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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刚过,隆川下了落地即化的小雪,路面潮湿,天气预报显示两日后转晴,不久将有大雪再降。

    低气温被阻隔在暖室之外。

    云嘉和徐舒怡正待在庄在家的宽敞西厨,被新鲜出炉的咖啡香气环绕。

    徐舒怡第一次来庄在家,用她自己的话说,要不是沾云嘉的光,她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这个荣幸,因为连她家容容作为庄在的朋友都没有登门来访过。庄在的私人生活真的好私人。

    徐舒怡带来两包据说国内买不到的咖啡豆作为上门礼物,社交达人自诩很会挑礼物,手心托物,展示咖啡。

    “想必这是精英工作狂很需要的东西吧。”

    结果庄在家那一整套崭新的咖啡设备,不仅看着没什么使用频率,而且她们没一个人用得起来。

    徐舒怡震惊道:“你在巴黎住了那么多年,咖啡也不会做啊?”

    “巴黎是浪漫之都,又不是咖啡师之都。”云嘉听了都想笑,“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会做法棍?还得会酿红酒?还得会煎鹅肝焗蜗牛?”

    “我忘了。”徐舒怡皱皱鼻子,搂住云嘉纤细的腰,腻歪又夸张地表达歉意,“我们云嘉公主可是十八岁就在南法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庄园,庄园也就一般般大,光是入园费也就简简单单收个五六百万欧而已,有空呢,就坐着游艇出海欣赏欣赏圣托罗佩的海岸风光,可不是去法国考餐饮证的。”

    “等着——我们公主得有公主的样子。”

    徐舒怡掏出手机,给未婚夫拨去一通电话,让傅雪容赶快安排一个咖啡师过来,电话里,徐舒怡说,没有未婚夫在身边的她什么都搞不明白,做什么都笨笨的。

    云嘉在旁又再度见识好姐妹的夹子音,忍笑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搞定咖啡师上门的事,徐舒怡放下手机,心得颇深地发表高见:“我现在才明白我妈说的‘女人不能软弱但一定不能少了装弱的本事’是真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入场!”

    云嘉挥挥手指,示意:“前任危机过去了?”

    “婚都定了,反正日子还不是要过,他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徐舒怡现在很满意,“反正呢,我看男人没眼光,但傅雪容是我妈挑的,总不会差,有时候,人真的不能犟,还是要多听父母的话。”想到云嘉的新恋情,徐舒怡又换上谨慎探听的表情,挑挑眉问道:“你爸妈那边,现在是什么反应啊?”

    “我爸前两天才知道,只给我打了电话,也没多说,让我最近回家一趟,我妈跟几个阿姨在南法度假,今年我们家要在那边过年,她要筹备各种聚会,应该不会回来了,消息……估计也不太灵通。”

    虽然跟云嘉相识多年,友谊坚固,但徐舒怡也不敢说多了解云家,尤其是当彼此拥有各自的社交圈、处于不同的人际关系里,她越来越明白,自己和云嘉也并非同一个圈层。

    云嘉给过她不少冲击,也教会她很多东西。

    以至于她如今在社交时如鱼得水,拥有一颗宠辱不惊的强心脏,看到头衔再了不得的人,再会摆谱,再懂自我包装的人,发现他们仍然摆脱不了爱面子、争虚荣那套,就瞬间会觉得对方也不过如此。

    一个自我认知需要参考他人目光的人,再了不起也称不上真正的强大。

    当然,当强大之人的朋友也并非易事。

    因提到南法度假,等咖啡时,徐舒怡才有感而发,说云嘉刚出国的头两年,因为距离远,相处减少,再好的朋友也总不能天天抱着手机聊天。看着云嘉的社交圈出现越来越多她完全不了解的生面孔,他们和云嘉做着一件又一件她和云嘉都未曾去做过的事,她经常会看着那些漂亮又热闹欢乐的出游照,陷入无由来的恐慌和焦灼。

    甚至觉得,她已经不算是云嘉的好朋友了。

    云嘉新交的朋友们那么优秀,有的有才华,有的有财力,比较起来,她实在毫无长处,那两年给云嘉寄生日礼物时,她都会多想,自己再用心去挑选的东西,也一定会被那些新朋友的礼物衬得很不起眼。

    “我就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我那个时候死钻牛角尖,就觉得我一定要提供一点什么给你,可是我有的你都不缺,哪怕我冒着被我爸打死的风险,去把我家保险柜撬开,偷点东西给你,好像对你来说也很微不足道,有一阵子,我就跟疯了一样胡思乱想,然后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

    云嘉摇摇头。

    “我现在跟你说我都觉得超丢脸,那年不是有个欧美明星得重病然后好朋友捐了一个器官的新闻吗?我就想,如果你也得了需要换器官的重病,我一定愿意救你,你就会知道我多在乎你,我一定是你所有朋友里毫不犹豫就冲去医院救你的人,但是周末回家我就立马拉着我妈去庙里烧香求平安,你万一真的因为我这种想法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要后悔死,就是那次,我一下就想通了,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你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云嘉听完很惊讶也很感动:“你居然会这么想?你怎么会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呢,难道你上大学跟你妈妈联系变少了,你就在学校重新认识了一个妈?”

    徐舒怡哈哈大笑:“当然不是,那我妈得打死我。”虽然现在心态上调整过来了,甚至能大大方方谈起,但还是很难用言语表述当时的心情,“就怎么说呢……你跟其他人太不一样了,我现在会觉得,如果朋友破破烂烂,我就为她缝缝补补,如果她美玉无瑕,那我锦上添花就好了,可当时,想不明白,很傻地穿了针线,然后看着你,也不知道往哪儿补,你用不上我的针线,我就觉得自己在你的世界里好没用啊。”

    云嘉也笑,告诉徐舒怡:“你怎么会没用,你是我来内地读书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哎!后来发现我们很小的时候,彼此都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在我舅舅家拍过合照,多有缘分!而且我因为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当时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是不主动的,但是你真的好热情,特别有活力,死拉着我去你家吃点心,然后我们在你家楼上玩换装,把你妈妈的裙子都试了一个遍。”

    “我知道!”徐舒怡接过话,激动地挥舞双臂,“然后临晚我要被我妈打了,还好你带着你舅舅妈妈提着一大堆礼物来得及时,说之后想邀请我去你舅舅家玩,我才免遭一顿毒打,我当时就在心里想,行,这就是我们义结金兰的仪式了。”

    咖啡师端来做好的咖啡给她们尝,可能是觉得上门就做了两杯咖啡这钱收得不安心,去看了看中西厨两个冰箱的食材,然后坚持给她们做一点配咖啡的甜点。

    于是,从没用过的打蛋器也被翻出来试了一下性能。

    云嘉和徐舒怡则小口喝着咖啡,在这机械运作的声响里继续连连感慨、回忆往昔。

    “你看,我们就是交个朋友,你都要来我家送礼物,跟你成为关系亲密的朋友,会有一种无形的耻感。”

    云嘉震惊不已:“跟我当朋友,让你丢脸了?”

    “不是那种耻辱!”徐舒怡解释道,“就是你在我的世界里是太阳,但我在你的世界里,只是一颗很小的星星,有时候就会觉得,我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无耻,去享受这么不平等的友情交换呢,我一定是太贪图了,如果我不断去亲近你,那我一定是别有所图的虚荣。”

    “怎么会!”云嘉坚决否定这样的观点,“我们当然都是提供了对方所需要的东西,所以相处才会这么开心啊。那些都是很好的东西,不管是你给我的,还是我给你的,它们出于我们同样的真心,所以是同样的很好,不要去用太阳和星星去区分,太阳和星星也都各有各的好,同样很好。”

    “天呐宝宝,你真的好治愈,你一定是来人间散播美好的天使!”徐舒怡放下咖啡杯,搂住云嘉,一脸幸福蹭着云嘉道,“宝宝,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公主!”

    云嘉笑着作抗拒状,用很小的力气推她说:“少甜言蜜语了!我脑子都要被你甜晕了。”

    徐舒怡啵啵往云嘉脸上亲两口,嘿嘿一笑:“我就是要把你甜晕,然后一辈子跟你在一起,让你的眼里只有我。”

    云嘉婉拒:“这就不需要了啊。”

    “哼!我就知道!”徐舒怡松开手,得逞一样,伸出食指指着云嘉,判定道,“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

    徐舒怡说:“你跟司杭谈恋爱的时候,我说你不会谈了恋爱就把朋友抛到脑后吧?我也问过你这句话,说要把你偷走,让你的眼里只有我,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的眼里当然只有我,还让我漂洋过海赶紧来呢!现在变了哈!现在眼里没有我的位置了,全是我们庄总了是吧。”

    云嘉接受调侃,一本正经跟她保证,即使男朋友在她眼里再幅员辽阔,她的眼里,也永远有属于她徐舒怡的一亩三分地!

    徐舒怡笑到换不上气,说这是什么偏心的保证。

    然后说现在听到这样的话才会笑,以前不自洽的时候,不仅笑不出来,可能会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实在渺小,最好还是赶快带着自知之明离开你的世界吧。

    “你的世界又大又漂亮,各种奇珍异宝,当你的朋友需要找到自己的正确站位,想明白自己的意义。”

    “会让你很累吗?”

    “那倒没有,只是它和平常那种我能实际地为对方提供一些什么的友谊不太一样,尤其是成为大人之后,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有一个心态转变的过程吧。”

    徐舒怡笑起来,“其实很多友谊里都是有各取所需的成分在的,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创口和阴暗面,然后抱团取暖,互相疗愈,其实也挺好的。但你不是这种,你好像就是很好很好,会自己调整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朋友附和你的偏见。你记不记得?在陈亦桐过生日那一次彻底闹掰之前,你跟她虽然不是朋友,但你也是理解她的,说一个享受荣光和掌声的人,因为你的存在,这些风光大打折扣就是会有点不开心,所以你还参加她的生日会啊。”

    “还有——”

    一回忆就想得很深,徐舒怡猛的想起一件差点彻底忘记的事。

    “嘉嘉!你高中是不是跟庄在闹过不愉快!你还记得吗?还是我问你周末怎么都不来你舅舅家了,你说不想看到庄在,是因为什么事来着?”

    详细的起因经过,徐舒怡想不起来了。

    云嘉倒是这辈子都不会忘。

    “……反正好像是你想帮庄在,但那时候好像庄在有点不识擡举吧?”徐舒怡不确定地说,“然后,当时我还在跟文卓源在谈恋爱,我记得,他提议让你送庄在一块假手表,等庄在戴去学校,就去羞辱羞辱他,给你出出气什么的,然后让我去跟你说,但是你拒绝了,说你只是有点不开心,也不是很怪庄在那种意思,不需要这种出气。”

    “送假手表?”

    云嘉表情一滞,大脑陷入震惊后思索无果的空白,“有这件事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徐舒怡想了想说:“好像……我只是提了要给你出气的想法,还没有具体说,你就拒绝了。”

    “你确定我拒绝了吗?”云嘉忽然问道,“这个假手表没有送出去?”

    “没有啊。”徐舒怡摇摇头,“我跟文卓源讲了,你不需要,而且你要是自己送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对吧?”

    云嘉脑海里是庄在衣帽间那只与他并不相配却被他特别对待的手表。

    他说是假的。

    他戴过,但后来得知是假也不舍得丢掉。

    她还曾好奇过让他珍惜的原因是什么。

    他是如何得知的?有人让他难堪了吗?

    云嘉望着徐舒怡:“你确定,这件事到我拒绝就结束了吗?”

    “当然,你都拒绝了,这个假表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存在呢?

    她有冲动想去衣帽间将那只表取出来,让徐舒怡看一看,但理智告诉她,徐舒怡根本确认不了。

    “你现在还有文卓源的联系方式吗?”

    话题突变,徐舒怡一愣,连连摆手像上了发条一样:“没有没有!你相信我,我已经发誓了绝对不会跟这个人再有任何联系,一切翻篇,一切向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绝不回头。”

    信念满满说完一番话,徐舒怡就差竖起三指重新再发一遍誓,却听云嘉问:“那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吗?能约他出来吗?”

    徐舒怡一脸仿佛担心被逼出轨的惊骇,连声音都跟着虚颤:“谁?联、联系谁?”

    “你前男友。”

    “文卓源?”

    “不然,你还别的前男友吗?”

    “没了……”徐舒怡弱声,“联系他干什么呀?他不是什么好人。”

    云嘉深感庆幸,都想立马下单去定一面锦旗,好姐妹居然终于脑子归位,认知清晰了,知道自己的前任是个垃圾了。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现在想跟他确定一件事。”

    想知道这人能恶心到什么地步。

    徐舒怡不确定地问:“那我现在去联系文卓源?”

    云嘉纠正:“是帮我联系,你有联系方式就行,我来打。”

    “那跟我无关哦?如果这件事被傅雪容知道,你要帮我作证,我去黑名单里找一下。”

    “跟你无关!快点找。”

    徐舒怡翻到联系方式:“那你找他干什么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云嘉收到一串电话号码,毫不犹豫地拨出去。

    估计这是私人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

    文卓源懒洋洋地问:“谁啊?”

    “云嘉,高中同校,你还记得吧?”

    “记得,云嘉,云大小姐,我当然记得。”

    文卓源既意外也不意外。

    他进了娱乐圈之后依然热爱社交拓展人脉,成绩实力毫无起色,混圈手段倒是越来越高,经常有些白富美打他电话约他去泡吧唱K,高低他也算个明星,能说会道,能撑住场子。

    但云嘉这个级别的大小姐,还真没。

    云嘉问:“你现在人在哪儿?”

    “大小姐,我很忙的,你上来就这么十万火急地问,是要我变一个分身给你吗?嗯?”

    多年未见,这股自认万人迷的熟悉腔调,以及和异性相处时毫无边界感的油腻,云嘉一点不陌生,只通过电话,都犹见本人一样反胃。

    云嘉拧住眉,沉声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约你的时间吧?”

    那边依然是游刃有余的轻松:“不然呢?你打这通电话来总是有事要找我吧?”

    “我现在是在命令你。”云嘉声音不急不缓,也无甚感情,“当然,你或许今天会没空。”

    那边就要说事了。

    “我今天下午的确有个活动——”

    云嘉打断他:“如果你这么忙,今天没空的话,那我就帮帮你,你让今天挪出空来,并且不止今天,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会很有空,也不需要去参加任何活动。”

    电话里,文卓源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这种大小姐请人的态度?”

    “这是我请人的能力。”云嘉强调,“以及请你的态度。”

    甜点做好了,但此刻云嘉无心品尝,拉着徐舒怡出门,路上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猜测——虽然她当时就已经通过徐舒怡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怀疑文卓源还是把这块假表送给了庄在。

    因为熟知前男友的性格,在云嘉已经拒绝的前提下,文卓源绝对不会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徐舒怡只有一个猜测:“他骗庄在的钱吗?说是真的,然后打折卖给庄在?”细想一下,又不太成立,“可是……高中那会儿,庄在不像是会买这种手表的人啊,而且他跟文卓源关系又不怎么样,校庆排练还起过冲突,庄在怎么会相信文卓源,接受他的东西呢?”

    云嘉掌控着车子,此刻却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眸色沉沉盯着前方的红色倒计时,时速不减,在黄转绿的一瞬,踩下油门,驶过路口。

    “所以我才要见他。”

    文卓源一定做了什么让庄在相信。

    庄在既觉得自己过去很傻,又舍不得那块假表,一定有原因。

    见面地点定在文卓源的经纪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徐舒怡说自己不方便露脸,便坐到了一旁的隐蔽位置。

    云嘉把自己对面的位置预留给了文卓源,坐在这个位置的视角,几乎不可能发现徐舒怡。

    事关未来星途,文卓源也不敢大意,几乎立刻从家中过来,云嘉没有等几分钟。

    可这几分钟,对云嘉而言已经足够漫长,够她再梳理一遍现有信息,从而合理猜测庄在可能会收下那块手表的原因。

    文卓源以自己的名义送给庄在的吗?

    可这对于文卓源来说完全吃力不讨好。

    而且初次留宿的早晨,一无所知的她举起那块手表,问庄在来由,他当时的反应……好像不止知道表是假的,也没有任何表与她相关的反应。

    他好像只是平静又不舍地接受了。

    文卓源一身低调打扮,墨镜帽子口罩佩戴齐全,好似生怕路人意识不到这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在秘密出行,坐到云嘉面前,才将这些东西摘了,懒散不满地问云嘉有何贵干。

    “你们这种上等人,用特权欺负人很顺手吧?”

    “那你呢?”

    云嘉故意将话说得难听,八百年没用过的刻薄也都全部拿出来,“像你这样削尖了脑袋想当上等人,却始终当不成的下等人,没有特权,用什么欺负人呢?坑蒙拐骗吗?”

    文卓源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暴躁易怒,这一点,云嘉一早知道。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什么改变。

    话落,对面的脸色也立时难堪起来。

    云嘉表情冷淡,不受影响地说:“我提醒你最好控制一下情绪,因为我现在的情绪也不好,你知道的——”云嘉笑不至眼地微弯嘴角,停了两秒,“用特权欺负人很顺手的,尤其是你这样的人。”

    “所以你最好用对待金主的小心翼翼,如实回答我之后的每一个问题,因为你的所有金主,我都可以成为他们的金主。”

    云嘉直接无视对面精彩的表情变化——如何从倍感耻辱的愠愤变成一言不发的忍耐。

    “这块手表认识吗?”云嘉并没有将表放在桌上,只拿在手里,在对方想要伸手接过去看的时候,及时向后收,唯恐被他碰到。

    “不要碰,回答就行了。”

    文卓源收回手:“认识,宇舶的大爆炸系列,怎么了?”

    “看来你的确懂表。”云嘉小幅度点头,讥讽首肯,“这是假的,你应该更懂了。”

    “什么意思?什么假的?”

    云嘉不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问:“你高中卖过假表给学校的同学吗?”

    文卓源吞咽喉咙,不说话。

    云嘉不在意,接着问:“徐舒怡说,你曾经让她跟我提议,送一只假表给庄在,等他戴去学校,然后以此羞辱他,你做过吗?”

    对面的人更加不自然,目光在桌面上游弋数秒,才否定道:“……没有。”

    “你确定?”

    云嘉声音平淡,“你还需要确定一下,你能不能付得起说谎的代价。”

    “没有!”这一声比上一声干脆。

    “我没有拿这只表羞辱庄在,是他自己愿意花钱在我这里买走的,我跟他确认过,这就是假的,他自愿掏钱。”说着,文卓源又忍不住心虚,渐渐有了暴躁的预兆,“不是我说,就一千多块,翻这种旧账干什么?有意思吗?”

    任何劣势之下都要甩锅翻反咬一口,几乎已经成了这种虚荣到心虚之人的本能。

    云嘉依然不理会他的问题,思路清晰:“你告诉他这是假的,他自愿掏钱,理由呢?”

    闪避开云嘉望过来的目光,文卓源嘴角一紧,似乎不想回答问题。

    “我这个人还算有耐心,也比较尊重人。”云嘉强调“人”这个字,缓缓道,“我不太希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由你的经纪公司带着你毫无用处的道歉来告诉我,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添麻烦的人。”

    一番内心权衡之后,到嘴边的话数秒之间改了又改,文卓源才出了声。

    “我,我跟庄在说……”

    “这是你之前在他生日的时候准备送给他的礼物,但是后来你们关系不好了,我说你不想送了,所以东西就留在我这里,如果他要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买走。”

    云嘉只觉得喉咙一紧,连说话的声音都随之轻了下来。

    “他要了?”

    文卓源惴惴留意着云嘉的面色变化,嗯了一声。

    “你说这是我送给他的假表,然后他接受了?”云嘉荒唐地低促一笑,“我为什么要送假表给他呢?这也需要跟他解释吧?理由呢?”

    “你们当时有点不愉快,送假表当然也没有别的意思了,那时候,他那样的人……”文卓源放低声音,“本来也就配得上这种表。”

    瞥一眼云嘉的反应,文卓源跟着解释,“我看他也没有因此生气的样子,当时他身上的钱不够,还是去附近的ATM取的一千五,去ATM的路上,我本来还有点后悔,之前听说他是小地方来的,条件不好,但是他卡里有好几十万,他根本不缺这点钱!”

    文卓源越说越理直气壮。

    云嘉却随着这一句句话忍耐到极限,端起桌上的咖啡,直接泼过去。

    “那是他爸爸的工亡补偿!你用我的名义骗他去买一块假表,你怎么敢说你不后悔,你应该后悔得现在就去马路上被车撞死!”

    怒气在胸口翻滚,要不是周围除徐舒怡之外还有一桌客人因破咖啡的动静望来,云嘉觉得自己还要做出更失控的举动。

    被泼了一身咖啡的文卓源也惊慌不已,一边疯狂抽纸擦拭自己,一边愤怒道:“你在气什么啊?大小姐!这件事我已经当面跟庄在说过了,他现在混得那么好,都根本不介意这种小事了,他不知道多云淡风轻,拜托,你要替人出头也打听一下好不好,真不行,我还他钱行不行?我双倍还!”

    云嘉被新的信息冲击,愕住两秒。

    “你跟庄在当面说过了?你告诉他那只假表不是我送的了?”

    “对啊!”

    “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月前。”

    云嘉冷冷盯着对面。

    文卓源吞咽一声,打开手机翻了一下,准确地说:“十月份的最后一天,那天他帮徐舒怡的未婚夫联系的我,在汇金广场后面的一个茶室,我就顺口告诉他了。”他声音急躁地扬起来,“他真的没什么反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翻篇了!”

    云嘉冷笑:“所以你觉得庄在不计较就代表一切已经过去了,你以前的欺骗,以我的名义给他的羞辱,也不用再付出任何代价了是吧?”

    身上还没擦干净,文卓源停了动作,目含畏惧望着云嘉:“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你会知道的。”云嘉直接起身,“记得给咖啡店赔清理费,至于赔钱给庄在,不用了,那点钱你留着自己花吧,毕竟你以后能赚钱的机会应该也不是很多了,好好珍惜吧。”

    身后的声音云嘉都不再理会,径直走出门。

    时近傍晚,整日阴雪后,黄昏时分西边的建筑尽头罕见地露出一点橘色暖光。

    云嘉坐进自己的车子里,有一缕光亮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她静坐着,握着手机,翻了一下和庄在的聊天记录。

    一页页往上掀,实在太多。

    她有些等不及,干脆点开历史记录里的日期选项,选了十月的最后一天。

    跳转出的页面是添加微信后的第一条聊天记录——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那是庄在第一次去宠物别墅那天。

    那天的庄在,给她打电话,却不说话,只在那边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声音透着无尽的低落,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云嘉忽然鼻子一酸。

    手指点聊天框旁的加号,云嘉将语音电话拨出去。

    那边很快接听,快到云嘉还能听到他离开会议之前的交代声音,是英文。他讲英文的声音和说中文不太一样,鼻音偏重,听着更低沉磁性一些。

    而他跟她切回中文,恢复说中文的清冷克制感。

    “有什么事吗?”

    火急火燎拨出电话的是她,一听到庄在的声音又说不出话的,也是她。

    她平时几乎从不在工作时间不打招呼就拨电话过去,两人之间信息聊天更多更频繁。

    她这样急,他可能也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所以连接听都一秒不犹豫。

    “没事。”云嘉声音低低地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啊?”

    “还好,会开太久了,刚好现在休息一下。”

    “打电话也算休息吗?”

    “跟你打电话算。”

    忽然,他又问起,“你今天在和茂那边?中午吃什么的?”附近没什么特别好的中餐厅,有一家口碑不错的泰国菜,云嘉也不怎么爱酸口。

    “去楼下堂姐家吃的。”

    “那就好。”

    明明心情沉重地给他打电话,这一刻听他如释重负,云嘉又如此快地笑出来:“干嘛,你不在,我还能把我自己饿死吗?”

    庄在好笑地柔声挑明:“可你从小不就是那种没有对胃口的菜,宁愿饿着也不吃的人吗?”

    云嘉很有理:“我那是宁缺毋滥!”

    “对,很好,是非常优良的品德。”

    他声音清淡,连哄人也听不出甜言蜜语的味道。

    云嘉听着,却觉得胸臆盈溢,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哄人不会,诉苦也不会!

    刚才坐在咖啡店,听着那些话,她心疼他的同时,仍揪着心回溯,从前许许多多他们山水交错的时光里,当他沉默不语,当他隐忍克制,有没有人在意他,心疼他?

    她甚至很没头没尾地想,他要是读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好了,他会喜欢的女孩子应该都很好,他也会对女朋友很温柔细心。

    那样就有人陪着他。

    或许对着另一个女生,他会更轻易讲出那块假表的由来,那个女生会拥抱他、安慰他,他也会更容易释怀年少时的压抑和难堪。

    她脑子里像得了一场后知后觉的热病,时间和事件全都错线了,她只顾着一通乱想,像一个不慎跌入迷宫里的人,什么错误线路都莽撞冲进去走一遍,不管不顾的,只想为他这十来年找一个最优解。

    想让他不孤单,不受苦,天光大亮,前路平坦。

    “你大学的时候怎么不谈恋爱啊?你那个叫卢家湛的室友不是说给你介绍了不少女生吗?”

    庄在有点惊讶:“怎么忽然问着这个问题?”停了两秒又问,“你是不是在我家看到什么东西了?”

    云嘉手里握着那只表,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表上不久前才坠损的瑕疵处,淡淡说:“不是,就随便问问。”

    话音刚落,云嘉脑中记忆一闪,提前预知了答案,那次在曲州,卢家湛就已经说过了——庄在大学很忙所以没空谈恋爱。

    可电话里,庄在却没有说这个答案。

    停了几秒,听筒里传来他说中文时的平淡声线:“我没办法喜欢其他人。”

    云嘉眼睛一酸,一直积着的一颗眼泪坠落下来,跌落在破损的手表上,她喉咙拥堵,刚想说什么,那边却已经有人来催庄在。

    他先用英文回复了那人,然后对云嘉说:“我晚一点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云嘉答应,让他先去忙工作。

    给他拨电话时,她攥着这只假表,很想问他一个问题,那次在衣帽间,他说自己戴过几次这只表,他是以什么心情去戴这只由她送出用来羞辱他的假手表的呢?

    这时电话结束,问题没问,也没有答案,云嘉却觉得也不重要了。

    因她已经有了决定。

    徐舒怡这时顶着冷风上车,抱怨文卓源都糊穿地心了,有必要这么在意形象吗,一点咖啡清理老半天,害她也不敢先出来。

    “宝宝,你等久了吧?”

    “还好。”

    徐舒怡刚刚坐得不远,也听得七七八八,以前滤镜太重,只觉得文卓源是怀才不遇加上仇富才有些偏激行为,如今滤镜稀碎,才发觉这人既无大才,也并非仇富,品性恶到一言难尽。

    “这么多年这么卖力经营都不红,果然是有原因的!宝宝,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云嘉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去商场。”

    “哈?他经纪公司就在附近,现在不直接去他公司给他点颜色瞧瞧吗?”

    云嘉说:“那个不着急,先去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