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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蟾记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无情流水多情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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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无情流水多情客(五)

    岳长倾这个勇夫,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知道蒋银蟾爱听曲儿,一日饮酒间,怀抱了琵琶,边弹边唱,竟十分动听。喜得蒋银蟾拉住他的手,笑容满面道:“长倾,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才情!”

    岳长倾道:“妹妹喜欢,我日日唱给你听。”

    蒋银蟾怕原晞吃醋,总是瞒着他去找岳长倾。这日下午,蓝长老派人到熙颐馆请原晞看病,病人是蓝长老的儿媳。因要用到一味草药,原晞记得后山有,便亲自去采。

    其时漫天云锦,霞光沐浴着山林,蒋银蟾穿着藕色窄袖罗衫,绯色纱裙,擎杯坐在沉香亭里,听岳长倾唱曲儿。一扭头,看见荷花池对岸有个人影,笑脸便僵住了。

    岳长倾正唱到:断霞晚,笑折花归,绀纱低护灯蕊。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拕凤股盘云坠。听银床声细,梧桐渐搅凉思。

    晚风从她这边吹过去,满池翠叶起伏,菡萏香动,他月白色的薄袖飘舞,玉山清冷。蒋银蟾心虚地转开眼,吸尽杯中酒,再看对岸,人已不见了。

    刚才会不会是错觉?她心存侥幸,转着眼珠子,四下扫视,歌声戛然而止都没发觉。

    岳长倾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别找了,原公子走了。”

    “啊,你也看见他了?”蒋银蟾讪讪的,摆了摆手,道:“走了就走了罢,咱们乐咱们的。”

    岳长倾吃了杯酒,道:“妹妹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回去罢,晚了原公子不高兴,岂不是我的罪过?”

    蒋银蟾抻直了腰,提起眉眼,道:“他凭什么不高兴?就许我跟他玩,不许我跟别人玩?他又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也管不着我。”

    岳长倾展颜道:“我就喜欢妹妹这样的性子,那些个畏畏缩缩的千金小姐纵然生得貌若天仙,跟你一比,就像开水煮白菜,没味儿。”

    他拎起酒壶,替蒋银蟾斟满,接着弹唱取乐。蒋银蟾却忍不住想:原晞不知回去没有?他醋劲上来,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越想越忐忑,又不愿叫人瞧出来,压制着,挨到天黑透了才回去。

    西厢房里亮着灯,透过门帘缝隙,可见原晞坐在马蹄足方凳上铡草药。蒋银蟾舒了口气,只听喀嚓喀嚓,他冷着脸,手起刀落,她疑心他把草药当作了她。

    掀开帘子进去,原晞眼也不擡,踱了两步,蒋银蟾微觉尴尬,道:“你热不热?要不要拿些冰块来?”

    他说不热,蒋银蟾掇了张梅花凳,在他对面坐下,抓起一把草药闻了闻,又问:“这是什么药?”

    “惊羊花。”

    “治什么的?”

    “风湿痹痛。”

    蒋银蟾放下草药,搓了搓手,盯着鞋尖,道:“长倾会唱曲儿,我爱听,就在一处吃两杯,你别多想。”

    原晞淡淡一笑,道:“我多想又能怎么样?我一个面首,管不着你。”

    话是没错,蒋银蟾听着好不是滋味,无奈地看了看他,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难过,我也高兴不起来。”

    原晞闻言才擡起眼皮,见她揪着眉,撅着嘴,那种孩子气的苦恼提醒他,她才十五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要她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实属强人所难。

    吐出一口浊气,原晞向这冤家妥协,道:“你当他是朋友,一处玩耍,这没什么,可你以后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蒋银蟾连连点头说好,又撸猫似地在他背上撸了两把,道:“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要心疼的。我方才和长倾吃酒,就担心你想不开,做傻事。”

    原晞不知该说她太把自个儿当回事,还是把他想的太脆弱,冷笑道:“真是辛苦你一心两用。”

    被他的醋一泼,蒋银蟾安分了两日,岳长倾屡次邀她吃酒,她都找借口推了。岳长倾猜到是因为原晞,越发看他不顺眼。这日原晞在山坡上浇灌自己种的草药,被岳长倾瞧见,便躲在一棵树后,捡起一颗石子射向他的膝盖。

    原晞腿一弯,骨碌碌滚下山坡,撞在一块石头上,半晌没起来。把个岳长倾乐得合不拢嘴,哼着小曲儿回去睡了一觉,醒来腿上痒,卷起裤脚,只见小腿上起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红疙瘩,想是蚊子咬的,没在意。

    不料到了晚上,那疙瘩已有碗口大,奇痒难忍,便命小厮去请大夫。大夫来看了,说是毒虫咬的,开了一张外敷的方子,再三叮嘱不能搔。小厮按照方子调了药,给岳长倾敷上,忍了一夜,倒是不痒了,但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大夫又跟着小厮过来,半路遇见曲岩秀,站住了行礼。曲岩秀认得岳长倾的小厮,问道:“是你家少爷病了么?”

    小厮道:“回曲大公子,我家少爷被毒虫咬了,已经不能下床了。”

    “毒虫?”曲岩秀眸子一闪,道:“这么严重,我也过去看看。”

    三人走进岳长倾的卧房,岳长倾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向曲岩秀欠身问好。曲岩秀安慰他两句,对大夫道:“岳公子是贵客,你务必尽心医治,他若有个闪失,你这条命都不够偿的。”

    吓得大夫心中栗栗,连声说明白,坐下定了定神,诊过脉,仔细看了看岳长倾的腿,踌躇良久,道:“在下才疏学浅,未曾见过这种毒,不敢妄自用药,燕长老常与毒物打交道,不如请她老人家来看看?”

    曲岩秀点了点头,道:“你去罢,就说是我请她来的。”

    大夫去了,曲岩秀抿了口茶,道:“原公子也精通毒术,要不要请他来?我想多个人商量更稳妥。”

    岳长倾一愣,不免疑心自己中毒是原晞的手笔,又怀疑曲岩秀不安好心,引诱自己对付原晞,沉吟片刻,道:“算了罢,为了我兴师动众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曲岩秀笑道:“这有什么,你在这里中了毒,该过意不去的是我们。”

    移时,燕鸿来了,伸手按了按岳长倾肿得发紫的腿,戏谑道:“长倾,五年前摔断了腿,如今又中了毒,你怕不是跟我们银蟾八字不合。”

    岳长倾苦笑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干蒋家妹妹的事。”

    燕鸿解毒的方式十分野蛮,放了岳长倾两碗血,总算把毒去尽了。次日蒋银蟾才听说岳长倾中毒的事,便想去看他,问原晞要不要一道去。

    原晞歪在炕上,拿着卷书,懒懒的不想动似的,道:“我在旁边,你们多不方便啊,何必假惺惺地来问?”

    蒋银蟾被他怄得笑了,道:“我不问,你恼我瞒着你,我问了,你说我假惺惺,你可真难伺候。”

    原晞睨她一眼,道:“我哪敢要你伺候。”

    绝色美人使性子也风情万种,蒋银蟾被他的眼波酥倒了半边身子,走过去亲在他脸上,拉他起来,道:“走罢,我跟他没什么不方便的。”

    岳长倾见两人联袂而至,如临大敌,忙从床上坐起,身子一晃,又倒下去,有气无力道:“妹妹,原公子,你们来了。”

    蒋银蟾见他如此虚弱,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怜惜道:“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岳长倾噙着笑摇头,道:“本来头疼腿也疼,妹妹一来,都好了。”

    蒋银蟾嗔他一眼,在床沿坐下,道:“我带了两枝人参来,你记得吃,天气虽热,不可贪凉,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派人告诉我。”

    岳长倾听她柔声细语,关怀备至,身子好像浸在温泉里,痴痴道:“只要妹妹常来看我,我便满足了。”

    原晞要来药方,坐在旁边的方凳上看着,心里只想把这油嘴滑舌,作靡靡之音诱惑蒋银蟾的小子毒哑了。

    岳长倾一边说话,一边留意原晞的神色,不见丝毫端倪。直到两人告辞,出了碧纱橱,原晞脚步一顿,背起手,回过头将岳长倾睇了一眼,岳长倾才从他眼中看出凛冽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