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的这扇后窗,窗外是碧莹莹的青竹林,入夜前最后一点残阳,稀疏的红光正映上重霄的衣袖。
未缓看他垂眸在棋盘上,胜负已定,她分了心;看他微倾的侧脸,竹栖说,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有多好听呢?她的世界寂寂无声,她想,也许像日出时站在曹夕山顶,烟霞色的山岚和晨雾带着水汽拂过面庞,是那样的感觉么!她想象不出。
“我输了。”他摇摇头,一笑,放下手里的黑子,不做困兽之争。
她看着他擡头,忙收回了目光,那点想象只好留在心里面。
照例是她来点评,没怎么多想,未缓写着:今日之谋,其实不必实心为善,还须巧诈为能;或意在东南,或诈行西北;惶惑为虚,则神君胜。
她一边写,一边指给他看。
她教他狡诈之道,他知道她说的没错,可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想笑。他着意等着她擡头,向她道:“你教本君偷奸耍滑?”
嗯?这是什么话!未缓纠正他:是兵不厌诈!
“一个意思!”他故意说着,以为她要分争几句,未曾想,她只擡眸看了他一眼,居然点点头,写道:耍的一手好滑也是真本事,不必太计较。
他听了,竟一时语塞,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思路。看她从容的动手开始收棋子了。
他想想,倒是她的做派没错。只这一会儿功夫,夜色渐渐弥漫上来,他擡了擡手,把房中灯盏燃起,通明的一瞬。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书案处取了一件东西来。
“这个,谢你助我们剿灭凶兽。”他边说边俯身给她系在手腕上,那凝珠发着一圈圈的白光,同她原有的那颗一模一样。
未缓错愕的,看他低头替她系好,是一条泛着柔光的五彩云绳。他打好结,又伸手把她衣袖放下来,遮着,嗯,别叫别人惦记上了,他想。
该回应些什么,她一时还没想好,书房门“豁朗”一声,被推开了。
浑身滴着水的暮执正站在书房门口,两棵水草缠在他发冠上,一张白玉脸皱成一团,直走到未缓跟前来,向她埋怨着:“妹妹为何诓骗我,害我失脚跌在荷塘里,你瞧瞧,我这一身污泥……”他说着话,委屈起来。
未缓没来得及反应,坐在那儿本能的向后倾了倾,这个动作刺痛了暮执娇嫩的自尊心,“妹妹还嫌弃我衣衫不整,是不是?”他只顾嚷着,又上前一步,逼得未缓不得不站起身来,往旁边再让一让。
她其实想说,不是嫌弃你衣衫不整,是你这身污泥实在有点刺鼻的馊味儿……好在她说不得话,不然脱口而出,可真要把暮执闹哭了。她抽空瞥一眼泰然坐着的神君,看他两手放在膝头上,也正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你耍得一手好滑,你来收场。
未缓迅速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神扫回来,向一身馊味的暮执耐心解释:并没有心诓骗你,只因我这眼睛不好,得赶在入夜前走回来罢了,二公子千万别误会。一时走得急了,忘了通知你……
暮执倒是颗八面漏风的宽心,一挥手,头上的水草掉下来一根,大度的说着:“我这人最宽怀,从不和漂亮姑娘计较,既是这样,妹妹看我湿了衣裳,便陪我去换一遭衣裳罢。”说着话要上来牵她衣袖。
他说什么,换衣服,未缓一边背手要躲,一边在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话,她从不伺候人换衣服,更何况他还是男的。
一只手伸过来毫不嫌弃的满手抓住暮执的衣袖,重霄起身来立在他们中间,正扯着这只衣袖打量一遍,他同时擡起另一只手,使出法术一凝神,把暮执这一身污泥脏水弄干净了。
他放下那截衣袖,回身坐回来,朝他俩同时看了看,说:“好了,这下可都满意了?”
满意?满意你个鬼!暮执在心里骂着。脸上抖了抖嘴角,没说出话来。
倒是未缓当真的满意,她飞快写着:多亏有神君在,这法术真好用;衣裳也不用换了吧,二公子你看,这天色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暮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干了,别才穿上时还白净,哼!他一抖袍子,攒着一肚子气,转身走了。
未缓瞧着他走出门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回头来,正看到神君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她抿了抿唇,想道谢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转而向他低头行了个礼,表示棋也下完了,自己还是先走吧。
重霄也没再说什么,不过他起身来送他,叫未缓觉得有些诧异,看他走到书房门口,一擡手把她要经过的廊灯都点亮了,玲珑剔透的穿廊。
是体恤她看不清,她想。
她刚走出一步,回廊那头走来另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未缓止步看着,青羊的蔷薇色衣衫薄透的贴在身上,廊灯下一览无余的好身段,着实有些突兀,连未缓也看呆在那儿。
重霄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又马上转了回来,偏身向着未缓低声问道:“这个也是被你骗去荷塘的?”
没有啊!未缓赶紧摇头,这一摇头才想起来,也不一定,没准儿还真是。她快走两步,行到青羊跟前去,看见她骂骂咧咧的在抱怨:“不知哪个天杀的,我才走到荷塘边,就被人没头没脑的推下水了,让我知道是谁,定要打断他的手……”
未缓在心里猜测着,这段摸瞎子的故事当真是说不得了,她愧疚的伸手理了理青羊的额发。青羊却眼尖,看到未缓身后的人了。
她像立时变了个人,抢上一步,走到重霄跟前来,一矮身妖娆的行了个礼,娇怯的:“神君恕罪,青羊衣衫不整,实在是不慎让歹人推落了水,又冒了风,能否向神君讨杯热茶喝!”说完掩袖咳了两声。
重霄仍旧偏身站着,听完转头来看楞在一边的未缓,向她扬声道:“你来。”说着擡脚回了书房,冲未缓指了指茶桌,同时“忽”的一声把书房门关上了,大概是嫌外面的人太有碍观瞻。
未缓会意的站在桌边倒茶,一边拿眼神看他,意思在说:你怎么不使你的法术,一挥手指就把她衣服弄干净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重霄自顾自的掸了掸衣袖,坐在茶桌边,擡头来说:“我不替人洗衣裳,你倒了茶,赶紧把她弄走。”
奥!未缓无声的点点头。想这神君,有时真有点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