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原馨的幼儿园放学时间是下午五点,崔钰在警局,腾不出身,委托春姨代她去接,又转两百块过去,让春姨买点儿吃的。
晚上八点多,崔钰去春姨那儿接回孩子,把人放进suv后座里:一辆二手红旗hs5,她货比十三家后订下的。
见车门关上,春姨才压低声音问:“没事吧?今晚不住这儿了?”
崔钰摇摇头:“不了,我先回趟成江,明后天回来,得把这里重搞一下。”
她指了指后面店面一片狼藉。
成江镇离白坪四十多分钟,崔钰开得快,穿过县城热闹嘈杂的街道,道路在某一刻分叉往右,地势渐陡,远处高耸的群山只余淡影,越开路越宽,寂寥广阔。
三十分钟到了镇上西边,旧铝厂对面有个旧居民楼小区。
推开吱嘎作响的掉漆铁门,茍延残喘的声控灯闪着幽幽的光,电箱上爬着密集蛛网。
崔钰把原馨手臂上的防晒护臂取下来,领着她迅速爬了三层,在踏向四楼前,扯着嗓子开喊。
“有——人——吗——!”
刚走到401门口,紧扣的房门里忽然多了条缝,伸出一只强壮的手臂,猝不及防揪住崔钰耳朵,随即是一阵倒豆子似得怒火。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现在是打坐时间你不知道?而且你怎么还没走!?!”
崔钰啊一声痛叫:“耳朵!我的耳朵!”
施兰霞比崔钰矮八厘米,穿鞋勉强一六零,但战斗力和爆发力不可小觑。
“……姥姥。”
一道从低处传来的细弱声响,吸引了施兰霞的目光,她吃惊地愣一愣,手陡然松了。
崔钰立马抽空钻入房内,如尾灵活的鱼,听着施兰霞女士下一秒变夹的语气,不由抖了抖肩,快步走向餐桌如同女王巡视领地。
“晚饭吃的什么呀?哇塞,卤鸡架酿皮子羊肉包子!不错不错,我来一点子。”
“子什么子!好好说话!”
施兰霞身形精瘦,单手抱着原馨,啪一下打在她手臂上,嘴跟机关枪似得往外连珠炮倒:“看看你多大了没个正形,想一出是一出,原来那工作你说不做了就不做了,行你自己做,刚做出点样子来又折返跑回来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流行什么,躺……躺平是吧?你躺得倒是板直!每个月还敢充阔给我打钱,账上几个子儿啊?!”
崔钰叼着鸡架,充耳未闻,环顾四周:“沙漠孤狼呢?还在休息?”
她的舅舅董爱国同志性格十分内向,微信名倒是狂野。最近半年董爱国但凡在室外撞见崔钰,立刻低头避开,以免被叛逆外甥女公开喊出旧网名。
施兰霞把原馨放到地上,把她哄进卧室玩玩具,门关紧,把崔钰揪进客厅,横眉冷对:“到底怎么想的?别跟我打岔!”
“哎呀还能怎么想,先赚点小钱花花咯,想你了,住的离你近不好吗?”
崔钰嬉皮笑脸地抱住她手臂,捏了一捏又微微蹙眉:“怎么瘦了?最近体检做了不?”
“造孽……对了,你回来这么久,有没有去看看你爸?”
施兰霞皱眉问道:“离得那么近——”
“施女士,”崔钰松开手,靠在米色布艺沙发上,不知道从哪掏出放在纸巾上的羊肉包子,咬了结实一口,眨巴了下眼:“我没有祭拜性骚扰者的习惯哦。”
“……”
施兰霞没想到她嘴还是这么无遮无拦,下意识看了眼卧室,不想让原馨听见。
又望回崔钰漆黑又带着笑意的眼,施兰霞最终叹了口气,迅速过掉了这个话题。
面前是铜墙铁壁,她早就知道的。
“算了,懒得管你。”
施兰霞起身,去电视柜下面给她取了零食篮,里面都是未开封的袋子,山核桃仁、猪肉脯、芒果干,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既然你最近这么闲,多去见见朋友吧。”
她抓紧时机掏出手机——
跟崔钰这种反应快的人打交道,反应要比她更快才行!
施兰霞眯着眼点进微信收藏,看向聊天记录:“金城有个一米八二的小伙子,比你大一岁,在烟草局工作,以前大学也跟你一个地儿,最近人家刚好回来休假,你——”
“我去楼下买碗搅团。”
崔钰抓了四包猪肉脯在手里,果断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了门。
“去吧你,不要再回来了!”
施兰霞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扔到她背上的愤怒芒果干。
关上的门又迅速打开,一只手捞起地上芒果干,迅速收回,声音清脆。
“谢谢!”
她晃到居民楼下,今晚月朗星稀,楼前的树高大笔直,树叶被燥热的微风吹得晃来晃去,叶边微微卷曲。
她干脆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月亮。
电话忽然响起。
崔钰随手从工装裤里摸出来,本来以为是周茉或者春姨,结果是一串陌生号码。
来自上海。
这串号码,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她在数字上的记忆力极敏锐。
崔钰若有所思,盯着在黑暗中发亮的屏幕。
五六声过后,她才接起。
她没说话,那边也一时没音,只是呼吸重了两分,沉默中似乎回荡着一种这通电话竟然能通的震撼,但最后还是先开了口。
一贯温和而悠扬的语调。
“小钰?最近怎么样?还在老家?”
崔钰擡手揉了揉眉心,深切感到最近出门没看黄历是个很严重的错误。
“活着。我们是这种可以互相打电话问候的关系吗?”
方攸然这次又顿了几秒,没想到崔钰风格一如既往,便轻笑了下。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真好。是这样,今年有一中校友托我帮忙,刚好听说我赞助的同学聚会……是你们那届,你会来吗?也许有你可以用到的资源。”
漂亮。相当精致的自我展示艺术。
崔钰不由失笑:“方总,非要让我把话说清楚一点吗?不是你的专属讣告就不要叫我了,好吗?”
她正要挂电话,忽然听见方攸然道。
“好,让我把话说清楚一点。”
“以前我们没有缘分,如果你愿意来上海,要跟我见一面吗?”
方攸然说话时,声线起伏总是坚定又柔和。他从前做班长,做学生会主席时也是这样,从陇城跳出去,去了北京,纽约,朋友圈始终精彩纷呈,永不落败的完美精英。
崔钰见过他未婚妻,在公共场合那千金接起他电话时满眼爱意的样子。
于是失去耐心,笑意也消失殆尽:“你抽空给裤裆上个贞操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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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道夫行政酒廊内。
这儿的环境复古典雅,也很有些年龄感了,无论建筑内外,都透着一股老神在在的纸醉金迷。
角落的位置里,有张桌上放着两瓶山崎18,还有一个刚灭了的手机屏幕。
方攸然靠在沙发椅里,姿态舒展,面带无奈的微笑。
“你看,我说什么?”
对面的人也是一中校友,正在为了投资拍马屁中,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夸。
刚夸完方攸然虽然订婚取消了,但是很有个人魅力,会有更好的——
也是没想到方攸然现场验证,更没想到对面说话这么劲爆,短短一分钟,他后背都汗湿了,观察形势后打着哈哈:“方总,这……真是我们学校的吗?我还真没听过,不过您说都回了陇城,估计也是,嗨,跟您都是不同世界的人了,那肯定不了解您这邀约的分量啊。您要是回家一趟顺便找她,那绝对没问题。”
“是吗?”
方攸然叹了口气,忽然扭头,状似无意地扫过一道背影。
只隔了一张空椅,方攸然确定他能听见。
对方穿lemaire新款墨绿近黑的真丝衬衫,风格休闲优雅,肩线宽阔,肌理坚实,把布料衬得更昂贵。
男人把玩着酒杯的手指骨节修长,袖子卷至小臂,隐约有淡青色的青筋脉络。
不过,没有任何反应。
方攸然唇角划过一丝冷笑,声音不高不低。
“不过,只是为了睡一下吗?没必要。我做事讲究效率,干不出太掉价又浪费时间的事。”
方攸然话音刚落,忽地拎起另一瓶未开的山崎,走向隔壁的桌子,站定,酒瓶‘砰’地落在桌面,略带惊讶地擡眉。
“梁总,这么巧?一起喝吗?”
梁弋周两条长腿懒散交叠,眼皮都懒得擡,望着坐在对面的陆以昊,慢条斯理地开口,似笑非笑。
“看见没,学着点儿。从艺术的角度来说,你就算买票去伦敦西区,也很难看到这么令人绝望的拙劣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