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正文 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

    73

    霜凌看到了他眼底的郑重。

    天才孤傲的眼中,竟有庆幸神色。

    像是深潭中浮动的光。

    对失而复得郑重,对出口成亲也郑重。

    魔气暴涨,会破阶灭世。荒岚暴涨,会飞升降祸。

    他的眼睛说,天要你我纠缠,何其幸运。

    霜凌水润的瞳孔流转过光彩,然后悄悄在风中往他怀中靠了靠。魔主高大身形挡住阴天裂影下的冷风,她擡头,看向远处隐隐勾勒出的故地群山。

    镇住经脉的黑雾彻底离体之后,霜凌体内的荒息有小范围的暴动,但魔物浓密地挡住四野,稳住她的力量。

    荒岚之力渐渐平息,维持在分神以上的水平,霜凌现在的内力已经足够感受天地自我,方形金丹在体内流转,因为荒息暴涨而时刻淬炼着筋骨。

    黑雾笼在她身上,和她逸散的荒息暂时达成某一种平衡,当霜凌仍然隐隐觉得有将破之势,只能小心控制。

    顾写尘也垂眸,神识观察着她身体的情况。

    茅风巨蟒的蛇影在少女身后隐隐浮现,终于彻底从三年的黑乎乎状态恢复了雄伟健美,周身鳞片一如当年在坤仑三山中出现时的华丽诡谲。

    巨蟒的灵智同时和他们两人对话:“主人,你好厉害,不像某些人!”

    “看,看我!我又漂亮了!”

    茅风中蟒躺在鼎中睡觉,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它只觉得那荒息太旺盛了,它感觉像是遇见了海啸,万丈荒息无尽容纳,它变成了茅风巨蟒。

    风中,顾写尘对上它那硕大了无数倍的豆豆眼,对方流露出雄伟的不屑。

    黑雾漫不经心地顺着它的蛇影一寸寸绞散了。

    巨蟒扭曲尖叫:“主人,你看他,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霜凌也不会跟一条小蛇诉说自己的忧虑,它漂亮的眼睛只是弯起笑笑,“知道了,我会参考的。”

    顾写尘漠然侵散了它的蛇影。

    带点不爽在她莹白耳廓上咬了口,留下浅浅的红痕,“不许参考。”

    “唔!”霜凌捂住耳朵,不满地掐住了他的胳膊。

    顾写尘又有点满意了。

    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在地底荒岚漩涡中,她的力量如此暴涨,除了温养在阴阳双合鼎中的小蛇会有感觉,那还有——

    她所有合欢弟子的荒息莲印,都会一起被大幅加强。

    霜凌连忙打开灵符玉看,果然群星闪烁,移转腾挪,在遥峙之约后合欢弟子们都很着急,紫印长老的消息在最前。

    “圣女安好?”

    “勿急于进境。”

    霜凌汹涌暴增的荒息,果然影响到了以莲印相连的合欢弟子。

    顾沉商和夜宁都很担心她,他们还以为是她为了破局而不断进境,因为如今她和魔主正被九洲非议。

    但没人知道霜凌正在躲避进境,就像没人知道头顶的天才是一切祸源。毕竟哪怕是从前的霜凌也不会知道,有一天进境飞升会成为一件坏事。

    “顾莨已控制,艮山顾氏前后来魔域几次,未得。”

    “如今魔域亢奋,合欢弟子随时为圣女待命。”

    紫萱几句话把现在的阴仪情况交代清楚,如今万万魔潮恐怕都觉得魔主不日就要和仙洲开战了,那仙门上下更是对顾写尘如临大敌。

    阴仪封禁十年,顾写尘又消失三年,阴仪万魔对顾写尘的认知远不及仙洲,但只要魔主足够强悍,与仙洲足够对立,他们随时等待杀戮。

    顾写尘眉目淡淡。

    霜凌指尖在灵符玉上翻动,简单回复了紫萱,让他不要担心。

    顾写尘的下颌搭在她纤薄肩头,硌着她的软肉,看她回完了传信。

    紫萱倒是无妨。

    霜凌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既然如此,君唤没有跟那十几个人造天才一起被控制,可能也是因为他腕侧也有荒息莲印?

    当圣女的荒岚之力无限增强,他终于也有了对抗那人的能力。

    霜凌终于松了口气。

    那君唤如今在哪里?上次阴仪出海口一别,他似乎也没有回到欲境。

    “想谁?”身后人问。

    霜凌仰着脑袋,没回答他。

    顾写尘垂眼半晌,把人揽得近了点。

    霜凌看着头顶乌云绞合的巨大天裂,像是苍穹上的伤痕。

    无云而雨,不祥天泣。

    真神埋葬在干天地底,支撑着整座大陆。

    伪天却在抛弃这片土地。

    而岁禄剑宗,已在眼前。

    …

    “天地阳气不足为天裂!”

    “原本阴阳调和,九洲清平,如今为何失衡?只因魔气压重!”

    岁禄剑宗之中,几峰弟子们集中于主峰下的校场。

    望月潭前曾是岁禄大比、剑尊舞剑之处,如今宗主仙去,少宗主也中兴无望,他们岁禄剑宗何以落得这般田地?

    ——“都是顾写尘和那妖女的错!”

    顾年恨恨持剑站在人群之中,身后是顾璃。

    他们如今已是艮山顾氏旧部之首,七峰十二宫分崩离析,在魔域中就有四峰,这可是昔日的第一剑宗啊!如今却已经成了九洲笑柄。

    剑修除魔卫道,向来是最正派、最痛恨魔修的存在,谁知曾经九洲最高的剑修,就这样踩着所有人的信仰成了魔。

    他几乎践踏了所有修士!凭什么?

    “少宗主如今如何了?”有弟子沉痛地问。

    顾年长叹一口气,离火三清宫的人在营救明青嫣之后同样想要救回少宗主,要知道三清火对魔修有着很高的攻击力,想要救回不是不可能。

    “但少宗主他……”

    在遥峙之约上,顾写尘的脸出现在干璃镜,与他遥遥相对那一刻,少宗主的道心、魔心,终于一起彻底碎了。

    最后顾莨在阴古魔宫前大笑大哭,曾经的仙门贵子、莨王风范彻底荡然无存,对天怒喊老天不公。

    顾年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说到底,顾濯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路边捡的狗就是如此。”

    “他到底没有流淌着我们艮山顾氏的血脉,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狗罢了。”

    “当初他包庇合欢妖女就足见人品,两人狼狈为奸,三年来竟被人误信为佳话,真是可笑。”

    顾年紧紧咬着牙,“还有杀父之仇,必报!”

    在海底陵宫,夺尊魔之剑时,顾长鹤被炽月一剑贯心,当时他就喊出了“顾”字,可顾年和顾璃还以为是在叫他们。

    “宗主、少宗主之仇,同样没齿难忘!”

    “如今他已是丧家之犬,引来天裂的不祥灾星,不仅殃及岁禄,如今更要为祸九洲。”

    “平光阁眼见苍生激奋,定要有所作为。等到他们围剿顾濯之后,离火、震雷、艮山三洲紧随其后——”

    “修魔之后最易走火入魔,听说魔功越高越容易反噬,这是顾写尘自己堕落,就怨不得我们这些昔日弟子……”

    “等等,天怎么更暗了?”

    岁禄剑宗的山阵之上腾起淡淡流光,符印转动,有人触碰了阵法!

    “谁?!”

    黑雾如月影,缓缓掠过崇山。

    一道清丽身影,率先轻轻落在校场之上。

    青丝柔软地随风掠过,少女容光独绝,皓彩一霎映亮所有人的眼底。

    众人在惊艳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这是……

    顾璃率先认出来,脸色难看:“是你?!你还有脸回到岁禄——”

    霜凌在风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很不高兴,但是也学会了那人的平静。

    脸色如常,清丽生光。

    她确实也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他们会在这样的境遇之下重返剑宗。

    但是,他们凭什么不能回来?

    霜凌看着眼前的顾年顾璃,别说她身后有顾写尘,就算顾写尘不在,她的修为也足以砍翻一百个顾氏兄妹。

    这里还正好就是当年岁禄大比之处,霜凌看了看曾被她一剑挑飞的顾年,摇头一笑。

    顾年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被遗忘的丑态,心头火起,怒而拔剑:“兄弟们,这不知廉耻的合欢妖女胆敢闯入岁禄,真当我岁禄无人了吗——”

    霜凌心头竟也有了久违的战意。

    她到底是以剑入道,到底是心有剑意之人。

    只可惜,她还没拔剑,那些人的目光忽然开始颤抖。

    看着她背后缓缓升起的月影,手中的剑渐渐握不住了。

    “顾……顾……”

    玄衣负剑,那人的身影铺天盖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

    这种压迫感,比从前顾写尘化神圆满的威压还要更高,因为还带着魔气阴重天然对灵气的侵蚀与压制。

    他的魔识已经居高覆盖整个岁禄,不在峰被封锁起来,不过,问题不大。

    顾写尘这才不疾不徐地落了下来。

    岁禄剑宗方才叫嚣得厉害,可此时已是惊涛骇浪,哑口无言。

    重回这里,群山之中似有回响,像是山脉之灵感知到熟悉的存在,可气息却已不同。

    顾写尘淡淡走到霜凌身后,看着这众多如临大敌的面孔。

    “阔别数年——”

    他开口了。

    毫不夸张,岁禄剑宗漫山遍野,七峰十二宫,所有弟子在他的目光之下,陡然站直。

    骨子里的臣服,来自对方二十多年的天赋和武力压制,融于血脉的崇拜和畏惧,同时觉醒。如今九洲之下人人激愤,可若说何处最敬畏顾写尘。

    岁禄无疑。

    剑尊的评价在岁禄的很多年里,都是他们汲汲营营渴望的。

    于是这一刻,所有弟子握紧手中的剑,吞了吞唾沫,然后听见那人归来看遍,开口说。

    “毫无长进。”

    顾写尘揽住霜凌,飞身掠向不在峰之巅。

    身后,无数柄剑当啷坠地,前前后后数百声。

    整个剑宗道心碎裂一地。

    …

    顾写尘回到艮山岁禄的消息很快震撼九洲。

    他想去,无人可拦。

    但是怨怼与日预增,迎着头顶的异象,人间怨念深重。

    天裂现世,灭世之兆,灵脉虽有所复,但天泣降下的雨水阴浊不堪。这种雨水助长魔气,压制灵气,导致百姓田野酸涸,川流受染。

    乱世已至。

    这当然是魔气所致!

    遥峙之约时,顾写尘分明已经不再掩饰他的野心和恶意。

    他是如今魔主,他一公开,整个阴仪魔域振奋不已,就等着越过东海海雾,吞噬仙洲!

    如今这炽月魔主更是堂而皇之地回到岁禄剑宗,向故地、向九洲挑衅!

    “请天降罚,灭掉此人!”

    “请帝君归位,君临天下,匡扶乱世!”

    “让顾写尘遭天谴!和魔族妖女一起死!”

    天裂之下,九洲惶惶。

    坎水龙城。

    从少主带伤回来之后,龙城上下都很担忧,把少主楼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少主多少年没受伤了?”

    “是啊,要是打不过他肯定会直接认输的,谁会伤他?”

    “隔壁叶少主还会因为顾少尊……哦不能这么叫了,叶少主还会因为被打输而道心破灭,咱们少主身上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嘘,别说了,据说少主是自己划伤的——”

    龙城弟子,最低标准,人人都很八卦,爱传小话。

    龙城主一脸富态,扫开这些八卦的弟子们,绕过房门口散乱堆着的各种书册,进入儿子的内室。

    龙成珏正顶着一堆残页,焦头烂额。龙城主也没多问什么,低头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势,倒是无碍,已经开始微微结痂了。

    龙城主不多问,主要是因为这九洲四通八达,没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坎水之水流遍各处,比如他知道现在巽风叶家正在研究命火之术,知道兑泽千机门又换新炉息炼补天神器,知道坤地王城深处打开荒北之极,试图寻找新的灵脉,也知道他们年轻一辈的平光阁如今在和顾写尘合作。

    可从前龙成珏也对他们龙家的信息之力深信不疑。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夙夜难安,想知道他们究竟被改写了什么。

    龙城主身宽体胖,带着福相,“天裂之兆的记述追溯到百年以前,你要查什么,举龙城之力帮你就是了。”“那天裂的事就麻烦您了,查查如何能保农户的庄稼,”龙成珏抓了抓头发,盖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这伤没让我娘知道吧?”

    “没有,我说你被牛碾了,不碍事。”

    “……”龙成珏沉默一瞬,“我这是为了记住某件事。”

    龙城主表示理解,“为父儿时也有过这种感觉,我记得那时我有个无论如何也有敌不过的对手,在有一次输了比试之后,心气难平,幼稚地在手心上刻字,但是疼到半路就停下了——”

    龙城主看了看龙成珏成片的划伤,“好儿子,还是你有骨气!”

    “……”龙成珏无语,转念却一愣,擡头问他,“这是你小时候的事?多小?”

    “为父几岁的时候吧,距今也已经沧桑百年过去了。”

    龙城主捋着自己的胡须,目光悠远。

    龙成珏薅了把头发,点点头,那可真够久远的。他转头想继续忙自己的事,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擡起头,“爹,我看看你刻的是什么?”

    龙城主十分大方地向他展开手掌。

    百年已过,修士砺骨脱胎,掌心的印记早就被磨平,龙成珏只看得见三个点的疤痕。

    “你还记得你那对手是谁吗?”

    “为父又不是天才,百年过去,如何记得?”

    龙成珏抹了把脸,看向楼外,被一群偷听弟子挡住的窗口外,天裂像一张蚕食人间的巨口,生吞着什么。

    到底是百年已过,自然忘记。

    还是曾有秘密,被敕令抹去了呢?

    龙成珏蹲在成堆的史册、传书之间,忽然向龙城宝库跑去。

    他手臂上的文字,他真的见过,到底在哪?

    …

    黑雾消散,山门露开。

    顾写尘看着这座封禁的山峰,目光望远。

    霜凌探出头,“山呢?”

    不在峰在岁禄剑宗最偏远的位置,垂直高耸,如今寒山成影,浓云围绕,已经看不见曾经入云端的剑尊之殿。

    顾写尘神色不变,轻轻擡手,尊魔之剑被他掷到了半空。

    “开。”

    十世魔主在剑身之中骂骂咧咧,杀鸡焉用牛刀,他们尊贵的残魂怎么能用来给别人开门?

    但顾写尘清醒状态之下他们完全被压制,只好骂骂咧咧地以剑尖为点,自上而下缓缓划破虚空。

    冰冷漆黑的玄铁刃掀开一道缝隙。

    瞬间,熟悉的清冷味道悠悠逸出,拂过霜凌的发梢,她怔忪一瞬。

    有人白衣换了漆黑,冰刃换了玄铁。

    不在峰仍在久等归人。

    顾写尘指尖轻划,整座山终于再次问世,壁立千仞,清冷无尘。

    两人拾级而上,远远看了一眼不在殿,旌旗在夜风中缓缓飘落,霜凌心头也飘飘荡荡,偷偷看了眼旁边的顾写尘。

    很多年前第一面,和如今实在天差地别。

    不在殿前前后后,实在有众多回忆,但顾写尘牵着她,并没有径直去殿内,而是带着她走到了后山。

    霜凌跟着他,在月色下来到满山断剑残片之前。

    这里曾是顾写尘的功勋,无数被他折断的剑刃、碎裂的兵器,无数手下的败将,成就九洲第一剑尊的不败传说,经年神话。

    如今这些残片仍然静静地躺在这片剑冢之中。

    霜凌问,“做什么?”

    “等一等。”顾写尘捏了捏她的指尖。

    夜色一点点降临,半空霜月轻悬,就连那不祥的天裂也似是隐匿,霜凌察觉到不在峰上雾气弥漫。

    开始,她以为是顾写尘的黑雾。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什么,忽地擡眸看他。

    …是夜剑瘴。

    每次顾写尘进阶出关之后,满峰碎剑会携着无数大能的不甘之意,形成山野浓云。

    这是霜凌炼气之后遇见的第一件大事。那时的剑尊,让她子时入剑瘴,一夜刻苦,卯时再来学剑,仿佛历历在目。

    如今顾写尘以魔主之身,临十阶归来,对不在峰而言,他等同出关。

    满峰夜剑渐次苏醒。

    霜凌眨了眨眼,然后看顾写尘拎着尊魔之剑,对着剑中的十世魔主轻描淡写道,“去跟他们聊聊。”

    都是怨剑灵,可以互通有无。

    尊魔之剑顿时更加强烈地嗡鸣:

    “你不是还有一把死剑吗?!”

    “炽月,休要欺人太甚。本尊是你的长辈——!”

    “我等岂是你的传话筒?!”

    “这些败将岂可与本尊相提并论?!”

    霜凌也听得清清楚楚,但顾写尘立于雾中,显然不为所动。

    魔识骂骂咧咧,但他们是什么人,十世魔主都是曾让九洲生灵涂炭的灭世暴徒,他们看着这怨念丛生的剑冢,很轻易地起了坏心思。

    于是他们唤醒了这片峫雾之中,怨念最强的存在。

    这不知是哪位大能折剑之后所化。

    怨念深重,力量也格外强大。

    霜凌看见那双银鳞鬼火般的瞳孔在夜色中出现——是那日她与蔻摇等人遇见过的怨剑巨兽,满背都是碎剑,双目也插着铁刃,是顾写尘斩断的无数碎剑融合成的最幽怨体。

    她此时还不知道顾写尘是要来找什么,但很快,无数断剑在雾中隐现。

    像是众多双眼睛,幽怨地看着这折戟之人,银光流动,万箭齐发。

    顾写尘平静地站着。

    霜凌忽而想起从前顾写尘挑起万箭,让她一夜缠斗九百九十九万次,再看他如今面对满峰的剑,顿时有点幸灾乐祸。

    怨剑巨兽幽幽地向他们而来,他身形不动。

    夜色中,分不清是顾写尘的黑雾,还是这漫山遍野的剑瘴,像是隐秘的过往一般渐渐融合到了一起。

    其实他也无法记得,这每一把剑,每一个人,都是什么。

    这里已经是他已知的起点,顾写尘想要知道一些事,就需要回看。

    于是他径直走向那怨剑之中。

    怨气所化的巨兽张开巨口,满背的断刃腾起,当真汹涌地同时射出!

    “诶!”霜凌拔剑向前。

    可他的黑雾绞动如千触,挡住所有碎刃,手臂穿过巨兽之手,探向它的脑仁。

    探灵?这个也要探吗?

    但很快霜凌看见,他并不是探灵这怨剑体,而是直接寸寸碾爆,尖锐的啸叫从山野之上呼唤。无数碎刃闪烁出银光冰蓝,在夜色中像是爆裂的烟花一般,映亮了霜凌的眼睛。

    最后,他从四散的怨雾之中,握住了一柄最大的断剑。

    那断剑,就是怨剑巨兽最初的化身。

    月色之下,顾写尘缓缓垂眸。

    他以大道飞升为目标,一生战斗过太多人,所以他根本不会细数,不会深究,这座他三岁来到的山峰之后,到底断过埋过多少剑。

    但此时,顾写尘黑眸凝视,落在冰凉的剑刃之上。

    他看见剑铭暴露在空气中,一寸寸消失。

    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光滑无物。

    这也曾是他的剑。

    然后他忘记了。

    这一刻的顾写尘没有对抗那股遗忘的力量,可即便遗忘,他的黑眸仍旧落在这把剑上。

    没有剑铭的断剑。

    埋藏着他的无字碑……

    传说是浣衣妇的母亲,荒村无人的坟茔。

    这世界上,原来到处,都是被抹除的印记。

    关于他的印记。

    霜凌走到他身后,只看到空白的断剑,怔了怔。她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圆睁。

    他想印证的…是自己曾被遗忘过。

    顾写尘微微闭眼。

    不止一次。

    可柔软的手握住了他持剑的拳头。

    “我会记得。”

    霜凌的声音在月色中清晰笃定。

    因为九天之下,唯我入荒岚道。荒息之力让我清醒,超脱敕令之力——这次我看见你,我总会记得。

    顾写尘终于擡眼,撞入她的眸光。

    峫雾四散,他低下头。

    “啊!——”

    霜凌的手松开,捂住自己肩颈,眼底带着光,“你咬我干什么?”

    他的唇角落在她光滑温热的皮肤。

    ——“顾写尘,他们说你忘恩负义真是没错。”她恼怒地说。

    顾写尘的唇瓣碰了碰他咬红的地方,笑了一瞬,低声开口。

    “我在刻舟求剑。”

    世事已逝如水,他找到了自己的浮木。

    然后他闭上眼,黑金衣袖一翻,身后的不在峰蓦然从上到下寸寸变幻。

    霜凌愣了愣,闻到夜风中的莲花香,含苞绽放。

    但见满山红绸飘送,凤鸾缠柱。

    红烛灯笼映亮了向来清冷的不在殿宫,如此囍庆。

    霜凌脸颊也染了分朱色。

    对上他清晰中带着热意的黑眸。

    你是我刻舟求剑之事。

    长剑已矣,幸而我在人间,还有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