边的婆娘也未必得出来,哈哈哈哈!老陈是头一次吧,快过来看看。”
陈管事弯腰细看小宫的面庞,赞叹:“一模一,果然一模一,是神乎其技啊。我以前一直当‘千面门’的传说是言过其实,没想到是的。”
他站直身体,疑惑的看向鹰钩鼻子,“这般神技,九十年前何会被黑白两联手灭门?”
鹰钩鼻子神秘一笑:“就是因太过神技了,才不能放心啊。你想想看,若叫这个门派发扬光大了,江湖上哪家哪户能安心入睡啊。不怕一觉醒来枕边换人了么,不怕吃顿饭的功夫心腹弟子换人了么?”
陈管事心领神会,视线往千公子身上一溜,随即大声:“谢千公子出手相助,待来日成就大事,必然重谢公子。”
蔡昭在心中切了一声——拉倒吧,还重谢?你拾根棒棒当香烧,骗鬼呢!你们‘成就大事’之日恐怕就是这千公子的死期。
但是千公子似乎没想到这点,只疲惫的摆摆手:“不必客气了。我说好了,这回最五日,就会现出原形的。”
小宫笑:“放心放心,日之内‘我’就会坠落深渊,尸骨无存。到时咱们的人就不必提心吊胆了,哈哈哈哈……”
“是万水千山崖下的深渊么?”陈管事有些犹豫,“那里可凶险的,不会有事吧。”
鹰钩鼻子笑:“老陈是菩萨心肠,这是在心疼小宫呢,小宫还不谢谢老陈。”
小宫忙谢,随即又:“两位放心,我别的不行,牵丝壁虎功却是自小练大的,别说是风吹日晒的崖壁,就是面镜子也能攀附住。过上两个时辰,我自会慢慢爬上来的。”
老陈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将樊兴家除了罢,莫留后患。”
蔡昭心下一沉。
千公子似乎也惊讶:“至少再留几个时辰,学学他的说话走路吧;变成另一个人,不是只皮囊相像就成了啊。”
小宫满不在乎:“这小子每隔数日就要下山采买,我在镇上潜藏了那么久,已经偷偷看他不下七八回了,每回都盯牢他一个时辰,他的言行举止我清楚的。”言下之意,樊兴家已经没有留下的价值了。
“你们早就想换了这人?”千公子惊异。
小宫得意:“不只是他。青阙宗上有头有脸的人,咱们都有身形相仿的兄弟暗中盯梢,一旦情形有变,立刻就能换人!”
千公子不满的轻哼一声。
鹰钩鼻子笑:“当然还得千公子出手。”
听到这里,蔡昭觉得自手心湿冷一片。
常宁仿佛有所觉,拉了拉她的小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蔡昭牵来他的大拇指握在手心,这稚气幼童般的举动只是了找些信任和依靠。
常宁静静的看了女孩一会儿,转回头。
他已经对心口涌的温热十熟悉了。他知,不论外面是妖魔横行还是恶鬼遍地,他总要护住这女孩的。
四人说话间,小宫靴筒中抽|出一把利刃,狞笑着朝樊兴家走去。
千公子不悦:“这是我的屋子,弄的血花四溅我可住不下去了。”
鹰钩鼻子拍拍小宫的肩:“我来罢。”说着提掌运气,走向躺椅。
蔡昭怎会坐视樊兴家被害,在小宫亮刃时她已凝气在掌心,决心不管怎么也得救下樊兴家一条性命。正当她打算扑出去时,忽觉肩头被沉沉按了一下,身形随即一滞。
常宁已如满弓而放的利箭般飞跃而去,宽广的长袖在空中划出一惊艳的弧形,然后重重一掌击中鹰钩鼻子的背心——这一掌他用足了目前的全部功力,那鹰钩鼻子顿时被打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口喷鲜血。
这四人全然不知屋内竟然藏了旁人,这一下猝不及防,几乎都惊呆了。
小宫鹰钩鼻子身受重伤,巨怒之下疯狂的挺刀冲向常宁,可他的武功远不如鹰钩鼻子,下场可想而知。
躺椅旁的千公子已经吓傻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有陈管事反应最快,他深知鹰钩鼻子的武艺已是这座宅子中数一数了,然而依旧不敌这个忽然窜出来的人一掌之力。虽说对方占了偷袭的便利,但武功之高毋庸置疑,自扑上去缠斗只是送命,还不如赶紧叫人。
于是他一手拎桌上的茶壶,一脚踹开离自最近的窗户,重重将茶壶摔了出去,正待放声呼救时候,忽觉得后领一紧,自已像条死狗般被人拖回去摔在地上。
忍着浑身骨裂的疼痛,他看身旁站了一名身形矮小的宗门弟子,只‘他’双掌虚空向内一翻,两扇窗扉宛如被无形的手拉动一般迅速合上。
陈管事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他过这手功夫——祭祀大典那日,即将拜师入门的貌少女空手夺下数丈之外的罗元容手中的孩童,用的就是这么一招。
他震惊的指着蔡昭:“你,你是蔡……啊!”惨叫戛然而止,他的咽喉处插了一把不住晃动的短刀,正是小宫适才握在手里的那把。
蔡昭转头去看,只鹰钩鼻子满脸是血的倒在墙边,脖颈已经拧断了,显然常宁又补了一手;千公子依旧抱着床腿抖若筛糠;只有躺在地上的小宫还剩一口气。
然而适才陈管事摔出去的那只茶壶砸在窗外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已然惊动周遭的护卫了。幸亏之前因这屋里要进行‘换人大法’,鹰钩鼻子将一众护卫屏出老远,不过他们赶来也近在眼前了。
常宁伸脚踩住小宫的脑袋,淡淡:“除了这处,你们还有其他潜藏之处没有?老实说了,给你一个痛快。”
谁知小宫颇是硬气,强忍疼痛大笑:“你们青阙宗早被我们换成筛子了,灭派就在眼前,你还跟我耍威风,哈哈哈……”他看常宁的衣袍,以他也是宗门弟子。
常宁不再言,干脆利落的一脚将小宫踢翻过身,再一脚下去跺断了小宫的脊柱,让他慢慢疼痛而死。
蔡昭心惊不已。
这时外头人声已近,显然护卫都赶来了。
常宁将樊兴家夹在臂下,蔡昭伸手去拉千公子,想把他也带走。
千公子赶紧亮出脚上的镣铐:“我我我,我脚被锁住了走不了!”
蔡昭转头就要去搜鹰钩鼻子的身,千公子好心的提醒她:“钥匙不在他身上——他们的规矩,带钥匙的人不能与我待一块儿。”
蔡昭只好转回来,两手握住铁镣拼命运气用力,谁知镣铐毫不动,于是她又想去寻些刀剑来砍。
常宁看出了门:“这铁链应该掺了玄铁,寻常刀剑砍不动的,你别白费力气了,回头弄伤了手。将这家伙的两只脚剁了,就能把人带走了。”
千公子吓的差点昏过去,鼻涕眼泪一流出来,连连哀求不要不要。
这种事蔡昭当然做不出来,此时她不得摸自的腰带,深深悔恨何不带利刃出门。
纷乱的人声与脚步声已逼到门口,蔡昭只好作罢。
她一把捏住千公子的后颈,另一手腰囊中摸出一枚芬芳的药丸塞进他嘴里,然后将他的下颌用力一合,药丸就被吞下了。
千公子大惊失色:“你你你,你给吃了么…救命啊…啊!”
话音未落就被蔡昭一记刀手击晕。
蔡昭身,正打算与常宁一冲出去。
谁知常宁却将樊兴家递给她,低声:“我去引开他们,你后面走。”刚才他们躲在暗阁后面时,的确看侧面有一扇小窗,应该是给净房通气的。
蔡昭深知常宁的本事…以及底线,单他一个人逃脱重围并非难事,于是话不说接过樊兴家躲到暗阁后头——临进暗阁前,她看趴在地上的小宫似乎断了气,然后身形微微扭曲。
这时房间大门被轰然撞开,常宁大笑一声扑上去,毫不意外的响一片哎哟声……
趁着前门一团混乱,蔡昭背着樊兴家侧面小窗钻了出去,几下兔鹘落便跃出了这座院落。出了小巷后,她拐进一个巷角将樊兴家放下,忽的发现他后颈处有么闪了闪。
她拨开樊兴家的衣领细细查看一番后,他后颈第节处缓缓抽|出一根极细的金针。
金针微微颤动,除了血腥气外,还散发着一股极微弱的熟悉异香。
一抹思绪闪过,迷雾渐渐拨开,蔡昭将金针收入腰囊。
——她有些明白了。
此时,镇上巡逻的宗门弟子也听了这条巷子响动,吹着银哨赶了过来,最前面领头那人就是李文训师伯的大弟子庄述。
蔡昭低头一看,拔出金针的樊兴家已经呻|吟着要醒过来了。
她略略思索,便将樊兴家放到前边巷口,然后赶紧退开。直到远远看庄述弟子发现倒在地上的樊兴家之后,她才迅速离去。
之后她一路疾奔,差不镇西口一气奔到镇东头,才停下脚步,扶着一间饭馆门口的招牌杆大口喘气。这时她看前方一片朱红色衣袍的人群缓缓过来,中间簇拥着的那人不是宋郁之是谁。
蔡昭本想躲开,忽想到一事急需向宋郁之求证,于是她眼睛一瞥,看饭馆门口一侧的小桌上摆着一把粗瓦茶壶,供来往的贩夫走卒解渴的。
她身形一闪,就将它拎走了。
躲到店后倒泔水的小巷角落后,蔡昭用茶水沾湿帕子后飞快擦脸,卸下粉皮假喉结物后一股脑儿丢进泔水桶,接着打散头发后理了理,再将外头的宗门袍服一脱,露出罩在里头的浅红裙装——她又变回了人人爱的小蔡师妹。
“师兄,师兄,一下……”小蔡师妹上气不接下气的奔上前去。
簇拥着宋郁之的众护卫是按剑柄警戒,随后到是个满头大汗的貌小姑娘,宋郁之又急急上前迎她,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宋郁之搀住女孩胳膊,低声问:“昭昭怎么了,有人追你么?”
这当口蔡昭哪有功夫解释这个,急急:“师兄,我有事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女孩双目晶亮,犹如燃着两簇火苗,既兴奋又着急。
宋郁之看几眼都觉得心跳加速,他转头吩咐了众侍卫几句,众侍卫立刻善解人意的齐齐后退七八大步……然后伸长了耳朵。
蔡昭此处是个无人的街角,直截了当:“师兄,昨日那拨广天门的人不是令尊派来的,而是你自叫来的,对不对?”
宋郁之俊目一挑,眼中露出赞赏之意,径直承认:“不错。”
“么师兄忽然要叫一大群侍卫上山?就算师兄你伤势未愈,何必在自的师门防备如此呢?”蔡昭问。
宋郁之沉吟不语。
女孩似乎也没期望他回答,继续:“因师兄察觉到了不对劲,一种无法对人言说的不对劲,我说的对不对。”
宋郁之蓦的抬头来,目色深沉。
蔡昭诚的一字一句:“师兄,如今我爹生死未卜,我现在查一件事到了要紧关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前些日子你究竟发觉哪里不对劲?”
宋郁之心中几番犹豫,然而看着女孩执着不屈的眸子,最后张开嘴,说出了他至今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我发觉,师父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