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醒醒 第11节
那几天,我对米砂很紧张,几乎是和她形影不离。早晨跟她一起早起,陪她一起刷牙洗脸洗衣服打饭上厕所,晚上和她睡在一起,看着她睡着。
“你们干脆把两张床拼一起,也好凑个双人床!”伍优没心没肺地开玩笑,只是没有一个人笑。
当然,对于她那晚的事情,我始终没有询问,她也没有对我多说一个字。
这一天的语文课,米砂的新钢笔,被书挤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米砂想去拣,又犹豫。米砾瞄准时机冲出去,在语文老师转过头走向前面黑板的时候,迅速地走到米砂座位前面的过道边,拣起那只笔,又连滚带爬地匍匐回来,将笔用面纸擦了又擦,恭敬地递过去。米砂抓起笔,不假思索地扔出窗外。
“不要了,”她干脆而小声地对我说:“掉在地上地脏东西,我要它干什么?垃圾!”我敢保证,米砾听的一清二楚。
米砂的话让我心里猛地一缩。
下课的时候,蒋蓝经过米砾的身边,兴灾乐祸地说:“好心没好报呢。”
米砾说:“我等着你给我的好报呢!”
“别乱讲!”蒋蓝说完,飞快地走出了教室。
米砂转过身,用一种嘲笑的口气轻声问米砾说:“我倒真想知道,她给了你什么,难不成以身相许吗?如果你真沦落成这样,我看你还不如去街上找个妓女,也强过她!”
米砾的脸色变得灰败,看上去像重症病人一样绝望。
米砂的话说得太难听,我赶紧示意她不要再讲。虽然,我也觉得米砾很活该。为了一个蛇蝎心肠的蒋蓝,这样利用自己的妹妹,纯粹是欠揍。
“么西么西!”第二课是自习课,米砾不停的喊我,并用笔不厌其烦地戳我的脊梁骨。从“么西么西”喊到莫醒醒,他还丝毫不知疲倦。
“干什么?”我不耐烦的转头看他。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叠得方方正正,并对我不断使着眼色。我在犹豫的时候,米砂突然一个转头拿起那个纸条,狠狠地甩到米砾脸上。
“你收买谁呢?”米砂不紧不慢地说:“最好省省!”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那些吃东西的听歌的闲聊的看小说的写作业的,包括蒋蓝,都诧异地扭过脑袋来看着她。空气刹那间凝固了——米砾捶了一下桌子,好像是嘀咕了一句脏话,就趴下去了。
米砂回转头,继续在她的草稿纸上画她的二次函数图,画了一个又一个。旁若无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米砂把她的草稿本放到我面前,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我要赢。“
“我要赢。赢她!”米砂坚定地说。
经历过那天事情以后的米砂,仿佛带着一种杀气,说话做事都像要杀人,或者说,就是杀死蒋蓝。
放学的时候,我趁没人注意,从地上捡起米砾的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我也是被利用的,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米砾,我觉得他并不像米砂想像的那么坏。
学校要替我们代办身份证,需要户口薄,我打电话跟爸爸要,他说时间紧,交给许琳了,要我自己到她那里去拿。我拉着米砂陪我去找许,下午放学,琴房的门开着,她却不在琴房里。米砂走到琴边,她的手抚摸着黑色的发亮的琴盖,脸上显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次最真实的微笑。
“弹一曲?”我鼓动她。
她没有拒绝,在琴凳上坐下,打开琴盖,将手放到琴键上,那是我第一次发现米砂的手如此纤细,透明而灵巧的手指轻触琴弦,音乐随之喷薄而出。
原来,她的琴弹得如此的好,连我这个不懂音乐的人,都深深沉醉其中。看来“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也没说错,我也听过蒋蓝弹琴,她号称十岁就过了钢琴十级,但比起米砂来,她真的差太远了。
一曲弹罢,米砂换了一个舒缓的曲调,对我说:“醒醒,我唱首歌给你听吧。”话音刚落,她已经开始在唱:
你说有一天
我会长大
会有长长的头发
会离开妈妈
我的生命中
会有一个他
我会因为他而快乐
也会为他不回家
你说人世间
有许多童话
只要付出真的爱
石头会开花
你的微笑里
幸福在发芽
蝴蝶恋着花枝头
温暖一直传天涯
多想一直守着你
让我的世界没有复杂
多想一直陪着你
大风大雨都不怕
哦妈妈我的好妈妈
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牵挂
哦妈妈,我的好妈妈
世界世界那么大
牵着你的手
我才会安心出发
我被米砂的歌声震住了,我敢说,在我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动人清新的演唱。我呆呆地立在那里,直到被门口传来的掌声惊醒。
鼓掌的人是许,还有路理。
“真好听。”许琳大步走上前来,“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歌吗?”
米砂站起身来,眼睛看着路理,脸微红着说:“是我自己乱写的。”
“原来天中还有这一号人物!”许琳有些激动地说,“醒醒,这是你的好朋友么,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我是米砂。”米砂大方地说,“我和醒醒一个班。”
“我知道你。”路理说,“你上次给我写过一封信,对我们上次的剧里的音乐提出了你独特的看法,是你吗?”
“是我,”米砂说,“可是,你为什么失约?”
“什么失约?”路理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米砂说。
路理摇摇头:“我最近不用手机。”
“知道了。”米砂说,“醒醒,拿了东西我们快走吧,不然食堂该关门了!”
我从许的手里接过我的户口薄,还有一些钱,和米砂一起走出了琴房。路理从后面追上来,他拦住了我们,对米砂说:“元旦的汇演,正好也是校庆的演出,你能帮帮忙吗?”
“什么?”米砂说。
“你的歌。”路理说,“非同一般,一定可以把人震住。”
“是吗?”米砂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你真这么想吗?”
“考虑一下吧。”路理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继续动员下去的。”
“那就看你怎么动员喽!”米砂笑嘻嘻地答。然后拉着我飞快地跑开,一直跑到拐弯处,她伸出手来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咋了?”我拉住她。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真是脑子短路了,居然为一条短信上当!”
“你是说,那条短信不是路理发的?”
“当然不是。”米砂兴奋地说,“你没听说吗,他最近都没用手机,怎么可能是他?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他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呢。”
看着米砂开心的样子,我当然也很开心,开心之余,更多的是羡慕,她是那种心底浅亮的孩子,一点阳光,就可以照亮无数的日子,可我呢?却注定在成长的黑暗中踽踽独行。从这点来说,我和米砂也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什么呢?”米砂轻拍一下我的脸,拉长声音说:“莫醒醒同学,笑一个,乖啦。”
我挤出一个天下最难看的笑来对付她。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帅哥路理出现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剧本一样的东西,朝着米砂招了招手。在全班各种各样的目光里,米砂故意转头问我:“他是在叫我吗?”
我很配合地说:“当然。”
然后米砂就从座位上矜持地站起来,昂着头慢慢地踱出去了。
我听到米砾在我身后不屑地骂:“花罗卜痴!”
三分钟后米砂回来,手里握着路理的剧本。她把剧本往桌肚里一塞,用一种装模做样的语气问我说:“第一堂课是语文课吗?”
我忍不住笑。
她过来呵我的痒,在我耳边轻声骂:“死醒醒,你不许笑,不许笑不许笑。”
“好好好。”我推开她,尽量板起脸说,“我不笑。”
“稳住。”她说了两个字,然后挺直腰板掏出她的语文书。我知道这两个字她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如愿以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想将内心的欢乐硬生生往下按的米砂,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做为元旦及校庆演出最重头的节目,由路理在全国得了一等奖的DV短剧改编的音乐剧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全校师生的关注。男主角当然是路理,而女主角竟然采取了时下最流行的方式:海选。简直是闻所末闻!
全校喜欢路理的女生差不多是倾巢出动,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米砂和蒋蓝。海选那天我陪着米砂去了,她的特长展示是钢琴,唱的就是那天在琴房她给我唱的那首写给妈妈的歌。她唱得很动情,只可惜台下太吵,又没有麦克风,所以几乎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米砾不知道何时挨到我身边来,叹息着说:“我们家米丫头不知道何时能停止这些毫无意义的抽风行为。”
“有你这样的哥哥吗?”我说,“你应该鼓励她才对。”
米砾凑到我耳边说:“你们傻,早内定了,海选只是烟雾弹。”
“什么意思?”我问他。
“我也只是听说。但八九不离十。”米砾说,“这次校庆要花很多钱,有人赞助了,所以女主角也早内定了。”
尽管不太相信米砾的话,但看着台上认真的米砂,我的心里还是升起隐约的不安。等米砂比赛完,蒋蓝那个妖女上去跳舞的时候,我拉着米砂提出要走。米砂不肯,对我说:“再等等,当场公布复赛名单呢。”
“不稀奇。”我说,“他们要是选不中你就是有眼无珠。”
米砂却忧心忡忡:“我好久不练琴了,感觉今天发挥平平。不过刚才他夸我好,这让我多少有些放心。”
米砂一面说一面硬拉着我坐下来,我只好陪着她等结果。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有些漫长,我把作业本掏出来,在膝盖上写作业。写完作业比赛还在继续,有个女生上台唱王心凌的歌:睫毛弯弯眼睛眨啊眨……一面唱一面朝着坐在台侧的路理拼命眨眼睛抛媚眼,丑态百出。台下整个笑翻过去。笑得最大声的就数蒋蓝,她的笑声让人联想到巫婆,浑身不自在。
我的心里恶恶地想,我要是校长,就把那姓路的开除了,一了百了。
结果终于出来,有五个女生进入复赛,米砂和蒋蓝都在其中。我对米砂说:“今天是不是应该买零食庆祝?”
“没钱。“米砂简单地说。
“啊,这个月才开始几天呢。”
“我花了5百大洋租钢琴!”米砂毫不在乎的伸出五根手指,我吃惊的看着她。
“学校里的钢琴又破又旧,我到外面联系的。嘻嘻。”她很得意。
“至于这样?值得吗?”我无奈地说。
“吃一个月的咸菜!就当减肥!太值得了莫醒醒!你都不知道,有多值得!”米砂兴奋得摇头晃脑,奔在路上大喊大叫。
真是个女疯子呢。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酸的感觉。你的用心良苦太需要得到回报了,我的米砂。可是,我担心米砾把告诉我的那些话告诉米砂,她会承受不了。
那天的晚自习,我抱上了一堆没用的数学笔记本,佯装去问问题,然后敲开了行政楼207办公室的门。
“请进。”许说。
她在。谢天谢地,里面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今天戴着一副深色护眼镜,噼里啪啦瞧着键盘,索尼的笔记本,闪着充足的光亮。我迅速瞄了一眼,她在出通知。
“醒醒!”许这才抬头,诧异地把眼镜摘下来,说:“是你,找我有事吗?”
“有。”我说。
“坐下说。”她招呼我。
“许老师,”我说,“我想知道这一次米砂有没有希望?”
她伸出手来替我拂掉衣领上的一点小脏,我想躲,可为了米砂硬是熬住了没动。
“你们是好朋友吧。”她说,“找到个好朋友是要好好珍惜啊。”
“你有过后悔吗?”我问她。我想说的是她和白然。
“我不太明白你说什么,什么后悔?”她看着我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只想知道米砂到底有没有机会。”我适时地把话题绕回来。
“你认为呢?”她真狡猾。
“我认为她超过蒋蓝很多。”我说,“如果她没被选中,我会失望至死。”
她笑:“动不动就说死,吓唬谁呢?”
我尴尬,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既然耍花招不行,我横下一条心求她:“请你帮帮米砂好吗,我听说一些对她不利的因素。”
“别胡思乱想了。”她说,“你回去上自习,还有,天冷了,晚上不许穿这么少,听到没有?”
我竟然很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听话地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我亲爱的米砂,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一切听天由命吧。
米砂复赛的那天,我忽然胃痛,没能去给她捧场。她比赛回来已经七点多钟了,他们都去了教室上晚自习。米砂推开门的时候我从床上撑着坐起来,问她:“怎样?”
她没说话,把装衣服的大包放下,坐到我床边来,抱住我。浑身颤抖地无声地哭了。
除了抱紧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伍优就在那时候推门进来,她跑到桌上拿了一本厚厚的参考书抱到怀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没,没啥事吧?”
我们都没理她。
她抱着书退出了房间。门被慌慌张张的她关得砰的一声,米砂终于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知道米砂很伤心,米砂的伤心让我也很伤心,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也许那晚我应该跟许强硬一点,那结果就不一样了。许欠我的,她应该还我,不是吗?
这些可恶的人!
第二天中午,米砂说不饿,不肯去吃饭。我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发现公告栏前聚了一堆人。
那里宣布了校庆也就是元旦汇演的学生策划和组织者名单。
我挤到最前面,在“压轴戏:本校全国中学生DV大赛一等奖作品《蓝色理想》改编的同名音乐剧”的下面我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主演:路理(高二17)米砂(高一17)
我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绯红,我飞奔回宿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米砂。可是等我走进宿舍楼,却第一个遭遇蒋蓝。“哼!”她举着一碗刚吃完的方便面,对我说:“你站住!”
我看着她。
“有你的,莫醒醒。”蒋蓝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向她展露一个胜利者的无可挑剔的微笑。我就是要这样,气死她才好。
“算你狠。”她扔下这句话,端着她方便面的盒子,一摇一晃地进了她的宿舍。
我推开我们宿舍的门,发现米砂躺在我床上发呆。我在她身边坐下,捏捏她的胳膊说:“有好消息,要不要听?”
“我才发现自己很没用”。她用手捂住脸,“我原来这么怕失败。”
“谁说了失败了?”我说,“女一号还是你,食堂门口都贴出来了。”
她张开手指,一双大眼睛透过指缝极不信任地看着我。
“真的。”我说,“我不会骗你的。”
米砂的脸终于在掌心后慢慢地,慢慢地开出一朵花来。然后她开始开心地尖叫,一把抱住我,在我脸上叭唧亲了一口。与此同时,门口也传来一声尖叫,是伍优的。她皱着眉,指着我和米砂说:“你们俩,越来越过份!”
米砂从床上跳起来,作势要去亲伍优,伍优高声喊救命,一向笨笨的她居然在瞬间手脚便利地爬上了李妍的床。把我和米砂笑得肠子都差点打结。
后来我才知道,米砂那天复赛的时候的确是被蒋蓝PK下去了,但是路理和许都为她据理力争,认为她最适合出演女一号,而路理也答应替不依不饶的女二号蒋蓝增加戏份,这件事才得以峰回路转。
当然我不会告诉米砂我去找过许的事情,但是我认为我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对许表达一下我的感激。我并不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的人,我也绝不能做那种人。
总之,上帝保佑。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下去。米砂快乐,我也快乐。要知道,快乐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对我而言,它总像泡沫,来的时候晶莹剔透,去的时候迅疾无情。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