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霁在宣布要干大事之后,就没再发过朋友圈。
能让一个每天在朋友圈起码叨叨十多条的话痨闭嘴。
林无隅分析,这个大事肯定不是卖西瓜。
想到这里,林无隅不由得非常佩服自己,忍不住乐出了声音。
“你没事儿吧?”陈芒看着他。
“没。”林无隅清了清嗓子。
讲台上的老林往他这边扫了一眼,继续说着:“二模你们已经挺过来了,三模也就不算什么了,按部就班考掉它就行……”
“再撒点儿孜然,辣椒粉……”林无隅小声地说。
“你这阵儿心情挺好啊。”陈芒看他。
“我心情一般都不太差啊。”林无隅笑笑。
“不一样,”陈芒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你这个状态啊,脑子好的人是不是在调整情绪和状态的本事都比别人强?”
“不知道,反正我修炼这个本事的方式……”林无隅拍了拍他的肩,“没人愿意试。”
三模过后就没有什么大型的考试了,这基本就是对自己复习成果最后的一次检查,难度不是最大的,但意义非同一般。
学校对模拟考很看重,跟三中的高考较量从第一场模拟考就开始了,尤其是联考的时候,比拼最为激烈。
林无隅对这些一直没什么兴趣,他向来不太在意自己跟别人比较起来是什么样,他只管自己是什么样就行。
也许是因为林湛的缘故,从小不是被无视,就是在跟“你哥”的比较中被鄙视得体无完肤,让他在不自觉中培养出了这种良好的心理状态。
某些时候,这就是别人眼里“学神的自信”。
这段时间林无隅不再用脑子过题,而是每一个字都用眼睛看过,每一道题都用笔在纸上写过,为了加深印象,也为了让思路更清晰。
不光高考,他对模拟考也同样是很重视。
老林还有点儿不放心,考前还又找了他一次,担心从家里搬出来的事儿会影响他的状态。
“真不影响,”林无隅说,“我以前也不是每个星期都回家,回去也不一定过夜,拿了东西就回学校了,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你反正有任何困难都马上跟我说,”老林说,“我现在就是你亲爹,我对我的儿女们那是甘愿做牛马的。”
“……你占便宜也注意一下年龄吧?”林无隅笑了起来。
“反正就这个意思,”老林说,“晚上我在食堂请客,你们到点儿过来吃饭。”
“这月请三回了吧?”林无隅问。
“这都是我下的本儿,你们要用高考成绩给我回报的。”老林说。
那天胃疼之后,林无隅就一直觉得饿,吃不饱,老林在食堂请客,他还是很愉快的,一帮人都跟饿鬼下山似的,他吃起来就没那么明显了。
吃得饱吃得愉快,考试自然就会顺利。
三模的题对于林无隅来说,算得上是简单的,他答题的时候就知道他三模可以考出老林要的“神一般的成绩”。
“都没什么悬念了啊,你第一,许天博或者张若雪第二,”罗川躺在宿舍床上,一边给他妈发消息汇报成绩,一边感慨,“什么时候能让我进进前十爽一把啊?”
“听说三中这次牛逼了,”陈芒说,“去年模拟啊高考什么的,前二十的有十几个都是咱们的吧,这回光前五就有俩是三中的呢,第三和第五都是三中的,要是高考还这个势头,第一重点的名声就毁我们这拨手里了啊?”
每年的高考,竞争最激烈的就是附中和三中,都是重点,都是历史悠久的学校,从模拟考开始,两个学校的不少学生都会相互打听,把成绩和名次排出来。
“还不许人家奋起么,”林无隅说,“去年文科也是三中比我们强啊。”
“三中前五的都谁啊?”罗川问。
“不知道名字,就知道分。”陈芒说。
“管他是谁呢,也不认识,”林无隅伸了个懒腰,“高考的时候你对手也不是他们。”
“这会儿都琢磨呢,第一第二谁啊,”刘子逸说,“你看吧,一会儿我同学就得过来打听了。”
“打听这干嘛啊?”丁霁飞快地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急着去医院,“我管他谁第一第二呢。”
“第一名其实不用打听,”石向阳声音有些飘忽,“我好几个同学在附中,我都快如雷贯耳了,林无隅嘛,永远的年级第一,怎么考都是第一,考什么都是第一,今年省状元已经预定。”
“是么。”丁霁手顿了顿。
林无隅成绩肯定一流,这个不用想都知道,不然也不会让同学脱口而出学神这么个称呼,但是真的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林无隅时,还是会有一种吃惊的感觉。
甚至有种隐隐的愉快感觉。
这人我认识哦。
人还挺好的,不过也挺惨的,爹不疼娘不爱。
而且看起来不像表面那么正经好学生样哦。
“你到底怎么考的?”石向阳问。
“什么?”丁霁回过神,“我?”
“是啊,”石向阳看着他,“你这个年级第一怎么考的?作弊了吗?偷考卷了?”
“运气吧,”丁霁没顾得上安慰他,起身抱起一撂书,“我先走了。”
石向阳还在忧郁地说着什么,他也没再细听,跑出了教室。
奶奶在医院住着还行,小姑父想办法给奶奶住到了双人病房,不那么吵,得能好好卧床休养。
但是让丁霁不踏实的是,检查的时候又查出子宫里有肿瘤,不过奶奶的身体状况还不错,医生建议直接把子宫切除,所以高考前这段时间她肯定都得待在医院了。
小姑怕医院伙食不够好,每天都做点儿加餐给奶奶送到医院,这两天小姑出差,丁霁就每天买点儿汤什么的带去医院。
在医院旁边的饭店里等着服务员给他打包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了林无隅的消息-
吃饭没?没吃请你吃
丁霁看着这条消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俩有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自打他跟老爸较劲似的一边每天去医院陪奶奶,一边拼了大半条命地复习之后,他连手机都没怎么摸过了。
林无隅连个“最近在忙什么”的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就说吃饭,感觉他要是回答吃过了,林无隅就能立马拜拜然后自己去吃-
你在哪啊?-
小广场,不是你的地盘么-
我得过半小时才能到-
那我在狗才去等你-
狗都来-
不是狗都去吗-
随便狗干嘛吧!你请我在那吃吗,那里都是单桌啊,都不方便聊天吧-
我只是在这里等你
“去哪儿?”老妈看着他。
“跟朋友吃个饭。”丁霁把汤倒到碗里,放到奶奶面前的小桌板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吃饭?”老妈拧着眉。
丁霁没吭声,等陪护帮奶奶擦好手之后,把勺递给了奶奶。
“他这阵儿挺累的,”奶奶看着他,脸上全是心疼,“每天就跟走廊里做题,做到半夜,脸都熬青了,让他出去吃个饭放松一下吧。”
“你别老这么护着他,没有个规矩框着,多好的底子也会浪费掉。”老妈盯着他,似乎是在看他脸是不是真的熬青了,以证实奶奶是不是胡乱惯着孙子帮他撒谎。
“奶奶你吃你的。”丁霁说。
“小时候你养了个小狗还记得吗?后来离家出走跑王爷爷家去了的那个,”奶奶慢慢吃着,“你给起个名儿叫小屁股。”
“嗯。”丁霁点点头。
不过小屁股没有去老王家,小屁股是六岁的时候生病死的,他还哭了好几天,半年都缓不过来。
但是他没有提醒奶奶,奶奶记忆力没有问题,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从小他跟奶奶就有这个默契,奶奶给人算命的时候一个眼神他就能跟上配合。
“知道为什么吗?”奶奶说,“平时你也不跟它玩,不遛它,不喂它,回过头还非得训练它,坐啊,趴啊,转圈儿啊,它凭什么听你的……”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妈看着奶奶。
“王爷爷就不一样,人家先摸,现在叫什么?撸狗,”奶奶说,“撸啊撸的,撸舒服了,说什么都听。”
丁霁笑了起来。
“你别笑,”奶奶摸摸他的脸,“你比狗还讨厌呢。”
丁霁走出病房的时候老妈跟了出来,他停下了,转身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吃个饭,吃完了就回来。”
“别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了,”老妈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要是不说,有人能看出来你是个高中生吗?”
这话让丁霁突然想起了林无隅。
林无隅坚信他是镇守小广场的无业游民兼西瓜摊儿打工仔。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老妈看着他。
“不是笑你,”丁霁收了笑容,“今天我是跟附中的学神一块儿吃饭。”
“你就跟你奶奶一样,满嘴没有一句真话,我完全没办法相信你。”老妈大概是不想让奶奶听到,压着声音。
“我也不需要谁信我,”丁霁走到她面前,凑近了低声说,“不过我可以让你看看,我奶奶能培养出来一个什么样的孙子。”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老妈看着他。
“高考之前我都不会再跟你们说话,”丁霁说,“你们也不要管我,就跟以前一样好了。”
老妈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丁霁转身往电梯口走过去:“先说好,不管我考出什么样的成绩,都归我爷爷奶奶,他们教育有方。”
“这只狗叫大爷,新来的,”旁边桌的一个女生托着腮,“平时可大爷了,想睡觉了地上一趟,谁来了也不让,不过是个女狗。”
林无隅低头看着把脑袋放在他鞋上正闭目养神的小土狗,小心地动了动,想把脚从它脑袋低下抽出来。
但是小土狗的眼睛迅速睁开了一条缝,扫了他一眼之后又闭上了。
“让它睡着吧,要不你把脚拿开了,它就冲你吼。”女生说。
“哦。”林无隅点了点头,脚没有再动。
“你之前没来过吧?”女生问。
“没有。”林无隅看了她一眼,顶多是个初中生。
“我就说嘛,我经常来,”女生说,“从来没见过你。”
林无隅笑了笑。
“你那个冰淇淋好吃吗?”女生指了指他桌上的一杯冰淇淋。
香草冰淇淋,丁霁推荐的,说起来也挺长时间了,一直都没机会尝尝。
今天算是吃到了,的确还不错,丁霁在吃冰淇淋方面无论是口味还是习惯,跟他都很像。
“好吃。”林无隅点了点头。
“啊。”女生笑了笑。
林无隅回头看了看服务员:“给这个小妹妹拿一杯香草冰淇淋。”
“啊!真的吗?”女生很愉快地拍了拍桌子,“谢谢你啊,要不我请你吃一个……”
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着棒球帽遮了半张脸的人探了头进来:“哎!”
林无隅转头。
“走。”这人偏了偏头,看下巴就能看出来这个仿佛是在打劫路上顺便过来招呼一声的江湖大哥是丁霁。
“我还没吃完,”林无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杯子,“你等我一下?”
丁霁进了店里,走到他桌子旁边拿起杯子,一仰头把剩着的半杯冰淇淋用勺子全扒拉里了嘴里。
然后一抹嘴,看着他:“走。”
“走。”林无隅点点头,站了起来。
脚底下的大爷脑袋枕了个空,很不高兴地一只爪子撑起身体嗷嗷了两声。
林无隅结了账。
出门的时候听到那个女生叹了口气。
“脸怎么了?”林无隅在后头问了一句。
一直往前埋头走着的丁霁顿了顿,放缓了脚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还能看出来?”
“能啊,”林无隅走了上来,盯着他脸看了看,“打架了啊?”
“啊。”丁霁应了一声。
“被你爸打的吧?”林无隅又问。
丁霁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可以出摊儿了啊,把鹏鹏那个位置租半边儿给你吧。”
“感觉像是巴掌甩的,”林无隅说,“你这性格,真跟人打架应该不可能让人打着脸,让人砸后脑袋也不会让人打脸,爷爷奶奶肯定舍不得打你,剩下的就你爸了吧?”
“嗯,”丁霁摘掉了帽子,皱着眉有些郁闷,“好多天了,一直也没好利索,我都怀疑我爸出国不是搞什么科研,是他妈干了十几年钳工吧。”
“为什么打你啊?”林无隅问。
“说不清,”丁霁摆了摆手,“吵架了,谁看谁都不顺眼,他觉得我对不起我的智商,我觉得他对不起他爹妈。”
谁家多少都有点儿不愉快的事儿,但像他俩这样的,估计也不是太多。
林无隅看得出丁霁不光之前跟父母吵过架,今天肯定也有过争执,这会儿看着心情挺不好的。
他没再多问,只是看了看四周:“这片儿你熟,哪儿有好吃的?”
“看你想吃什么风格了。”丁霁说。
“烧烤风格,你喜欢吗?”林无隅问,他差不多一星期没吃过烧烤了。
“喝酒吗?”丁霁问。
“嗯?”林无隅看着他。
“你吃烧烤不喝酒啊?没有酒的烧烤没有灵魂,”丁霁说,“你要不喝酒我们就去吃西餐。”
“那就喝点儿吧,”林无隅点点头,“正好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丁霁往小广场北边走过去。
“保密。”林无隅说。
“庆祝你三模全市第一吗?”丁霁说。
林无隅顿了顿,看着他。
“怎么了?”丁霁说。
“你很关注我啊?”林无隅笑着说,“这都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位学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好歹也抽空留意一下第一之外的名字?
“这用关注吗?”丁霁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一代学神,考试第一不是很正常么,你要庆祝考试第一才不正常。”
“嗯?”林无隅转过头。
“堂堂一个学神,每次考试完都庆祝一下自己第一?那得多忙啊,”丁霁说,“是不是有点儿太幼稚了,找借口请我吃饭呢吧?”
林无隅笑了起来:“你非得每次都扳回来吗?”
“我陈述事实呢,”丁霁说,“是不是你先请我吃饭的?”
“是,”林无隅点了头,“是不是你非要跟我喝酒的?”
“吃西餐去。”丁霁转身往回走。
“哎哎哎,”林无隅拉住了他,“喝酒,喝酒。”
丁霁去的这家烧烤店很近,店里人很多,挺大个店面,空桌就还剩两桌了。
丁霁坐下就先要了一箱啤酒,开了两瓶:“你要是不能喝就随便喝个三五瓶的意思一下就行。”
“真不能喝的人喝不了三五瓶,还随便喝个三五瓶?”林无隅说。
“那你舔一口!”丁霁瞪了他一眼,“行了吧!”
“我也没说我不能喝。”林无隅勾了勾嘴角,拿过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
“别硬撑啊,”丁霁说,“你晚上回学校是不是还得复习一会儿?”
“没事儿,也不是天天喝。”林无隅笑笑。
说完这话,他又盯着丁霁看了几秒钟,最后目光落在了丁霁拿着杯子的手指上。
“靠?”他说。
“怎么了?”丁霁放下杯子。
虽然林无隅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对任何事物有刻板印象,但他现在猛的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不小心地把丁霁归入了某个错误的类别里。
丁霁说起三模的时候非常自然,说到喝酒,丁霁的第一反应是晚上还要复习,这些都不是一个半仙儿兼西瓜仔应该有的思路,再结合丁霁家里对他的要求……从认识丁霁那天开始的种种被他忽略的细节一个一个闪过,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丁霁指尖那道黑色墨水印上。
这有可能是丁霁算命算不过来拿笔写的时候弄上的,但结合前面的那些细节……
“你等一下。”林无隅拿出了手机,飞快地给陈芒发了条消息-
三中前几名的那几个叫什么?
这会儿陈芒应该还在食堂,回复很快-
你还关心起这个来了?-
问问-
我问问我同学,等
等着陈芒回答的时候,林无隅抬头看了看丁霁。
丁霁跟他对视了一小会儿,往椅子上一靠,眉毛一挑,有些得意地笑了:“跟人打听我呢吧?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