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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宴 正文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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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然而,甘棠没有。

    那天晚上他实在是被吓坏了,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于是,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长指挥着村民,将那具尸体重新收敛好,然后提溜着朝着井口走了过去。

    带着面具的村民们摇晃起了身体,开始不断吟唱着相同的音节。

    “借肉一两,还肉半斤。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借生还死,阖家平安。

    ……”

    在一阵阵奇怪的,毫无逻辑的念诵中,村长从村民手中接过了绵软的尸体,然后将尸体递给了井口旁的老妇人。

    哪怕隔了这么远,甘棠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了老人在接过尸体的时候,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甘棠当时甚至觉得,那个人好像随时能晕厥过去。

    但是,老人却稳住了,她颤颤巍巍的捧着那团尸体,来到了井口边,然后跪了下去。

    接着她把尸体小心翼翼地填进了那口井中。

    借肉井的井口真的很狭窄。

    如果是普通的尸体的话,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尸体……在正常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塞进这样的井中的。

    但是张二叔的尸体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形状。

    就好像他所有的骨头都已经被彻底的敲碎了一样。

    如今,他的尸体,不过就是一团裹着烂肉的皮口袋而已。

    *

    最先塞进去的,是他的头,然后是肩膀,交叠在一起手臂,毫无硬度的腰,以及,软绵无骨的腿。

    张二叔的尸体,被塞进了那口井。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村民们一动不动地跪在井边,面具遮挡了他们的面孔,让甘棠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表情。

    然而……

    然而白天明明看上去那么粗糙的面具,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细致逼真,就好像如今簇拥在井口的憧憧人影,其实就是一群刚从阴曹地府中爬上来的恶鬼。

    甘棠眼睛圆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在房间里听到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闷响。

    他发自内心地不愿意去细想,但那些从未亲眼见到的画面却无比鲜明地闯进了他的脑子里。

    ——原本已经僵硬的沉重的男人尸体,被村民们七手八脚合力擡到了院子里。

    然后一棍子一棍子,隔着皮肉用力地捶打不休,直到原本完整的轮廓渐渐变得松软塌陷。

    他也能想象得到,有人曾经将尸体的头颅搁在膝盖上,然后垂着头一针一线的缝好他的五官。

    外婆……

    当时外婆就在张二叔家看着这一切,嘛,又或者动手的也有外婆,光是想到这一点甘棠就要吐了。

    *

    张二叔的尸体终于完完整整地消失在借肉井里。

    然而,这一场借肉仪式,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

    村长又一次跪在了井口前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甘棠这下是真的听不懂了。

    他想逃,但真的动不了。

    那些难以理解的土语,就像是一把把小锯子般切割着他的神经……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异常漫长,漫长到宇宙都足以毁灭。

    漫长到甘棠无法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甘棠忽然看到,在那狭窄的井口边缘,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脑子里好像有根东西崩断了。骆驼得到了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看到那东西时,甘棠再也受不了,差点尖叫出声——

    但下一秒,他的嘴就被人紧紧地捂住了。

    于槐的手冷得就像是一具尸体。

    而他的胳膊则死死地圈在了甘棠的肩膀上。

    “嘘——”

    于槐脸色惨白,发着抖,将全身虚脱的甘棠小心翼翼地拖出了树丛。

    “别叫,别,别让他们发现。”

    男生低声说着,声音却有些支离破碎,他的手臂黏糊糊,也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

    对于甘棠来说,那天夜里后半段的记忆,已经完全驭艳微模糊了。

    他只能隐约地想起来,回家的路上自己跟于槐连滚带爬,步伐不稳,吓得好像背后有鬼在追……

    而最可怕的是,他们的恐惧,很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也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回去的路程比去时要快得多。

    到了家后,甘棠便直接缩进了床铺的深处。

    他一直在抖。

    印象中他似乎问了遍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借肉怎么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是这样?”

    甘棠吓得一直在哭。

    于槐站在床边,黝黑的脸上竟然也全无血色。

    他蹲在了甘棠面前,说了好多话,可到底说了什么,甘棠也完全不记得,只知道为了避免留下痕迹,于槐带走了他满是泥草的那双球鞋。

    等到第二天早上,外婆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甘棠已经蜷缩在被子里打着摆子,发起了高烧。

    因为高烧而导致的噩梦里,第一次没有了岑梓白的脸,取而代之的,是后山的那口井。

    被塞进井里没有骨头的尸体。

    以及在洞口边缘轻轻簌动了一下的“东西”。

    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噩梦自动补完了他那天夜里没能完全看清楚的景象。

    在噩梦里,他看到的是一双手。

    漆黑,浮肿。

    指甲盖翻起。

    正勾在井边,慢慢往外爬。

    ……

    而等到甘棠再一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而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外婆的脸。

    她还是那么慈祥,和蔼,溺爱着甘棠。

    看到甘棠醒来,外婆的喜悦也异常清晰。

    “糖糖啊——”

    围绕着眼眶的细密皱纹里,甚至因为狂喜泛出了湿润的泪光。

    “你这孩子——真的吓死我了!怎么说病就病一下子就躺倒了,你这个身体也太弱了,你妈也是,怎么还敢让你回老家?”

    外婆直勾勾地盯着甘棠,见床上的少年时钟呆愣愣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心中一急,伸出手来便来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可甘棠却在那一瞬间打了个冷战。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猛然后退,避开了外婆的手。

    外婆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糖糖还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老人手足无措地坐在床头,急急地嘟囔着。

    也就是在这瞬间,甘棠背后窜过一抹古怪的凉意。

    “外婆,你别靠近我,我怕传染给你。”

    甘棠咳嗽了一声,解释道。

    他的声音很沙哑,鼻子依然也是堵的。

    他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人的脸。

    而外婆在短暂的愣怔后,神色立刻就变得柔软疼惜。

    不像是假的。

    之前因为“借肉”而笼罩在老人身上的阴沉感,简直就像是甘棠做的一个梦一样。

    事实上,在这一刻,躺在床上的甘棠,看着床边对自己关心备至,一切如故的外婆,是真的以为,自己经历的不过是噩梦。

    直到有人敲开了他家的门。

    而当时,甘棠正在厅堂里,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地吃着早饭。

    “张娭毑?你在不咯,你之前跟我说要给糖伢子带点牛奶,我今天带过来了——”

    然后,一个男人探身进来,利索地从摩托车的后座上,把用尼龙绳捆着的牛奶箱拿下来,往院子里放。

    再一擡头,男人对上了厅堂里满脸惊诧的甘棠。

    他微微一愣,然后便十分和蔼可亲地跟甘棠打起了招呼。

    “哎呀,你醒了呀,终于退烧了啦?身体好些了没?你这几天烧的哟,你外婆都快急死了本来还想说让我把你带到镇上去挂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