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周围的廉价小饭馆永远是最热闹的,不仅是绝大部分走读生中午解决午饭的场所,也是不安分的寄宿生们跑出来改善伙食的目标。
宋君白带着桔子直奔老纪馄饨店,桔子像个小动物似的,一进门就轻轻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
“香。”桔子吞了吞口水。
宋君白抿唇笑:“这家馄饨是很好吃。”
桔子眼睛已经锁定了墙上的菜单:“我要全家福。”
宋君白到收银台点了单,一份全家福,一份芹菜猪肉馄饨,一擡头,发现店主老纪正在里头低声数落旁边的人。
“我说小路哥哎,你不会包就不要添乱啊我操,你看看你包的这玩意儿,我奶奶都嫌这个包法土我跟你说,馄饨包法千千万,你难道就只会这一种?”
旁边杵着的圆寸大高个系着围裙,眉头微皱,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托着一块梯形的软薄馄饨皮,包了满满一大坨的馅料,正在试图把它捏成一个闭合的面皮团儿。
抠搜的老纪在旁边唉声叹气:“不是,包的丑也就算了,你这馄饨个头一个顶仨,我一碗才卖八块钱,你自己算算我能挣回成本么?”
沈路不说话,坚持不懈地把露馅儿的地方使劲捏上。
老纪持续嫌弃:“就算咱不挣钱吧,就你这馄饨,煮出来不破也得灌汤,谁还乐意吃啊?”
沈路终于捏好了一个馄饨,放在手边的屉子上,上面排了七八个圆圆胖胖的大馄饨,老纪手里那些盘靓条顺的馄饨跟它们一比,跟营养不良似得。
“扣扣搜搜的,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沈路冷眼瞥他一眼。
“嘿,小路哥你摸摸良心,我要不这么做生意,哪来的钱给你交房租,说我抠搜,那你就是小抠搜,赚我房租不算,还想来赚我一份工资。”
沈路一挑眉:“反正你都要招人。”
老纪伸手一指胖馄饨:“那也不能招这样的!”
沈路正要继续跟老纪呛,忽然发现宋君白站在收银台前,有些好奇地盯着两人看。
沈路一僵,默不作声地擦了擦满手的白色面粉,镇定道:“你吃什么馅儿的?”
“芹菜猪肉。”
沈路一指自己包的那些圆圆胖胖的大馄饨:“这些就是,你要不要吃?”
顿了顿,又道:“我包的。”
宋君白忍笑:“好。”
沈路擡头看了老纪一眼,目光挑衅。
看吧,有人吃。
老纪:……
行。
桔子的馄饨先上来,十二个大馄饨,四种不同的口味,个个模样周正,薄薄的馄饨皮儿又白又软,悬浮在汤里仙气飘飘。
宋君白的过了几分钟才上来,老纪亲自端上来的,微笑中透着一丝揶揄。
宋君白低头一看,碗里飘着一层破碎的馄饨皮,底下沉着几个大肉丸子,灵肉合一的馄饨剩不下一半。
宋君白听见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擡头一看,沈路手上还沾着面粉,脖子又红了。
“我重新给你——”
宋君白舀了一勺子面片儿汤,淡定地喝了一口。
“挺好吃的。”
沈路:……
擡起手臂,额角在肩头蹭了蹭,闷头“嗯”了一声,又回了帘子后面的厨房。
对面,桔子终于想起了几天前没得到回答的一个问题:“我就说你对沈路不一样!”
宋君白咬了一口芹菜猪肉丸子,淡定道:“路哥太凶了,不敢得罪他。”
桔子冷笑:“呵呵,我感觉你在糊弄我。”
宋君白往碗里怼了两大勺辣椒油:“自信点,把‘我感觉’三个字去掉。”
桔子:……
·
等到宋君白和桔子吃完离开,沈路和老纪才开始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说,你怎么突然想找工作了?缺钱了?你一学生也花不了几个钱吧,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老纪手上包馄饨包得飞快,脑子也没闲着。
沈路家里的情况他大概知道一些,自幼和爷爷奶奶住村里,没爹没妈,十几年前两个老人趁着身强力壮,花光积蓄在当时还萧条冷落的镇上买了块地皮,建了这么一间二层门面房。
后来镇上高中发展起来,周边不少村镇的学生都来这里上高中,房子自然水涨船高,一楼租给老纪开店,二楼租给陪读学生的家长。
后来沈路的爷爷去世,奶奶年纪又大了,这一间房就成了他们祖孙的基本生活保障,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喂,你该不会真的沾染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吧?我可告诉你啊,你可别乱来,不然我——”
“我能沾什么?”沈路没好气道。
说完沈路又狐疑地擡头打量了一番老纪。
没记错的话,老纪今年应该快三十了……
“你……”他犹豫着拧了拧眉,“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结婚的?”
老纪一脸吃惊:“不是,你个小屁孩还管人结不结婚?”
转念一想:“不是吧,你才多大?这就打算开始攒老婆本了?”
“那倒不是,”沈路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养个孩子可能需要不少钱。”
“什么玩意儿?!”老纪被震惊出一声鸡叫,“你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沈路瞥了他一眼,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是我弟。”
“你还有弟弟?你不是连爸妈都——”老纪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直以为沈路爸妈不在了,但事实上沈路只是从来没提过那两人。
“我爸妈挺不是东西的,”沈路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泛冷,“十几年前跟我爷爷奶奶闹掰了,把我丢给二老出去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联系,我——”
他顿了顿,含糊了一下,“我前不久才知道,他们还生了个孩子,算算年纪,今年快三岁了。”
“他们都不管你,你管那孩子做什么?”
沈路摆摆手:“不是,那孩子一条腿有些问题,先天的,我爸妈就把他丢孤儿院去了。”
老纪目瞪口呆:“这他妈——”
什么管生不管养的畜生父母?
“反正就这么回事,我也是才知道,等十一放假,我去趟省城,想办法把他接回来。”
“你才多大你就养个孩子?你养得活自己就不错了,你这也——”
老纪憋了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要按他的想法,沈路连十七岁都没满,自己未来还没着落呢,就想肩负起一个小孩子的责任,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你奶奶让的?”老纪憋了半天只问出这么一句。
“没,我奶奶不知道,她前些天刚走。”沈路垂着眼,伸手摸了摸口袋。
里头是一盒苏烟,还是从宋君白手里抢的。
摸了两下,又放下。
“什么时候的事啊……”老纪干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前些天。”沈路不想多说,老纪也不敢再问。
老纪连听带猜,心想估计是沈路奶奶去世,他那不是东西的爸妈才难得联系上,结果却知道了还有个弟弟被丢在孤儿院,沈路大约是觉得如果他奶奶还活着,那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孙子流落到孤儿院,所以才一门心思想把人接回来。
但事实上这是沈路刻意说一半藏一半的效果。
沈家奶奶去世,沈路爸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沈路之所以知道弟弟的事情,是因为他是从十几年后回来的。
沈路的弟弟叫沈晴,三岁因为残疾被抛弃在省城一家孤儿院门口,沈路孤身在社会上瞎混的那些年里,沈晴重复着被领养、被退回、再被领养、再被退回的日子。
沈路二十六岁那年,沈晴十二岁,孤身一人逃出了孤儿院,遇上了一对善良的夫妇。
夫妇俩都是高知分子,没有孩子,原本打算领养沈晴,却没想到手续还没办下来,沈晴的亲生父母找了过来,说沈晴是他们走失多年的儿子,经过各种检测和公证,对方无奈放弃了领养,沈晴跟着沈家父母回了家。
但事实上,沈家父母把他找回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救沈路。
沈路二十六岁患上急性髓性白血病,骨髓移植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倒也不是沈父大发善心想要救大儿子,而是当时邢家的大小姐看上了沈路,能在半个月内找到沈晴,也是邢家人的功劳。
沈路不想死,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但他还是想活下去。
沈晴的骨髓配型结果很好,沈路接受了骨髓移植,成功活下来,入赘邢家。
而沈晴虽然从此衣食无忧,但却始终不肯认回父母哥哥,和那对原本有希望成为他父母的夫妇也断了联系。
沈路欠着沈晴一条命。
“养就养吧,毕竟是自己亲弟弟。”
老纪知道沈路的性格,也不再劝,“好在咱们这也不比大城市,你弟还小,花不了几个钱,就是辛苦点,权当为了老太太安心。”
沈路“嗯”了一声。
上辈子沈晴性格偏激,像个无法驯服的狼崽子,沈路心里有愧,没见过他几回,每次一见面,沈晴总是一副看仇人的眼神。
如今算算时间,沈晴应该被送进孤儿院没多久,应该还没来得及被领养,想办法领回来,跟着自己吃苦也好过被人三番四次地领养又退回。
托邢家人的福,把当年沈晴被丢弃的孤儿院信息查得齐全,沈路想找到沈晴应该不难,难的是他要怎么在瞒着父母的前提下,把沈晴带回来。
·
转眼就是十一假期。
沈路坐着大巴车去了省城,循着记忆找到那家位于近郊的孤儿院,跟着大学生志愿者先进去探了探,果然见到了习惯躲在角落里看书的沈晴。
又瘦又矮,五官跟他有些像,比他柔和一些,大约是遗传母亲的轮廓更多。
沈路印象中十二岁的沈晴,眼神阴鸷桀骜,浑身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气息,但三岁的沈晴还没有变成那样子,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眼珠子又黑又大,看着人的时候总有些可怜的意味,一条腿跛着,做游戏都被同龄人嘲笑,被嘲笑了他也不哭,就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草地角落里给大家守着外套。
沈路试探着走过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晴声音很亮,眼里因为有人主动跟他说话泛出惊喜来:“我叫晴晴,王院长说是晴天的晴。”
“嗯,”沈路被沈晴大眼珠子盯得头皮发麻,咬着牙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爸妈?”
沈晴摇摇头。
沈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结果发现手劲过大,沈晴被他揉得憋红了眼眶。
“叫哥。”沈路冷着脸,低声道。
三岁的沈晴很乖:“哥。”
“嗯。”
沈路放开他,站直,仰起头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
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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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哥的助攻小可爱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