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对我从小一贯秉持的是打击式教育。而他们的教育理念里尤为重要的一个认识是——不能给钱。
每次看家有儿女的时候,我都十分羡慕里面的零花钱制度。毕竟作为一个一直身无分文的人来说,可以有自己支配的资金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我爸妈怕我有钱跟别人学坏,也怕我花钱没有节制会动歪心思,于是干脆在源头上解决问题,压根儿不给我摸钱的机会。
每次我提出抗议,他们就会举出各个例子,像我说明“有钱学坏”这一观点。初中正是青春期意识觉醒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会呛嘴说拿许嘉允反驳。
这个时候,我妈就会冷笑一声问我,“这世上有几个许嘉允。”然后亮出毛衣篮里面反光的棒针,在空中挥舞几下。
我心有不甘又没有贼胆,连带着想要换车的事情也不敢提了。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在几番明示暗示无果的情况下,我认命地下楼给老破旧打气。
下楼的时候许嘉允房间的窗户开着,他坐在桌边跟我挥挥手,视线落在打气筒上,“打气啊?”
“不然呢。”我懒得跟他废话,蹬蹬蹬地下楼。
刚把门芯扭开,许嘉允就来了,他自告奋勇地蹲下给我接好头子,问,“你跟你爸妈说换车了?”
“没有。”
在列举反面例子之前,我爸妈先跟我描述了一下家里的财政状况,比如洛镇现在人很少,家里生意不大好;再比如前几十年都没有攒下来钱,现在才开始攒一点点;又比如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个夏天电费都花了四五百,赚的还没花的多······总结起来就是“华美的衣袍底下满身的跳蚤”。
我怕我爸妈不答应给我换车,更怕他们答应给我换车。在这样及其复杂的情绪下,我选择了闭嘴。
许嘉允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嗯,嗯?”什么就好?
下一秒我的疑惑得到了回答,许嘉允站起身,从兜里掏出钥匙按下,距离两三米的地方崭新的电动车发出了急促的叫声,有点刺耳。
“我的新车,以后我是你司机。”他靠在车棚柱子上,单手插兜,漫不经心。
我看看车又看看他,几乎原地跳起来,“真的吗?”
许嘉允将手在我面前展开,钥匙圈套在他手指上晃晃悠悠,“千真万确。”
“许嘉允!”我太开心了,几步上前抱住他胳膊,“你太给力了!”
许嘉允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咳了咳,故作谦虚道:“低调低调。”
什么老破旧什么自行车统统见鬼去吧,我把打气筒一拔,豪情万丈,“我这就把东西送回家,待会儿你骑车带我。”
许嘉允昂了昂下巴,带些矜持的点点头,“嗯,也行。”
电驴跟自行车坐起来完完全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许嘉允的车是白色的,车身两边还贴了美少女战士的贴纸,看上去十分少女,也跟他人高马大的形象十分不符。
许嘉允对于我的疑惑云淡风轻,“哦,我妈弄的。”
确实像许阿姨的风格,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灵光乍现,“我知道了,你是怕自己骑这么少女的车上学会被人笑话,所以找我给你打掩护对不对?”
许嘉允沉默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拍拍许嘉允的肩膀安慰他,“你说当初你要是让我认了许阿姨当干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对不对。”
许阿姨不止一次的说过想要个女儿,可惜年纪不合适了,又怕辛苦。后来她干脆走迂回路线,什么小裙子发卡的都往我家送,甚至提出要认我做干女儿。
我当然愿意了,多个干妈,以后逢年过节的不就多份礼物多份红包了吗?
我们两家一拍即合,唯一不肯的是许嘉允。
在这件事上,许嘉允表示了坚决反对的立场,竟然当场摔碗说不吃了。许叔叔哪能忍他,招呼着就要上手打他。
吓得我赶紧摇头说不认了,说就算不想跟我结干亲也没关系,我们还会是好朋友。
我爸妈也在旁边说没事,干亲什么的也就是个虚名不妨碍我们两家的关系,这事儿才算揭过。
干亲虽然没认成,许阿姨对我却比以前更好了。除了一声“干妈”我从没叫过以外,我们的关系丝毫不必别的干妈干女儿差。
现在看来,我这楼上一层的距离也解不了许阿姨想要个女儿的执念,这“战火”已经蔓延到许嘉允身上了。
许嘉允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语气有点一言难尽,“我建议你,不会说话的话就不要说了。”
我心甘情愿地闭了嘴。电驴在手,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转了一会儿后,我不想回家,缠着许嘉允说我也要学。
我们绕过二环,来到镇政府的空地上。许嘉允挨不过我,把档位调低,自己下了车,在后面帮我扶着。
电动车的车头略重,除此之外驾驶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处。前后不过几分钟,我就轻松上手了。
车子拐出一个圆,我停在许嘉允身前,十分帅气地摸了把马尾,“走,红红,我带你兜风。”
许嘉允拽了拽我的马尾,大概是嫉妒我的帅气吧,然后扶住我肩膀,长腿一垮稳稳当当坐在后头。
那会儿正是洛镇最舒服的时候,没有太多蚊虫,空气湿润,拂过脸上的风没有半点热气,偏僻的马路两边是大片的绿色田野,白鸽从上面飞过像是纸折的飞机。
那是我后来烦闷的初中生活里,少有的觉得幸福的傍晚。
路灯照射在地上映出我们俩的影子,我转过头跟许嘉允说,“我闻见了秋天的味道。”
大概是我前十几年过的太轻松惬意,初一这一整年里我成了班级里不起眼的路人甲。在一再推脱不能和别人一起出去玩的过程中,我又从路人甲初步进化了没有朋友的透明人。
等我幡然醒悟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而我成了那个“遗世独立”的人,没什么玩的好的同学,但也不至于上升到冷暴力。
这种感觉,坦白讲,是挺孤独的。
我将这番话说给我爸妈听的时候,喻女士只有四个字,“你没良心。”
“啊?”
老赵赞同地点头,“你把许嘉允放哪里去了。”
喻女士接过话茬:“人家天天不辞辛苦带你上学放学,刚入冬这么冷,愣是没让你骑过一次车吧。”
老赵说:“他可是掏心掏肺把你当好朋友的,你还说自己孤独。”
“就跟他亏着你了似的。”喻女士补充道。
“你妈说的对,你太没良心。”
······
我就纳了闷儿了,明明许嘉允是我小弟,怎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成了我啥事儿要靠他了。
另外麻烦你们读题清楚一点,我说的是我们班啊我们班!
我叹了一口气,很明显我跟眼前这两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已经产生了代沟,没了共情。思来想去,我的情感是一定要找到宣泄口的,于是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制定了一个寻找朋友的计划。
我的计划目的性很强方法也十分简练,跟班上人缘最好的女同学做朋友,这样间接地我也会有很多朋友。
大概是我人格魅力吧,我真的很快就和他们玩成了一团,虽然有点艰难。
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们家电视就从来没有开过,喻女士跟我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但是当大家谈论着楚雨荨怎么怎么样,说着“花猪豪猪孤独的猪”的时候,我发现我妈骗人,只有我这样。
我成为了那个聊天时游离在边缘的人,大家会用嬉笑语气说“赵喻津你怎么这么蠢这么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我除了尴尬地笑笑别无他法。因为没有共同话题,久而久之带我玩的女同学跟我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近了。
我开始想办法稳住我的“地位”,趁着我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看电视或者开电脑,充分利用时间吸收网络热点,为第二天可以融入大家做准备,至于学习和书本早就被我抛在了一边。
在这些小动作偷摸进行的同时,我的成绩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全班第三掉到了第十五。
初二是我过的最不好受的寒假,女同学叫我出去玩,而我爸妈勒令我学习。唯一跟我同舟共济愿意帮我打掩护的是许嘉允。
尽管他对我的“维系关系论”非常不赞同。
在又一次和女同学碰头以后的回家路上,许嘉允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她们真的很没有意思。”
“没有啊。”我下意识反驳,“她们对我很好啊。”
“那是因为你····你对她们太好了。”许嘉允有点欲言又止。
“可是交朋友就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啊,我对她们好她们才能对我好啊。”
“我的意思是,她们对你没有你那么好。”
几句下来我已经被绕晕了,摆摆手不大耐烦,“什么好不好的,做人不能那么斤斤计较啊。”
他表示十分不赞同,我又开始举例,“比如我们之间,你对我好,我不也对你好吗?你也没跟我计较谁多谁少呀。”
许嘉允顿住脚深深地看我一眼,十分平静地说:“我生气了。”
大多时候这句话都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我停下来瞧他,许嘉允眉毛微蹙,非常认真:
“津津,我和她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