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正在加载
外出实践最终定在十月二十。
深秋的天,早上有雾,气温低,太阳一冒头又会迅速升温,厚一点的衣服在身上根本穿不住。
同行的辅导员昨晚以及今天一早都在群里提醒了学生一遍薄厚的衣服都要带着,行李多检查,不要缺漏东西,尤其是实践手册。
周六上午八点集合,约好的大巴已经提前到了学校的小广场。
两个班的班长在点名,来一个人,在一个名字后打一个钩。
庄蔓来时引起小小的轰动。
除行李箱,随身的小书包,她手上还拎着几个袋子。
几个女生围着她问怎么带这么多东西,翻翻袋子,发现两个袋子里头放零食,另一个袋子里头都是些晕车产品,有药,有贴剂,还有一些提精神的清凉糖果。
有女生问:“你晕车很严重吗?那待会儿往前坐一点,大巴车后排更容易晕。”
“其实还好。”庄蔓也困扰地挠了挠头。
昨天是周五,她下午上完前两节课,哥哥就来学校接她一块去吃饭,吃完饭他就带她去买东西,好像很重视她这次的实践出行。
“我哥哥给我买的,他非要我带着。”
她跟在哥哥身后,逛着他楼下的那家进口超市,他看到什么花花绿绿可可爱爱的食品包装,就拿起来问她要不要买这个?你们女生喜欢吗?庄蔓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走过去说:“哥哥,不用了。”
哥哥却很执意,他很了解地说:“你们女生出门玩,不就喜欢一路吃吃喝喝吗,零食还得好看,拍照片好看。”说着,他已经挑到新的心仪零食,先拿给庄蔓看一眼,“这个要不要?”然后不等庄蔓回答,直接自己做了决定,放进小推车里,“拿着吧。”
庄蔓不记得自己出门玩喜欢一路吃吃喝喝的印象了。
她有吗?
但是她想哥哥工作那么忙,记错了也正常,自己不应该抱怨,就装作自己好像有的样子,跟着哥哥一条货架接一条货架的采购。
过了一会儿,庄蔓忍不住上前提醒:“哥哥,我们是坐大巴去曲州唉。”
两三个小时就会到。
可是小车里的东西,已经够徒步三五天的盘缠了。
庄蔓见哥哥恍然一下,以为他已经意识到买多了,不想他一边推着小车去结账,一边跟自己说:“要坐大巴?那再去一趟药店。”
身边几个女生纷纷羡慕起来:“你哥哥好好啊。”
庄蔓有点不好意思,大方地打开袋子问:“你们需要吗?大家都可以用。”
点名上车时,庄蔓路过云嘉身边,还朝云嘉眨眨眼,塞给她几颗薄荷糖。
她小声问:“姐姐,我待会儿可以坐你旁边吗?”
云嘉故作生气地质疑一声:“嗯?”
小姑娘立马吐吐舌头改口:“云老师。”
“帮我放前面。”云嘉把手上的遮阳帽递给她,“你坐旁边。”
庄蔓开开心心上了车。
等学生们陆陆续续都上了车,班长又点一遍名,确保人员到齐。
云嘉作为跟车的老师,也要有点老师样子地交代两句话。
“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大概两个半小时就能到下榻的酒店,大家在路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记得跟老师汇报,呕吐袋在司机师傅这里,有需要可以自取,手机平板不要外放,以免影响其他同学休息。好了,大家检查一下,把安全带系好。”
说完,云嘉也回到自己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来。
她散漫惯了,至今还是不太适应老师的身份,每当自己需要有点老师样子的时候,她都有种小时候自己在装大人的错觉。
只是现在扮演的角色要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以前哪怕一日春游,她都要大包小裹带上许多零食饮料,相纸要拍厚厚一沓,现在身份转换,她提醒自己克制。
拎包空空,只塞了口香糖,好在上了车旁边的庄蔓不停塞东西给她,让她这个试试,那个尝尝,拉着她一块自拍。
于是,云嘉勉为其难当一个接受学生好意的老师,心里感慨,果然小女生时大家都这样。
车子已经启动,融进市区的车流,一旁的庄蔓忽然地凑过来,有感而发地跟云嘉说:“姐姐,我小时候就觉得,你要是去当老师就好了。”
云嘉手里拿着零食,表情凝滞,实在没办法相信这话出自真心,但庄蔓不会骗她。
“怎么会这么以为?”
庄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是啊,你每次教我,都会鼓励我,错了也没关系,错了改过来就好,我哥哥就不是,可能他自己是特别害怕犯错的人,所以教别人的时候也很严厉。”
他害怕犯错吗?
云嘉想着,发了一会儿呆。
旁边传来塑料袋摩擦的哗哗声响,庄蔓将袋子搁在膝头,又翻出一堆零食给云嘉。
“姐姐,你要不要吃这个?”
中午,庄在见完投资商出来,拿出手机看,微信里多了新消息,不用点开小红点,就能看到庄蔓发给他的话:[哥哥,我们到酒店了。]
他回:[知道了。]
庄蔓很快又发来一条:[这两天你会来这边工作吗?]
庄在回她:看情况吧,又问:[坐大巴累吗?]
庄蔓:[我还好,姐姐好像不习惯,她晕车有点厉害,我们班有几个参加学院比赛的同学找她帮忙看创意方案,她一直看平板,车子又晃,后来不太舒服,还好哥哥你让我带了晕车贴和薄荷糖。]
看着屏幕上发来的一大串字,庄在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斟酌怎么回复比较好。
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你多留心。]
庄蔓没有立马回复。
庄在平时没有什么勤刷朋友圈的习惯,今天特意去刷了一下。
一个小时前,庄蔓发了新的朋友圈,文案提到了他,图片是四张和云嘉的自拍,那堆零食也出镜了。
他正按保存键,庄蔓发了回复。
庄蔓:[老师跟我们不住一个楼层,我留心了也照顾不了,不过有宋老师,宋老师他人也很细心的,我们刚开始吃饭,姐姐没有下来,宋老师帮忙去送饭了。]
庄在:[宋老师是男老师?]
庄蔓:[对啊。]
庄在:[年纪很大?]
庄蔓:[不大,不到三十岁,很年轻,而且特别好看,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一个男老师了,他教雕塑的,这个学期带我们美学理论。]
庄在:[云嘉跟你们院其他老师关系好吗?]
庄蔓:[这我不知道,但她跟宋老师关系挺好的,可能他们有同样的留学背景,专业又相似,所以有共同话题吧,反正去美术楼上课,经常能看到他们在一块聊天,我们这次的实践课程就是姐姐和宋老师一起制定的。]
庄在:[嗯,知道了。]
庄蔓跟她哥聊天已经聊出潜台词了,通常她发一大段话,哥哥不理会内容,只说“嗯,知道了”,意思就是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和她聊天上,要去忙了。
她很识趣地说:[哥哥,工作别太辛苦哦。]
学生在二楼的宴会厅正用餐,云嘉说不舒服,先回房休整,不吃饭了,菜刚上的时候,宋执礼想到下午的行程也不轻松,叫服务员打包了一点饭菜和汤,给云嘉送去。
但没送成,宋执礼快到了云嘉房间门口了,被生生拦下。
来人是个年轻男人,好好的衬衫西裤也束不住一丝板正味道,刚刚下车,宋执礼去前台帮学生办入住登记,对这人有印象,前台喊他黎经理。
作为酒店的服务人员,这人身上找不到半点西曼的服务宗旨——宾至如归,他拦下宋执礼,跟查酒驾的交警上身似的:“哎,干什么呢?”
宋执礼素质极好,只淡然说来给云老师送饭。
黎阳大手一挥:“她不吃那个,我会给我妹准备,你甭管,吃你自己的去吧。”
对话发生的时候云嘉正在卫生间洗脸,等草草冲去脸上的泡沫,擦干净水珠,出来时,宋执礼已经走了。
云嘉看着黎阳就来气:“那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人家还比我有资历,你怎么说话的?”
知道的说这是酒店经理,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封建王朝的总管太监穿越来了,那趾高气昂的,就差宣人进来给云嘉磕头。
黎阳还不自知:“我怎么说话了?你来这儿,这破大巴晃的,人受了罪,哥哥肯定让你吃点好的啊。”
“你别给我添麻烦我就谢谢你了!”
云嘉把擦脸巾扔进垃圾桶,卸了妆,洗了把脸,人舒服多了,她觉得之后在曲州的日子都得放下包袱,涂个防晒就行。
“我现在是老师,首要的就是照顾好学生,晕车拖大家后腿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这会儿应该在餐厅管纪律,叮嘱大家午休来着。”
“大学生又不是幼儿园,还要你管?十几岁白长了,一点自觉没有?”
云嘉发现跟黎阳沟通就是很累,她懒得说:“行了行了,你也有点自觉吧,不是说让我吃点好的吗?吃的呢?午休就一个半小时,下午就得集合外出了。”
黎阳立马来劲了,拿出呼叫机,经理架子也有了,吩咐道:“把餐食送到东楼8013来。”
云嘉吃饭的时候,黎阳就坐在旁边,东西准备得多,云嘉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他这时候倒很有专业态度了。
“酒店规定不能和客人一块吃饭,熟人也不行,我们有员工餐,我现在还不饿,待会儿自己下去吃点儿。”
云嘉乐见他有点正经工作的样子,随他去了,也没再劝,自顾吃着。
黎阳又问起刚刚来给她送饭的宋执礼。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云嘉筷子一停,把眉头皱得很深。
她往窗外看,即便已经是草木凋敝的秋天,也能看出来酒店周边植被茂密,绿植都被精心养护得跟风景线一样,橙黄橘绿,层层叠叠。
转回视线,她疑惑地看着黎阳:“西曼这边也就是环境好吧,你怎么有种在深山老林里待傻了的感觉?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对我有意思,人家有女朋友,女朋友我还认识,你能不能别乱说?”
“那他给你送饭?”
“所以呢?看着我不舒服,放任我饿死?我们是同事,你是不是没素质久了,看见有素质的人,你都觉得对方有问题?”
“你这话说的……”黎阳苦着脸,“我什么时候没素质了?你三句话要骂我两句,你像话吗你?”
云嘉也懂适可而止。
其实今天从大巴车上下来,见到黎阳,也不是全无惊喜,瞧见来人头发正常,没有非常规的烫染,也没有奇装异服,一身白衬衫黑西裤,她远远就感叹了一下。
终于有个人样儿了。
“你现在挺好的。”云嘉看了看黎阳说,“舅妈看到你这样,她肯定高兴。”
黎阳被夸得舒坦,很有良心地说:“我都快奔三了,能叫她一直操心么。”
黎阳来西曼的消息,云嘉先从舅妈那儿得知,不过没多聊,只听舅妈舒了一口气,说希望他能有个好样子,都那么大人了,一事无成的,连相亲人家女孩子都要低看他一眼。
这会儿,云嘉有点好奇:“你怎么想到来西曼这边的?”
总不会是为了方便相亲。
“庄在安排的。”
黎阳一抛一接把玩着手上的黑色呼叫机,现在提到庄在,他明显态度好多了,没了以前当场发作吹胡子瞪眼的架势。
但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贬低他人吹捧自己的机会就是了。
“是他请我来帮他的,不然就他,现在能撑着西曼这么大一个酒店,他能行?你知道这上下游牵扯到多少产业吗?那个二期工程又要开始了,还不是要我来帮他盯着。”
云嘉笑笑,没拆穿。
明明是过来分人家一杯羹的,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现在的西曼已经步入正轨,不管再做什么都是锦上添花的轻巧活,把烂摊子挑起来才是真本事。
最难的时候,谁来帮过他?
说到庄在,黎阳难得像个自家人,为他考虑起来,不过说的事情,云嘉只听过消息,并不知晓全部内情。
“上个月馥兹的总经理引咎辞职,他现在暂代总经理一职,隆川曲州两头都有事儿,就馥兹那几个老油条,全不是你爸这头的,原来那个怎么走的?还不是派系内斗的牺牲品,现在姑父拿他当枪使,捧个小年轻上台,硬打那些人的脸,人家能放过他?能不给他使绊子?三五顿大酒喝下来,他怎么都得少半条命,他哪还有精力来管西曼这边。”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云嘉一早明白。
馥兹收购时,她刚上高中,曾经亲眼目睹城市最高层的酒店换了新logo,那时候以为是云众集团的新荣耀,却不想是新的角力场。
她不想涉足家族产业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几方角力拧着两代人运转至今,所有要进去的人,不管是谁,大同小异,首先都得先适应规则。
她不愿意。
但她也没想到庄在会是愿意的那个。
不过想想,她也能理解爸爸的决定。
钢索不是人人都能踩的,上台表演的人,既要有能力,也要像上一任那样,死不足惜。
他履历漂亮,有翻盘西曼的成绩,年纪又轻,资历尚浅,跟集团内部的关涉不足,也没有过硬的背景,舅舅已经不算了,就算舅舅还能在云众说得上话,庄在也终归不姓黎。
爸爸当然会喜欢庄在。
一颗好用又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云嘉问:“他很久没来西曼了吗?”
“有段时间了吧,这边有副总,上上下下不缺自己人,他来不来也就那样吧。”黎阳想了想说,“他助理前几天倒来过。”
云嘉没有再说话。
明明重逢后觉得他早已翻天覆地,不再是那个初来隆川格格不入的少年,可现在又发觉,他好像还是那个永远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人,即使站到高处,也还是无依无靠。
以前那么天真,告诉他留在舅舅家,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真的好起来了吗?
这么多年,他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吗?
云嘉忽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