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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有悲伤,也有快乐

    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悲痛的一个时期,一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相继死亡,流入天国,记忆起那些最美的片段,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以后才会觉得更加珍惜。

    这天清晨,我接到了一个东北来的电话,悲伤地告诉我一个消息:余娜死了,死于吸毒过量。我学生时代最要好的死党走了,一切仿佛静止。她母亲说,她最后的时刻最想见我,但当时没有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她带着思念走了。

    这种失去太让我震撼,我去找老头子请假。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好走开,事情都是我安排负责的,如果一走没人接手工作,但我必须去一趟,否则我的心永远不会安宁。

    老头子倒是没怎么为难我,我答应明天走,后天回来,手术这边已经安排好了。我没有告诉牟欣我要回去,只是告诉她有应酬,就搭上了当晚去沈阳的飞机,我含着泪水回到离开了四年的地方。

    余娜的家住在市郊,简陋的房子,她的遗照挂在墙上,客厅里一片白色肃穆。尸体已经火化,骨灰撒在了河里。这是她的遗愿:漂向大海,没有家,却能快乐地遗忘世间的痛苦。她留下了一本日记和一些吸毒的针。

    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了这样的文字:我很讨厌面前这个已经脱得精光的男人,他身上有疤,黑黑的,像只残忍的野兽,他一会肯定会撕咬我。我心里很紧张,从来没有想象过和一个没有爱情的男人在一起,但为了毒品,为了他,我闭上了眼睛,任由他非人地折磨……

    我重重地摔下日记,无法看下去。她的母亲站在旁边哭泣,声音沙哑地劝我:“如果这就是她要走的路,就让她去吧。”这话显得那么无奈、凄切。

    曾经在《麦田守望者》里读到过这样的情节:他们在吸食各种毒品,麻醉神志的痛苦烦恼,男女性混乱的群交聚会中自由自在,抛弃了幻觉、痛苦和焦虑,达到快乐的极限。吸毒和莋爱的聚会,已经被她们奉为了天堂。

    守望,一片麦田,金黄的麦田。

    我看到她最后的一张照片,泪水再也忍不住。照片里她用手握着脸,手指上满是伤疤,黑黑的,坑坑洼洼,已经不像是手,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包着白布条。她母亲告诉我,那是她犯毒瘾不停地抓自己,抽烟烫自己弄的。

    “每晚都坐台,靠客人给的小费来应付生活开销和买毒品。她每天至少要吸一克,如果没接到客,没钱买白粉,她就注射‘安定’或‘三错伦’。”她母亲的泪水再次滑落,这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据说她死在丹东的一个公园里,第二天早上才发现。”我抱住这个可怜的母亲,让她在我的肩膀上哭泣。这个场面虽然很不雅观,长辈靠在晚辈的肩膀上,可女人脆弱时借用男人的肩膀没有过错。

    吸毒,卖淫,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卖了,就留下她孤独的母亲和这空空的房子,永远地走了。我不知道她母亲为什么没有再嫁人,那样至少生活会好些。

    临走前,我偷偷留下三万块钱。回头看看那扇窗户,记忆里曾经也这样抬头张望,我知道余娜心里一直喜欢我。就让它成为美好的记忆吧,我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这样张望那个拉着一半窗帘的玻璃窗。

    我顺路回了一趟家,母亲的病已经好了,脸上却更显沧桑。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我就离开了东北。

    “先生,你要什么?”我靠在椅子上,感觉很累。

    空姐发现我盯着她没有回答,直起身子用可爱的眼神提示我,递给我一盘牛肉。我最不喜欢吃牛肉,不过我并没有拒绝。

    她回来收拾盘子,迷离中闻到一股香味,我敢肯定是“香奈儿5号”,性感女人的首选。我在想她们会不会丢失灵魂,像个真空的肉体或者机器人?

    就像我此刻这样,真空得像个充气娃娃。

    下飞机已是上海的午夜。

    黄埔江边洒落着人影,我失了魂地寻找酒吧,这个时候只有酒,只有酒才能平息男人心里复杂的烦躁。

    酒吧门口和夜晚之间有一道温度的界限,里面闷热狂躁漂浮,外面清冷安静。扫视着变幻的酒吧招牌的灯光,这里只有女人和男人的欲望在作怪。

    从酒吧出来后找了个旅馆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肚子很饿,真觉得自己沮丧得像条狗。手机有两条短信和一个未接电话,还有人在关心自己的死活,也算是一种安慰。

    下午的太阳那么炽热,我赶紧打车回家,幻想着吃一顿饱饭。

    到家门口伸手想按门铃,转念想小妓女可能去上课,于是自己拿钥匙开门。

    打开门我傻眼地看着乱七八糟的客厅,遭盗了?“乓,乓”,卧室里发出书本砰砰堆积的响动,这哪是遭盗,简直是在掀屋子呢。牟欣把一大堆书搬到客厅,见我回来,惊讶地瞅着我,其实,我更惊讶。

    “你这是做什么啊?盗墓啊?”我把最近流行的小说词都用上了。

    “盗什么墓,死猪,这么早回来。”她有些沮丧地嘀咕着,看来她原本可能想给我个惊吓之类的。

    我看着她把我那些心爱的书像垃圾一样堆着,想起刚才那句话“该死的婊子”,自己比刚才造了遭还无奈。

    “还愣着干吗?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她翻弄着地上的书,找了其中几本叠在一起,往卧室里搬,回头眨眨眼睛说:“给你买了个大书架,过来看看。”

    原先要发作的脾气被她这么说又压下去。她穿着很随便的小短裤,松软的身段显得很青春。现在她竟然会往我家里搬东西了,我哑口无言,切身体会到王海的遭遇。我想起书架后面放着我的保险箱,赶忙冲过去,她正蹲在地上往新书架下层摆书,样子很认真。

    “是不是找保险箱啊?还在后面啊。”她很女生地耸耸肩往客厅走去。

    “还愣着干吗?帮忙啊,把外国名著挑出来。”她拉拉我的衣服,怪怪地看着我。

    “哦,那个书架多少钱啊?”我随口问问。

    “干吗,要给我钱啊,不必了。你抽屉里原来有几千块,我看着没用,就拿了。”听这话,我已经不想气愤了,算了,习惯了。

    “这是你写的书稿吗?”她举着一沓稿纸,在我眼前晃动。我仔细一看,是三年前写的《爱人的心脏》,不知道又在哪个角落翻出来的。

    我重新递给她说:“一些没人看的东西。”

    “不会啊!”她摇摇头,很兴奋地说,“我看过了,很有新意,只不过想象力太丰富,恶心了点,你怎么写出这样恶心的东西,是不是平时看多了恶心的片子?”

    “是啊!A片,三级片,虐待的,恐怖的,我每天都看,你待在这里肯定逃不了。”我不想搭理她那些无知的问题,走出卧室去客厅整理书籍,望着这些旧书,一些陈年旧事浮上心头,沉沉的。

    “假正经。”

    我笑了,她的话打消了我心头的悲伤,如此简单。

    清早,我突然冒出个可爱的念头,脑子里想象她爬起来发现一个男人光着身子忽然躺在她身旁,会怎么样,我光着身子一跃而起。

    据说,如果哪个女孩睡觉没有反锁卧室的门,就是等着你上床呢。我试着拧拧,开着,她或许从住进来就没有反锁过门,也没有这种意识,这个法则就不成立了。

    “啊!”卧室里尖叫一声,“死猪,暴露狂。”

    她见我赤裸地坐在落地窗边沉思,又变得乖乖的,走过来背靠背地坐下,像一对天长地久的蜡烛。

    “今天不上课吗?快毕业了吧?”我偏过头,碰到她的耳朵。

    “嗯,感觉难分难舍。”她站起来,用脚踢踢我说,“你养我吗?你说过养我的。”

    我瞅瞅她,感觉这个问题很傻,笑着说:“一个月两千块,你做不做啊?”

    “滚,你喂鸡啊!”她扬长而去。

    我去洗漱,她在刷牙,满口泡沫地看看闯入者,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朝牙杯伸出手去,没有牙刷,她的牙杯里却有一只,“喂,你怎么能乱用别人的牙刷,什么大学生素质。”

    她嘴里含着泡沫含糊地争辩:“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嫌你有病,用下牙刷会死啊。”

    “好,那我用你的。”我伸手去拿她的牙刷。

    她一把按住牙杯,嘴里撒娇地喊:“不给,不许用我的东西。”

    我真想揍她:“你用我的,我怎么就不能用你的?你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就不许用,不给用。”

    等快把我弄得欲哭无泪的时候,她笑嘻嘻地把牙膏挤在她的牙刷上,像哄小孩那样递给我。我坦然一笑,张开嘴,满嘴泡沫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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