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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蟾记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马滑霜浓少人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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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马滑霜浓少人行(五)

    原晞在绛霄峰待了半年,本是希望文氏的人放松警惕,回去的路上少些险阻,曲岩秀向韦家告密,文氏的人自然也知道他还活着,且在绛霄峰活得好好的。他这边动身,那边文氏的人就会得到消息。

    虽则如此,这半年也不算白等,一来赢得了蒋银蟾的芳心,二来张虔等人带来一个好消息。妙香国内局势变化,贵胄世家之一的杨氏有意拉拢原氏,对抗文氏,杨氏在雅州至建昌一带势力颇大,走这条路对原晞来说安全得多。

    这日一早,岳长倾陪蒋银蟾送原晞下山,千叮咛,万嘱咐,原晞都在前几日说尽,看着她却还有许多放心不下的地方,仿佛她是一个小孩子。蒋银蟾对他倒没什么好说的,他心有七窍,用不着她多说。

    岳长倾见蒋银蟾只是沉默,替她说道:“原公子,路上看见异乡花草,莫要像此处停留啊。回去后记得给妹妹写信,实在管不住自己,有了新欢,趁早说清楚,别耽误了妹妹。”

    蒋银蟾瞪他道:“我又不会等他,说这些做什么?”

    原晞道:“就是西施貂蝉站在眼前,我也只要蒋大小姐,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娶你。”

    蒋银蟾道:“谁要嫁给你?”

    原晞道:“你答应我的。”

    “我没有!你快走罢,再也别回来了!”蒋银蟾推着他上马,在马臀上一拍。

    马向前走了几步,被原晞勒住,他转头注视着她,目光深深,道:“你不等我,就等着给你的相好收尸罢!”说完,纵马而去,激起一道烟尘在金色的阳光中弥漫。

    蒋银蟾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天阔云低,西风猎猎,远处的衰杨古柳下有一队人马,他融入他们,做回世子,不再是她的鱼美人。如果彼此间的缘分已尽,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蛟龙入海,虎归山林,都落得自在。

    这几日,蒋银蟾心中的感悟就像泉眼里的水,汩汩往外冒个不住。她想把这些无形的感悟凝聚成剑招,总不得其法,有时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躺在后山的石头上发呆,有时站在路边,桥上发呆。别人看见,都以为她思念原晞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摇头叹息。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五日,是庞长老的生日,众人在他住处饮酒作乐,说起崆峒派的一则新闻。前不久,崆峒派掌门翁猿声受了重伤,原因不明,便引起各种猜测。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是他的大弟子尚嵂打伤了他。

    裘堂主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道:“徒弟怎么打起师父来了?”

    柯长老抚着胡须,嘴巴在胡须下面笑得暧昧,道:“翁猿声的夫人是个美人,美人的丈夫总要跟别的男人打架的。”

    众人会意,低声笑起来,裘堂主眼睛瞪得更大了,道:“尚嵂跟翁猿声的夫人偷情?这岂不是乱伦?”

    柯长老道:“裘堂主,不要大惊小怪的,徒弟又不是师娘亲生的,没那么严重。”

    裘堂主待要与他辩论,旁边的人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他才想起来,柳玉镜和蒋危阑也是乱伦,柯长老在替他们说话,辩不得,悻悻地闭了嘴。众人把话转到翁猿声身上,因为都是男人,言语之间既有同情,又有奚落,后者居多。

    “这个翁猿声,连媳妇都看不住,还有什么脸做掌门?我要是他,就杀了奸夫淫妇,找个地方隐居。”

    “可不是么,徒弟和媳妇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情,这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捉奸反被打成重伤,如今闹得人尽皆知,羞也羞死了!”

    曲岩秀望着坐在另一桌的蒋银蟾,本来没在意他们的话,听到这几句,心被刀子刮过一般,再看众人的眼睛,总觉得在瞟自己,愈发难受,喝了一碗又一碗,见蒋银蟾起身离席,便跟了过去。

    庞长老的住处离三清殿不远,蒋银蟾进了山门,一名道士迎上来,笑道:“大小姐光降,有何见教?”

    蒋银蟾道:“还是你们这里清静,我到后殿坐坐,你倒杯茶来就行。”

    道士答应着去倒了茶,用托盘端着,走到后殿廊下,看见曲岩秀,正要打招呼,曲岩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托盘进去了。蒋银蟾闭着眼睛,在一个蒲团上盘膝打坐,曲岩秀放下托盘,向蒲团旁坐了。

    她今日穿着松绿绫夹袄,藕色水纹百褶裙,脸上匀着淡淡的胭脂,鬓边一朵珠花衬得粉光脂艳。曲岩秀抚一抚那朵珠花,道:“不跟大家一起玩,躲到这里来,是有心事么?”

    蒋银蟾嗯了一声,曲岩秀面现不屑之色,夹着一丝怨恨,道:“不就是个南蛮子,值得你这般挂念?”

    蒋银蟾微微冷笑,自己的心事就一定是为了男人么?懒得解释,解释了人家也未必信。

    曲岩秀眼中忽又流露出怜爱,道:“他不会回来了,蟾妹,我们是要成亲的,你别再想他了,好不好?”

    蒋银蟾睁开眼,直视他道:“我与他已有肌肤之亲,床笫之欢,你还想娶我么?”

    曲岩秀虽有预料,终不及她亲口承认来得痛,惨然不语,扭过头去,双手紧握成拳,席间众人说翁猿声夫人和弟子如何如何偷情的话在耳边回响,放大,嗡嗡嗡,似无数蜜蜂振翅,眼前浮现的画面却是她和原晞。

    酒意助长怒火,直窜头顶,他浑身燥热,急需发泄,拿起茶盅,在地下砸得粉碎,站起身踢翻了香炉,拳头打在一根粗柱上,殿顶泥沙簌簌落下。

    蒋银蟾恼他向韦家告密,害得原晞处境危险,见他这样,心下痛快,道:“你去跟我娘说罢,我不是处子之身,你不想娶我,她不会勉强你的。”

    曲岩秀被她气得头一阵阵发昏,向椅上坐下,缓了几口气,恨恨地盯着她,道:“以前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说喜欢。我还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说愿意。为什么认识他之后,一切都变了呢?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就敌不过你和他的几个月?”

    蒋银蟾沉默片刻,道:“我那时见识少,对你的喜欢是没有比较的,没有比较的喜欢就算不得真正的喜欢。自从原晞来了,我发现曲师兄你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忠厚坦诚,你好像有很多事瞒着我。至亲至疏夫妻,还没做夫妻呢,就这样了,做了夫妻,我只怕夜里都睡不安稳。”

    这一席话如同冰水浇在曲岩秀头上,怒火熄灭,他彻底清醒,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有很多事瞒着她,瞒着柳玉镜。光是杀害关堂主这一件,便足够柳玉镜要他的命,他罪孽深重,怎么有脸指责她?

    愧疚的目光垂落,曲岩秀一声不吭,脊梁骨弯下去,双手捂住脸,手肘撑在腿上,良久深吸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晚上蒋银蟾要吃水晶梅花包,厨房做了一大盘,她只吃了两个,桐月道:“拿几个给大公子送去罢。”

    蒋银蟾点点头,桐月提着食盒到曲岩秀这里,曲岩秀问她蒋银蟾和原晞的事。桐月本来不想说的,见他问起,只好说出来。

    曲岩秀黯然道:“我还想着,也许她是为了气我说谎。”

    桐月诧异道:“她都告诉您了?”旋即便明白蒋银蟾的用意,面露不忍之色,道:“大公子,那原公子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几年后的事了。您别往心里去,成了亲,大小姐自然就放下他了。”

    曲岩秀苦笑,过了两日,蒋银蟾在柳玉镜处吃饭,满怀期待地问道:“娘,曲师兄对您说了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