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适将她接回营地,架起两只锅,下了四包泡面。钟屏看见桌上有一箱火腿肠,问:“谁送来的啊?”
陆适道:“爱心组织。”
钟屏看了看数量,拿出两根,“一块儿煮了。”
陆适接过,又从箱子里拿出两根,边拆边鄙视她,“小气吧啦。”
钟屏轻轻地哼了声,“我去洗把脸,你煮慢点。”
她回帐篷拿上毛巾和脸盆,走到水龙头那儿,碰见了高南。
高南正在冲胳膊,看见她,打了个招呼。钟屏接水,问他:“你也是刚回来?”
“嗯,我白天闲着没事,在安置点那里帮忙,谁知道一忙就忙到现在。”高南说。
钟屏:“那你晚饭吃了吗?”
高南:“还没。”
“陆适在煮面,你待会一块儿吃点。”
高南点头。
水龙头立在地上,极其简陋,钟屏接好水,把脸盆挪到一边,拧了毛巾擦脸。忙碌一天,浑身是汗,待会还要找地方洗澡,钟屏擦完脸再擦脖子,听见高南说:“我今天看见你从直升机上放人下来。”
钟屏擡头:“你看见了呀?什么时候?”
高南:“下午。”
钟屏回忆:“我没看到你。”
高南一笑。
钟屏一边擦洗,一边随意地问:“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嗯,第一次。”
“这里环境不太好,你要是缺什么,像驱蚊水啊云南白药、创可贴这些,都可以找何队长去要,我那里也有。”
高南眉微挑,低声应了。
光线昏黄,跟前的人低头擦后颈,一手将短发摞到一边,露出半边耳朵和修长脖颈,高南看了一眼,垂下视线。
擦洗完,两人一道往回走,远远地听见有人喊:“面都糊了!”
钟屏笑了笑,快步上前,“你捞起来了吗?高南还没吃晚饭,给他也下两包。”
“你还没吃?”陆适朝跟在钟屏后面的高南问了声。
“没,我刚回没多久。”
“他一包就够,食量没你大。”陆适跟钟屏说着,重新拆了一包泡面。
过了会儿,三人终于吃上面。
陆适和钟屏端着锅子吃,高南斯斯文文地用碗吃,香肠跟泡面是永远的绝配,钟屏越吃越馋,翻翻找找,又拆了一包榨菜。
“唔,你要不要来点?”
高南擡眼看钟屏,“好。”就着她的手,挖了点榨菜进碗里。
钟屏回到陆适边上,给陆适挖了点,再把剩下的都刮进自己的锅里,过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被人往边上拨了一下,没一会儿,又垂落。
钟屏往上吹了口气,把刘海吹边上,“没事。”
“戳眼睛。”
陆适话音刚落,钟屏左眼一闭,还真戳到了眼睛。陆适把筷子往锅里一插,又帮她把碍事的刘海拨到边上。
高南在对面看着,捞起一筷子面加榨菜丝,垂眸送进嘴里。
没一会儿,迈迈闻着味道跑来,分掉钟屏小半口粮,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收拾碗筷,一起去临时搭建的浴室洗澡了。
条件简陋,钟屏用脸盆冲洗,洗完擦着湿发和迈迈一道往回走,路上遇见队友,队友拿着DV叫住她,“诶小钟,明天兴德分队那里有人跟拍直升机吗?”
钟屏摇头:“不清楚,你想拍?”
“宣传嘛,当然要拍。这样,我待会问问何队长。”
“今天拍得怎么样?”钟屏问。
“拍了一天,救援场面惊险又感人,小陆也上镜好几次呢。”
“嗯?”
迈迈一听,立刻去拿,“小陆也拍到了啊,那得看看。”
队友十分会做人,直接把DV递给钟屏,笑道:“是要看看,小钟你擅长这个,到时候剪辑方面你指导一下我。”
钟屏:“……”
她也不矫情,却之不恭,伸手接过。
回去路上,迈迈调侃:“先来后到都不懂,凭什么先给你啊——”说着猛地搭住钟屏的肩膀,“来,先打开看看。”
迈迈长得膀大腰圆,一胳膊下来,钟屏被压得差点膝盖一软,“好重,走开。”抖开肩膀上的胳膊,听她的,打开了DV。
迈迈似笑非笑:“我这叫什么重,可比陆老板瘦小吧,到时候你不被他压坏了。”
钟屏:“……”一脚上去,踢中迈迈的小腿。
迈迈大笑着逃开。
两人打闹着回去,到了营地告别,钟屏低头看DV,慢慢走向自己的帐篷。
远远地看到帐篷里的灯光,走近后往里一钻,果然是陆适。
陆适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正用手指梳着发型,见人进来,立刻放下手,“怎么这么半天?”
“……跟迈迈玩了会儿,”钟屏坐下来,“你洗过澡了?”
“嗯,随便冲了冲,连沐浴液都没,就一块肥皂,从头洗到脚。”
“你怎么不问我要,”钟屏打开洗漱包,“呶,洗头的洗澡的,还有洗面奶。”
陆适拿出一个小瓶子闻了闻,果然是钟屏的味道。
“明天给我。”
“嗯。”
陆适听见DV声,眼神示意,“在放什么?”
差点忘了这个,钟屏把DV举到他面前,“看,你上镜了。”
陆适一看,屏幕里的人果然是他。
“嗬,就今天那个小……小王还是小刘拍的?”
“他叫小旺,旺仔牛奶那个旺。”
陆适把钟屏一搂,“过来,一起看。”
陆适拍了拍背包,又把小枕头叠到上面,搂着钟屏舒舒服服靠下来。
钟屏与他相处数月,一起念书,一起参加救援训练,还没机会见到他正式参与救援。DV里,起先并没有陆适的镜头,后来慢慢出现,他搭梯子、上楼背人、帮着固定绳索、抱孩子上冲锋舟、一趟一趟地涉水,满头大汗,衣服裤子湿答答。
其实镜头里的主角一直是何队长跟阿界,陆适做的远远没有他们多,他也不像别人那样完全听从何队长的指挥,有几回还让别人来配合他,对方倒也听他的。
善良、大义、团队感、救助精神、体能,这几项他仍旧缺乏,但一切,又似乎与四个月前大不相同。
“看呆了?”
“……嗯?”钟屏仰头。
陆适戳了下她的脸,“你们自己拍了这个干吗用?人家都是记者跟拍,就你们自己拍自己。”
“我们……”钟屏想了想,给出一个定位,“我们算是隐形人,救援本身并不是我们的职业,知道的人少,也得不到像武警和消防那样的赞誉。不过么,隐形人也需要宣传,这些片子会放在官网上,也会提供给媒体。”
“你们这隐形人……”陆适摸摸她的头,“够特别的。”
钟屏不置可否,突然想到什么,视线落到了陆适的脚上。他赤着脚,指甲剪得齐整,几个脚趾面已经起皱。
她昨天泡过脚,又做了按摩,今天一天都在直升机上,没有遭多少罪,这会儿双脚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难受。
陆适还在跟她说话,钟屏靠着他,小声陪他聊天,聊到眼皮耷拉下来,她才赶他走:“早点睡,你需要充足的睡眠。”
陆适还想赖一会儿,见她实在犯困,这才走人。
第二天,钟屏照旧被闹钟叫起,跟大家一道挤在水龙头那刷牙洗脸,回来的时候意外见到章欣怡。
众人惊喜,“欣怡怎么过来了?”
章欣怡笑道:“我陪了我姐姐两天,听说你们还在这里,就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姐姐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被困在了家里,他们家三层楼,被淹了两层,咱们来的那天她就已经获救了。”
“没事就好。”
救援不嫌人多,更何况章欣怡是这批志愿者里体能素质较好的一位,何队长很快就分配任务,让章欣怡跟他们一组。
章欣怡数了数人,好奇:“小钟呢?”
何队长:“哦,小钟跟别的分队一起,上直升机救援。”
“……直升机?!”章欣怡惊讶。
何队长跟她解释了几句,章欣怡牵了下嘴角,说了句“真厉害”。
队伍出发,今天仍出动冲锋舟,章欣怡坐在陆适边上,也没跟他说话,同其他队友寒暄几句,立刻投入救援。
她听从指挥,体能过硬,救援知识丰富,虽然缺少经验,但没多久,就能跟队友们配合默契,阿界还夸她一句:“你快赶上迈迈了!”
章欣怡大方一笑:“迈迈姐是我的奋斗目标。”
阿界佯装惊诧:“你别想不开啊,她的身材不是一般人能练成的。”
大家哄笑,严肃紧张的气氛一时轻松不少。
又发现数名被困者,陆适和阿界翻上楼层,将人送出窗户,抱出一个孩子时,章欣怡伸手:“我来。”
“能不能抱得动?”
“没问题。”
陆适把孩子给她,又回头将其他人送出去。
接下来的救援,章欣怡配合着陆适,拉绳搭梯,背不动成年人,她就在一旁搭把手,遇到哭闹的小孩子,她随时能变出一块巧克力,哄得小孩乖得像洋娃娃。
那头钟屏的救援并不顺利。
上午天气状况不佳,云雾干扰,直升机贴着山脉飞行才能辨清方向,最后飞行员决定放弃,直升机又折返回去。
下到地面,重新讨论救援方案,钟屏和众人确定几处未曾涉足的地点,又上了冲锋舟。
下午的时候天气转好,能见度增加,允许飞行,钟屏又重新上了直升机。
忙碌一天,五点多才返回营地,半道上正巧撞见何队长一行人。
何队长这组刚从冲锋舟上下来,一路说着话,阿界走在章欣怡边上兴致勃勃地聊着天。
“是吗?”章欣怡转头问陆适,“你捐了几车物资啊?”
陆适拎着T恤解热,随意地“嗯”了声,阿界道:“没想到吧,咱们身边还有土豪!”
“土豪多俗,慈善家好听多了。”章欣怡又看向陆适,“那你怎么又跑来这里了呀,你公司里不要紧吧?”
阿界:“对啊,你这跟队长这种保安公司老总可不一样,你走了生意怎么办?”
陆适:“交代妥了出来的,就几天功夫公司要是垮了,那也是能耐。”
几人边走边聊,陆适突然加快脚步。
阿界:“哎——”一看,前方不远处站着个人。
陆适快步走近:“今天这么早?”
“对啊,”钟屏道,“刚过来就看见你们了。”
“小钟!”
“小钟——”
大家跟她打招呼,钟屏笑着走进队伍。
“钟屏,”章欣怡掏出块巧克力,“吃不?”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
章欣怡拆开来,说:“我放在上面的口袋,幸好没湿,今天下水好几次,衣服都干不了。”
“现在安置点那里能洗澡,你带洗漱用品了吗?”
“带了。”
“待会去洗个澡,别受凉。”
回到营地,大家围在一块儿吃饭,这回上面下发了快餐,众人欢呼,何队长说:“每人二十。”
照旧自费。
钟屏捧着饭盒,专心吃饭,陆适凑过来问:“够不够吃?”
“唔……还有面包。”钟屏把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边上,说。
陆适把碗里的荷包蛋夹给她,“赏你了。”又给她几块肉。
“不用了,我够,你自己吃。”钟屏给他夹回去。
陆适躲开,催她:“赶紧吃你的。”
钟屏不听,还是扔回他碗里,“我真馋了不会跟你客气的,小心掉地上,快吃。”
吃完饭,大家聊了会儿天,散了后各自洗漱,钟屏擦完头回来,陆适已经等在她的帐篷里。
见她出现,陆适招呼:“过来。”
“嗯?”钟屏一屁股坐他边上。
陆适在边上一摸,扔给她一把剪刀,“要不要把刘海剪了?”
“你哪找来的?”钟屏接过去。
“问章欣怡拿的,一群人没一个带剪刀的,临时安置点那里倒有两把杀猪刀。”
钟屏:“……”
“我找找镜子。”钟屏爬到背包那儿,好半天,摸出一面小镜子,让陆适拿着。
对着镜子,她梳了梳刘海,两边向外撇开,抓起中间一小簇,拇指和食指确定好位置,正要剪下去——
“你这样剪没问题?”陆适问。
“没啊,八字空气感刘海就是这么剪的。”
陆适手痒,“要不我来帮你剪?”
“……不要。”
“不给你剪坏。”
钟屏坚决摇头:“不行,刘海剪歪了就没法见人了。”
“啧,我保证给你剪好,给我。”夺走剪刀,对着空气叉了两下。
钟屏拿他没辙,只能指导他,“你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刘海,别拉太直,刘海长点才好看,绕着大拇指剪下去,剪出的弧度比较自然,听到没?”
“知道了,绕着大拇指剪是吧,”陆适捏住她的刘海,“这点长怎么样?”
钟屏自己举着小镜子看,“差不多。”
陆适贴近,剪刀尖对准刘海,对了半天,也没剪下去。
两人靠太近,钟屏焦距模糊,“剪啊。”
“别催。”
他又对半天,反复移动大拇指的位置,签合同都没这样仔细婆妈。
过了会儿,还是没下剪刀,陆适问:“剪歪了怎么办?”
钟屏一愣,对上他的眼。
他眼神认真,仿佛这是一个重大问题。
钟屏抿唇一笑:“行了,歪了我就弄三七分的刘海,没关系。”
这回陆适捏准位置,干干脆脆的下了剪刀,片刻,将她的刘海剪成了他大拇指的弧度。
松开,把碎发扔到外面,陆适用手指替她梳了梳头发,又替她修剪了几根不听话的。
仔仔细细修了数分钟,他擡起钟屏的下巴,将粘在她脸上的碎发一一拿掉。手指来到她嘴唇,他顿了顿,慢慢低下头。
“啪——”
钟屏一把盖住他的脸。
陆适:“……”
钟屏爬到背包那头,从里面翻出样东西,拿在手上,坐回去,塞给陆适。
陆适一看,诧异拿起。
“你也就只有一双袜子吧?今天早上看你没穿,”钟屏说,“我问兴德分队的人要的,没穿过,两双都是新的。”
“……特意帮我要的?”
“……嗯。”
“你早上偷看我的脚?”
“……”
陆适低笑,过了会儿,往前挪,挪到钟屏边上,搂住她,笑着贴住她的鼻子,鼻尖轻蹭。
“偷看我的脚干什么?”
“……”
“什么时候看的?刷牙的时候,还是吃早饭的时候?”
“……”
陆适又笑了笑,拂开有他拇指弧度的刘海,捧着钟屏的脸,啄了啄她的嘴唇。
两人呼吸交织,片刻,陆适让她张嘴,扣住她的头,将她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