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妈妈打来的，钟意赶紧蹲在扶梯底下接通。
“喂？妈妈？”
她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变成透明的。
妈妈在那头无比冷静：“钟意，我跟你爸离婚了，刚办完手续。他晚上在家收拾东西准备滚蛋，你来跟我住酒店，马上把地址发给你。”
冷冰冰的话变成了一把刀子，通过无线电波扎进钟意的脑袋。
果然，果然他们离婚了。
钟意刚上初中那会儿就察觉到了父母的矛盾，后来爸爸索性不回来住了，偶尔露面的时候，他俩得继续出演和睦父母。
钟意不是傻子，她甚至还知道，爸爸是想跟别的女人去过日子了。
对于这种令人心寒的事，她只希望妈妈尽早斩断。
“好。”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个字，随后，妈妈挂断电话。
钟意知道，他们拖了几年是不想影响她学习，现在又不想装了，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忍无可忍的事吧其实她早就接受事实了，宁愿痛快点。
两个人连感情都没了，何必再继续做戏呢？
分开之后，爸妈都能继续追求新的生活，她也不用再操心那些理不清的恩怨情仇。
或许拖得太久，在钟意眼里早已不再是矛盾而是心结，当下有一瞬，她只觉得神清气爽，长吁一口闷气。
可是，眼睛里怎么突然涌出了泪水？
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钟意赶紧关掉手机屏幕站起来。
小李正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因告白被打断而不爽林千。
“是班长啊？你怎么在这？”小李的语气略带迷茫。
钟意擡头看他，迅速用手背把眼泪扼杀在眼眶里。
见她眼睛红红，小李的表情明显慌了起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他又问了一次，这回是真有点急了。
余光瞥到他身后的林千，她一脸不耐烦地盯着自己钟意，要稳住啊，这时候千万不能哭。
千万别让她看笑话了。
可心里就像有股巨浪在翻腾，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丢人！这可怎么办？
“我我爸妈离婚了！”
她哑着嗓子，用力抓住小李的胳膊，索性大哭起来。
“哇哇哇哇哇哇”
这临场发挥的演技，是在平行宇宙里跟她的茶艺导师学来的。
可越哭就越走心，解脱的喜悦和未知的悲伤交织占据了钟意的整个人，她抓着小李，最后竟哭得撕心裂肺。
小李真慌了，犹豫了一会儿，擡手轻轻拍起钟意的肩膀，笨拙地表示安抚。
林千在胸前抱起双手，撇嘴说：“李理，我先走了，你别忘了晚上还有庆功宴！”
***
离开的脚步消失在体育馆内场的空间里，眼下只剩下了钟意和小李二人。
他依旧小心翼翼拍着她，那动作就像在撸猫？
“你好点了吗？”
又过了一会儿，他盯着钟意的脸问她。
钟意还在抽抽，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从兜里拿出手机翻开聊天界面，果然妈妈发来了一个地址。
“今晚，我和我妈要去住酒店了。”她说。
刚喘了口气的小李立马又紧张起来。
他怔怔看着钟意，生怕她又受了什么刺激，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拍一拍。
钟意低头迅速打了辆网约车，扬起脸对小李说：“挺好，我跟我妈终于解脱了。”
“谢谢你啊，专门过来安慰我。”说完，她又摆出一个过于勉强的笑。
小李懵圈。
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弯弯曲曲的泪痕，嘴角却勾起了奇怪的弧度，她刚刚好像是笑了？
那口气本就吊在小李的嗓子眼，这下差点哽在喉咙里把他给噎死。
“车要来了，我先走了哈。”
钟意说完，蹭蹭像只兔子一样跑掉了。
小李挠头，这又难过又好笑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
斩断烦忧后，妈妈一改往日的焦虑，脸上终于有了笑。
她订了城里最好的酒店住下，晚上又带钟意去吃牛排海鲜大餐。
见钟意既没有哭闹，胃口还挺好，甚至主动同她聊起刚结束的考试，妈妈也就放心了。
原来她女儿，比想象中还懂事。
“暑假要报竞赛辅导班吗？高二就要开始备战数理化竞赛了，咱们得提前准备起来，要报就报个最好的名师班。”
这次，她没有要求女儿怎样，而是询问了她的意见。
钟意放下筷子，小心翼翼说：“妈妈，我打算学文了。”
本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里再给她惊吓，但钟意的心意已决，索性直说了。
这样的转折似乎比离婚更令人震撼，妈妈愣住，随即又拉下了脸。
“怎么回事？”
钟意解释：“以后去了大学，我想学经济学管理学这类的专业，所以想想还是报文科比较适合吧。”
妈妈皱起眉头：“可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准备数理化竞赛啊那不是白费功夫了？”
钟意回答：“因为之前我算是随大流的那个吧，不管文科还是理科，对当时的我来说都一样，见班里成绩好的同学都意向理科，我也就随波逐流了，但现在我有了明确的目标，文科是我自己的选择。”
妈妈愣了足足好几分钟，盯着女儿，似乎坐在桌对面的人有些陌生。
被她的坚定打动，妈妈最终还是点了头。
随即，担忧的表情再次浮现，妈妈叮嘱她：“你去了文科班以后也不能松懈啊班里女孩子多，心思好多都用在别处你得答应妈妈，千万不能分心。”
作为学霸，钟意只觉得妈妈多虑了。
“绝对不准早恋。”妈妈深思熟虑后，又补充了一句。
早恋这个词从妈妈嘴里说出的瞬间，某人的脸迅速在钟意脑中飘过。
她乖巧地点点头：“妈妈放心，绝对不会的。”
***
没了数理化竞赛的压力，钟意整个暑假都泡在图书馆里，还顺便找了份兼职。
当地有个小球队，常年混迹于低级别乙级联赛，恰好暑期对外招募兼职，钟意就去报名了。
说是兼职，其实更类似志愿者。每逢比赛日，在场边递递毛巾和水瓶，然后举着单反拍拍比赛照片，这就是钟意分到的全部工作。
可她乐在其中，又能去现场看球赛了！
七月底最后一个周末是本赛季的最后一场联赛，也意味着钟意的兼职即将结束。
球队没有保级压力也没有冲冠实力，踢得浑浑噩噩，场下的观众也少得可怜。
在兼职的大半个月里她逐渐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比赛都是精彩纷呈令人激动的，球赛只是展现给观众的一份结果，这个行业运转涵盖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工作，球赛背后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等待她去探寻。
球赛结束后，稀稀拉拉的看台上突然有人叫她。
钟意回过头，居然是小李。
他双臂搭在看台最下层的栏杆上，低头正朝她笑。
钟意小跑过去，仰头问他：“你来看球啊？”
周围嘈嘈杂杂的，她没听清小李说了什么，他嚷了几句后只好作罢。
赛后球队还有些事情要忙，钟意朝他挥了挥手就跑走了。
夜幕初上，收工后的钟意和同事说笑着离开场馆，老远就看见等在门口的小李。
“一起去吃饭不？”他迎上来，笑嘻嘻地问钟意。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说：“让你久等啦！”
小李笑了，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熟人，所以特地等她出来。
***
小李带钟意去了附近一家大排档。
夏季的夜晚，老板把塑料桌椅都摆在了室外，头顶还挂着星星点点的彩灯，有点可爱。
小李说，他并不是支持那支球队才去看比赛的，反而吐槽他们踢得太烂，他本意是想去打探打探乙级联赛的水平。
“我打算去球队试训。”他认认真真告诉钟意，“我想打职业。”
钟意看着他，小心脏突然狂跳不止。
对于梦想，小李并没有做过多描述，转而问钟意：“倒是你，学霸怎么想着来俱乐部做兼职了？”
“赚点零花钱。”钟意回答，并没有把真实想法告诉他。
小李愣了一下，点点头，眼神突然温柔了几分。
“你和阿姨，都还好吧？”他又问。
啊，没想到他还挂念着这件事
钟意点头，回答说挺好。
家里的旧房子已经翻了好几倍给卖掉了，妈妈准备在城市的新区购入一套住宅，眼下母女二人过得潇洒自在。
或许是怕气氛宕掉，小李连忙说：“有件事一直没机会感谢你，这次期末考我前进了十六名，打入班级前三十了！”
说到自己微小的进步时，小李脸上有光，学渣的快乐还挺可爱。
钟意擡手轻轻鼓掌：“谢我干嘛，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呀。”
“我爸支持我去球队试训，但前提是学业不能拉下，至少高中得毕业。”小李说起踢球，表情无忧无虑。
钟意点点头：“加油加油。”
这顿饭小李执意要请客，说是必须要感谢钟意在学习上对他的帮助。
饭后分别时，他主动提出加微信方便以后联络，钟意便迅速在班级群里找到了他，发出好友申请。
她就是这样雷厉风行毫不扭捏的人。
来到告别的路口，小李回头对她喊：“班长！我也选了理科，按往年分班的规律咱们肯定还在同一个班，下学期你要继续给我讲题啊！”
“可是我要读文科诶！”
钟意立刻回答，此刻她正在手机里忙于翻找小李的朋友圈。
这顿饭可吃得她憋坏了，简直百爪挠心，无数次想直接开口在线吃瓜。
这只瓜，当然是决赛赛后的未解之谜：小李答应林千的表白了吗？
斑马线那头，小李还在因为钟意选择了文科而满头问号，钟意却暗暗松了口气。
小李的微信并没有花里胡哨的情头，朋友圈里也没有任何秀恩爱的迹象，日常状态不是看球就是踢球。
他似乎并没有和林千在一起。
不错不错真不错，回家路上，钟意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