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初雪持续落了整整三天。
钟意他们集体坐车回家时，大雪还没停。
在这个紧张又压抑的冬令营里，五中一共拿了三个二等奖和两个三等奖，钟意竟然是二等奖。
由于二三等奖无法保送，回家路上高三学长们明显士气低沉，在闷热的车厢里不是埋头睡觉就是一声不吭地玩手机。倒是钟意，她算是五中代表队本次的最大赢家了，还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和鼓励。
“回去好好休息，开心过年，咱们还有一整年的时间准备，明年努力冲冲，一等奖肯定没问题的！”
列车驶入山洞，在轰轰的响声里，邻座的老师拍拍钟意说。
钟意正发呆，赶紧点点头，对老师说会我继续努力的。
可是，她到这儿来了一遭之后，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真心不喜欢奥数，不喜欢这种压抑蓄力与窒息竞争的氛围。
明明她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可现在却拼命想摆脱这样的标签，也是很奇怪了。
但她却只能妥协，毕竟想要在高三提前众人胜出，她得抓住每个机会。
正无奈纠结着，书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钟意扒拉出来打开，是小李发来的消息。
他告诉钟意，确定今年过年不回老家了，队里本来就没几天休息，他懒得来回奔波，索性留队加大训练量。
——你悠着点儿啊，要注意休息，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
钟意回复道。
临近傍晚，窗外雪色天光里的茫白也渐渐黯淡下去，钟意心中突然有点失落。
各奔东西的他们，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
回城已经是夜里了，妈妈今晚值班，钟意出了高铁站自己回家。
她索性顺路到城里，找了家面馆填饱肚子。
从小到大妈妈总是工作忙，爸爸总是不着家，钟意早已习惯这样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在寒冷的冬夜里，吃上二两热气腾腾的面条，对她来说，不但不孤单，反而觉得自在惬意。
吃饱喝足从面馆出来，街拐角是间银行，钟意从门口经过时，突然被门里的人叫住。
一个中年大叔嘴里呵着白气，从银行里急急忙忙朝她跑了过来。
“小钟？小钟等等！”
“是郑叔叔，好久不见啊。”钟意认出来人，赶紧招呼。
郑叔叔是他们当地足球队音速队的经理，负责球队运营方面的大小事宜，去年暑假钟意在那兼职的时候认识的他。
寒暄过后，郑叔叔因为顺路，提出开车载钟意一道回去。
上车之后，钟意向他问起球队现状，郑叔叔便唉声叹气起来。
“小钟啊，咱们队这赛季的情况可能比上赛季要更差了”
音速队混迹乙级联赛中游，今年问题频出。队内经营不善、球员青黄不接、比赛成绩差、拉不到赞助、无法开出高薪引进更强的球员这些问题逐渐成为了恶性循环。
末了郑叔叔又说，本赛季怕是有降级危险了。
话毕，他把车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灯，偏头问起钟意：“小钟啊，我记得你脑子活络，当初把咱们的官方微博打理得风生水起现在球队上下急需新鲜血液加入进来，你能再过来帮帮忙么？算是叔叔正式邀请你，你考虑下。”
钟意为难：“郑叔叔，我还没毕业。”
“啊？这样啊抱歉抱歉，是我糊涂了。”郑叔叔尴尬地笑起来，自嘲地说，“最近天天忙着拉赞助跑关系各种筹钱，人都要成孙子了，脑子也不好使咯！”
毕竟在音速队待过一段时间，钟意对它有感情。于是她思索片刻，想了个最合适的说辞，告诉郑叔叔等下学期结束放了暑假，那时候如果球队还需要她，她一定抽出时间过去帮忙。
郑叔叔突然苦笑起来，叹气：“孩子，你还是好好上学吧，现在高二还是高三了？就当刚才叔叔啥也没说，听我一句，别耽误在这事儿上了。”
钟意的语气很坚定：“过两年我就上大学了，到时候学习肯定没那么大压力，寒暑假都能过来兼职的！”
郑叔叔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好半天才说：“哈，过两年啊音速队可能早就解散了”
钟意呆呆看着郑叔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这一路上，他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倾诉烦恼的垃圾桶，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对这样棘手的一连串问题确实束手无策。
这种感觉，真是无力。
一阵长久的尴尬无言，还好转过路口就到钟意家的小区了。
***
过完春节，紧张的高二下学期迎头就来。
钟意沉迷学习，这学期她还加入了奥数队，每周还有两天晚上要去训练，她丝毫不敢松懈。
在C大女生宿舍楼分别之后，钟意和小李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年初的时候，他们还会三天两头地聊上几句，无非是说点儿无聊日常或是分享些自身的小成绩小进步什么的，可越是到后来，随着巨人队赛季末进入争冠抢分阶段，钟意也开始准备期末会考，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紧张的学习之余，钟意持续关注着国内足球赛事，她想着从新闻报道里寻觅出一点儿小李的踪迹，却始终没看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转眼入夏，这次期末考试是全市联考，关乎学校荣誉，师生们都显得比往常更加紧张。
考前，班主任叫来班级前十名，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考，因为这学年的市三好学生评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本次联考市里的排名。
“等到了高三，自主招生啊保送啊这些名额竞争很激烈的，如果能拿个市三好的荣誉，到时候多少能管点儿用。”班主任神色凝重。
毕胜在旁突然小声嘀咕：“老师，有的人明年都要冲奥数了，怎么还在这儿跟我们抢市三好的名额啊？”
钟意站在一旁，极其无语。
班主任面露难色，只好说公平竞争，大家都有机会的。
开完尖子生短会，一群人连同闷闷不乐的毕胜回到教室，班里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吵吵闹闹的。
“怎么了？”钟意问同桌。
同桌女生无奈地撇撇嘴：“就一班那个谁，要出场了。”
什么鬼？
“一班的谁啊？”钟意问，突然意识到小李以前就是高二一班的。
同桌一脸迷惑地艰难解释着：“就那个踢足球的，叫啥名字来着？对，李理，他不是休学了么，好像又有啥消息了可真是搞不懂那些男生，这足球有啥好看的”
同桌还没说完，钟意已经溜到体育委员桌前，他以前跟小李都在校队踢球。
体育委员正抱着手机和旁边同学吹牛，说自己以前在队内训练时如何成功防守过李理。
“怎么了怎么了？李理怎么了？”钟意问他，拼命往手机屏幕上瞅。
体育委员故意收起手机，调侃说：“哟，钟意，这么关心李理啊？难怪有人说你俩关系不一般呢！”
“我俩要真不一般我还来管你打听啊！”钟意面不改色心不跳，“快说，怎么了？”
旁边另一个男生忍不住插进话：“下轮联赛李理进巨人队大名单了！”
我去
钟意被这个消息震到呆滞了几秒，然后瞬间脑袋里仿佛有烟花炸裂。
短短半年时间，他做到了！
“真的吗？快给我看看！”她难掩激动，一把拿过体育委员的手机。
手机屏幕里是巨人队官微十分钟前刚发布的一条状态，公布了本周末比赛的23人大名单，小李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上面。
体育委员在旁一本正经地分析说：“这场球可是本轮联赛的重头戏啊，巨人VS红钻，巨人队现在的榜首位置极其不稳，说白了也就只领先了排在第二的红钻队2分，所以这场比赛尤其关键，谁赢谁就能占据榜首位置。”
另一个男生不屑唱起反调：“虽然说吧，李理在巨人，但还不一定能上场呢！那我还是支持红钻，毕竟红钻有林陵，势不可挡！”
“林陵有啥好的，再踢两年就踢不动咯！”体育委员仿佛化身足球评论员。
林陵是眼下国内最炙手可热的球星，红钻队上赛季刚用千万级年薪拿下的，班里好些男生的手机锁屏都是他。
这些男生，说起足球篮球来，简直比上课时还要认真。
“欸，钟意，”体育委员转转眼珠，鬼主意上来了，“正好周六下午联考最后一门结束，晚上一起走一个呗？”
“一起看比赛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咱可以找个饭馆或者KTV包间，到时候边吃饭边看球，美滋滋！”
“加我一个！”
周围几个男生纷纷起哄。
见体育委员又使来询问的眼色，钟意尬笑：“等考完再说吧，要是没考好，谁还有心情去啊！”
体育委员继续怂恿：“害，你说这话也太欠了吧，你会有没考好的时候？我说咱们赶紧定了吧，一起去给李理加个油！说不定就是颗未来之星呢！”
“不去。”钟意说完转头走开。
李理这个混蛋，不是答应我进了大名单就请我去现场看球的吗？
钟意不是三岁小孩，当然知道那时两人烤着肉小李口头的承诺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没必要当真，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一想到这茬，就觉得不是个滋味。
钟意闷闷不乐地想着，切，爱看不看，考完试的周六晚上她还打算和妈妈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呢。
本宝宝有小情绪了，比赛什么的，不！看！了！
钟意表面平静地刷着题，心里却大声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