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刘金鹏左手拉着四条柯基,右手拎着铲屎套装,“我也想去啊,我要不是因为刚上班得好好表现,我肯定请假去了。”
“你老实点儿吧,不是刚上班也别瞎请假,”丁霁说,“人林无隅是去办自己家的事儿,我跟着去算怎么个意思。”
“怕尴尬?你俩不是关系挺好的吗,”刘金鹏说,“我如果去办我表叔的事儿,你跟着我去不是很正常么,这有什么怎么个意思的。”
“是么?”丁霁看他。
“不是么?”刘金鹏弯腰给一个三花柯基铲屎。
“林无隅又不是你!”丁霁说,“我跟他关系没好到咱俩这程度!”
“哎——这话对喽,”刘金鹏很大声地说,“这话我爱听,这话是摸着良心说的了……但是你俩关系也算非常好了,超不过咱俩那是正常,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不过的朋友里除了我,也就是他了。”
丁霁没说话。
他没跟刘金鹏说得太细,只说林无隅家里有事,他提前过去,也没说林无隅都没等他要去的话说完就拒绝了他,但刘金鹏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他就是担心林无隅一个人过去会碰上什么事儿,其实找不到人的几率很大,找不到人也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能找到,谁知道林湛现在是什么状况,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跟什么人在一起,他对林无隅又是个什么态度?
林湛出走的时候也就是个初中生,这么点儿的孩子,如果没出事一直在外面就这么混下来了,再没学好……还真不一定是林无隅能对付得了的。
得他丁霁这个江湖人士保驾护航。
“你要是去不带我,我肯定不高兴……来小柯往这边儿走,别绕圈儿!绳子绞上了!”刘金鹏拎着屎,一边指挥完全没听他说话的几只狗,一边自我代入,“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升旗呢,我想去看升旗……小基慢点儿不许咬基基!”
丁霁转头盯着他。
“这家四个狗!小柯小基柯柯基基!真的!”刘金鹏跟说绕口令似的,“也不知道这些主人起名儿怎么这么没有创意,店里还有个金毛叫毛毛,一个泰迪叫迪迪……”
丁霁笑了起来。
“反正吧,你要不带我去,我他妈争口气我自己也得去,我拍一百个升国旗的视频发朋友圈儿我气死你……”刘金鹏说。
“你大老远去一趟就看个升国旗啊?”丁霁说。
“我就打个比方。”刘金鹏白了他一眼。
出分填志愿要到下旬,这中间还隔着十天了,丁霁晚上靠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就有种预感,林无隅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了。
“老太太,”丁霁用脚在奶奶胳膊上轻轻点了一下,“你帮我算……”
“打不死你个没规矩的!”奶奶飞快地在他小腿上甩了一巴掌。
“哎哟,”丁霁收回腿,一边搓一边乐,“这反应,哪像个老太太啊。”
“这就是你训练出来的,成天招你奶奶。”爷爷在旁边说。
“怎么说话呢!”奶奶瞪着他,“谁训练啊,我是狗啊训练!”
“我没说啊,”爷爷说,“舍不得骂你孙子,绕一圈儿过来骂我。”
“你舍得骂啊?”奶奶说。
“我爷舍不得骂,”丁霁翘着脚,脚尖一下下晃着,“他是舍得打。”
“挑事精你个挑事精!”小姑过来在他肚子上戳了两下,“从小到大你就成天撺掇你爷爷奶奶打架,你斗蛐蛐儿呢!”
“哎!”丁霁抓住小姑的手,“你说谁蛐蛐儿啊!”
“说你!”小姑拍了他一下,从兜里拿了红包出来,“拿着,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又忘了。”
“钱啊?”丁霁接过红包,“谢谢小姑,爱你么么哒。”
“多少?”奶奶马上凑了过来,“少了不要。”
小姑笑了起来:“多!保证多,不多都不敢当你面儿给他!”
“等小霁工作了,就该给小绿豆拿红包了,”奶奶笑着说,“少了也不行!让小绿豆闹他。”
丁霁跟着嘿嘿一通乐,但又有些难受。
小绿豆是小姑的女儿,现在上小学,按说小姑给他拿红包,相对应的关系应该是老爸给小绿豆拿红包,但奶奶没提他。
这儿子养的……不能说不优秀,不光儿子优秀,儿媳妇儿也非常优秀,但越优秀就离自己越远,最后就没了。
“你刚让我算什么啊?”奶奶问。
“会还是不会。”丁霁说。
“自己算,”奶奶很不屑,“这也要我算?”
“你算得准。”丁霁说。
“会不会拿状元?”小姑猜。
“你别猜!”奶奶说,“你一猜就不好算了!”
小姑笑着坐到椅子上:“哎呀,那这是算不成了?”
“他才不会算状元,”奶奶跟小姑说,“要面子,真想算这个,早自己躲屋里算了,不会让我给他算。”
“还真是。”小姑点头。
“会。”奶奶拍了拍丁霁的腿。
“我这两天出去旅个游吧,”丁霁说,“行吗?”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爷爷说,“跟同学吗?还是跟鹏鹏去?”
“跟林无隅去。”丁霁说,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人去,人林无隅不带他。
“林无隅谁啊?”小姑问。
“省状元预备跑。”奶奶说,“附中的小神仙。”
“……奶奶,你别跟着鹏鹏乱给人起外号行吗?”丁霁笑了起来,“我说的是预备役,鹏鹏说预备起,到你这儿成了预备跑。”
小姑笑得不行:“那你俩去啊?有钱吗?”
“你给?”奶奶马上问。
“你给啊,他又不是我孙子,”小姑笑着说,“我暑假要带小绿豆出个国,你钱准备两份儿啊。”
“真是太讨厌了,”奶奶皱着眉指挥爷爷,“给他俩拿点儿钱。”
林无隅出发前只发消息告诉了丁霁,知道这事儿的人只有丁霁,丁霁没再说要跟他一块儿去,只告诉他东西可以放到爷爷奶奶家。
不过林无隅看了看,自己除了随身带的,放在宿舍的基本只有衣服了,没什么需要专门保管的。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之后,他站在宿舍里,有些茫然。
突然一点儿着落都没有了,除了这些行李,他感觉自己来无来处,去无去处。
甚至连盼着暑假快点儿结束开始新生活的急切都没有,在这之前林湛的消息和老妈的病,都是他还没有跨过去的关卡。
车站的人很多,能看到很多兴奋的年轻面孔,高考结束了出去玩的学生,有跟父母一块儿的,也有自己三五个同学的。
林无隅看了看四周,不希望碰到自己的同学,他没什么心情一路上跟人聊天儿。
早知道应该买机票。
丁霁还问他,为什么不买机票过去,他告诉丁霁因为钱都借给他了。
丁霁给他回了一串大拇指。
林无隅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儿想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票,进站口有点儿远,得走一段,不过他稍微提前了一点儿过来,听说车站有一家麻辣烫很好吃……
手机响了一声,丁霁发过来的-
注意安全啊,打瞌睡之前把手机收好-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但是你秒睡啊
林无隅拿着手机笑了笑,给丁霁回了个知道了。
一直到他找到那家麻辣烫,排队买完吃完,丁霁都没有再回消息过来。
林无隅坐在座位上,喝了两口麻辣烫的汤,才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往进站口走过去。
也许那天丁霁说想要一块儿去的时候,他拒绝得太快也太干脆,丁霁是个敏感的人,无论这是不是他对朋友关心的方式,都肯定会伤自尊。
林无隅叹了口气。
如果这事儿是他想多了没处理好,回来的时候给丁霁带份礼物再请他吃个饭吧。
身边一块儿往前走的人很多,嘈杂的声音也很多,说的笑的喊的,林无隅不反感这样的声音,他曾经还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背书,特别是现在,在这种乱七八糟里,他反倒感觉踏实。
甚至有心情去细细听那些声音。
“跟你说不要带这么多东西……”
“我跟我姐说好了,到时她去车站接就行……”
“……别哭了!掉了就掉了!烦死了!”
“我还没进站呢……”
林无隅顿了顿,猛地抬头往前看了一眼,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这个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了。
之前一直没回消息,怕是忙着安检吧?
“你真够意思啊,”丁霁拿着手机,“我车都没上,你清单先给我列出来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买着,”刘金鹏说,“万一这些店太分散了呢,你可不得从一到地方就开始找么。”
“鹏鹏?”丁霁说,“我是去旅游的还是去给你代购的啊?”
“不算代购吧,”刘金鹏说,“我又不给钱。”
“……行吧。”丁霁点了点头。
“你跟没跟林无隅说你也去了啊?”刘金鹏问,“一会儿要是万一提前碰上了,他会不会觉得你不够意思?而且你还是成心打算气人。”
“他不够意思在前,”丁霁说,虽然他打算到了就跟林无隅联系,但这会儿还是认真配合刘金鹏,“我怕个屁!”
说完他却还是往四周看了看,毕竟他并不愿意现在就碰到林无隅:“人很多,我估计我专门去找他都找不着,而且我提前来的。”
“那万一他也提前呢?”刘金鹏说。
“他那个性格,不是提前半小时到车站杵着的人,”丁霁说,“他又自信又有计划的人,肯定找一个最靠谱的方案让自己卡着检票的时间到。”
“你看人还是准,”刘金鹏说,“记着啊,拍几个视频,发朋友圈儿,风清云淡老子旅游呢,这才最气人。”
“嗯,”丁霁继续低头往前走,“我差不多到口子了,一会儿上车了……”
前面有人挡住了他的路,他往旁边错了一步:“一会儿上车了我再……”
那个人也往旁边移了一步。
有时候就怕这种惊人的同步率,两个陌生人一块儿左左右右的,有时候左右让了半天都还能撞上。
“上车了我再……”丁霁干脆停下了,抬起头,打算等这人走开了再继续往前走。
就这一抬头,他立马在深深的尴尬中,体会到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得太肯定,也认识到了自己分析人还真不一定准,特别是林无隅这种人。
“电话先挂了。”林无隅扶着行李箱的拖杆站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地说了一句。
“你这一连串说什么呢?”刘金鹏在电话那边莫名其妙,“行了我知道了,上车再跟我说。”
“嗯,”丁霁看着林无隅,“挂了啊。”
那边刘金鹏把电话挂掉了。
“这么巧?”丁霁把手机放回兜里,说了一句。
林无隅大概对于他能把这么生硬的台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有些意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直接笑了。
“笑屁?”丁霁瞪着他。
“巧不巧你不知道吗?”林无隅说。
“我去看升旗。”丁霁说。
林无隅没出声。
“行吧,”丁霁叹了口气,“我说实话,我就是觉得你跑去办这事儿不靠谱。”
“嗯。”林无隅应了一声。
“林湛是住在那附近,还是偶尔经过,你不知道,”丁霁说,“他愿意见你,还是不愿意见你,你也不确定,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混得是好是坏,有没有麻烦,你更不知道,说白了,你甚至都不敢百分百确定那就是他。”
林无隅没说话,手往兜里一插,靠着旁边的柱子看着他。
“脏啊,”丁霁皱着眉指了指他身后,“不是还看我在垃圾桶旁边不爽么,这会儿自己自己都快坐垃圾桶上去了吧。”
林无隅又离开了柱子,走到了他面前。
“找不到其实最好,真要是老天爷疯了让你碰上这么巧的事儿,”丁霁说,“有个人在边儿上肯定比你自己强,很多事儿不完全是你能不能处理得了的问题,是一个人扛事儿会……很孤单。”
林无隅依旧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很用地抓了一下。
“吃麻辣烫吗?”林无隅问。
“……什么?”丁霁还沉浸在自己的话里。
“车站有家麻辣烫很有名你不知道吗?”林无隅说,“好几家分店,只有车站这家最好吃,我请你吃。”
“啊。”丁霁只想给林无隅作个揖,这人到底对吃有什么样的执念,可以在这么感动的剧情里凭一己之力突然出戏。
“在这吃可能没有时间了,”林无隅边往回走边说,“排队的人挺多的,买了你捧着边走边吃吧。”
“等等,”丁霁拉住了他的行李箱,“你刚吃过了吧?你不可能没吃。”
“吃了啊,”林无隅说,“我提前了半小时过来就是为了留时间吃。”
丁霁冲他抱了抱拳:“我不吃,我要检票进站。”
要做个笔记,分析林无隅的任何行为时,都要考虑“吃”这个变量。
“行吧,”林无隅想了想,“那回来再吃,我本来也想回来请你吃东西。”
“一顿麻辣烫打发不了我。”丁霁说。
“随便你点。”林无隅说,走了几步他又顿了顿,“那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说不让你去,我是觉得……”
“我知道,”丁霁打断了他的话,“但你以后能等我说完了再拒绝我吗,那么着急话都不让说完,我很没有面子的。”
林无隅没说话,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俩的车次倒是一样,但是车厢隔了两节。
丁霁站在黄线前抱怨:“这下舒服了吧,非不让我去,这下好了,隔俩车厢,这一路连个聊天儿的人都没有!”
“我要没碰到你,你这一路也没人聊天儿。”林无隅说。
“但现在碰到了啊,”丁霁瞪了他一眼,“没碰到这个假设已经不存在了。”
“那一会儿跟人换换呗,”林无隅说,“多大事儿啊。”
“我在车上最烦别人跟我换座,”丁霁说,“特别是要换到别的车厢,还得扛着行李挤过去。”
“那去餐车聊天儿得了。”林无隅叹了口气。
丁霁一下笑了起来:“是你的风格。”
换座还算顺利,丁霁旁边是个女孩儿,一个人去亲戚家,问了一下是八中高二的,很爽快就同意了换位置。
“哇,”女孩儿看到拿着行李箱过来的林无隅时,有些吃惊,“林无隅啊?你是附中的林无隅吧?”
“嗯?”林无隅看着她,“是。”
“我听说过你,学神啊,”女孩儿笑了笑,“以前市里新闻还报道过你呢,市里无人机什么什么年纪最小的专业指导。”
“听着怎么有点儿羞耻,”林无隅也笑了笑,“我帮你把行李拿过去吧。”
“不用不用,”女孩儿拎起了自己的背包,“我就这一个包,你坐着吧。”
林无隅还是坚持把女孩儿送到了他那节车厢,把她带到位置上之后才回到了丁霁这边。
丁霁有些感慨,这也就是对女孩儿没兴趣,要不以林无隅这条件,竞争力相当强了。
“聊吧。”林无隅坐了下来,一拍腿。
“聊什么?”丁霁愣了。
“天儿啊,”林无隅说,“不是为这个才换的座吗。”
“……生聊啊?”丁霁看着他。
林无隅笑了起来,丁霁叹了口气,跟着也笑了。
“谢谢啊,”林无隅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跑来。”
“人在江湖,”丁霁说,“混的就是仗义两个字儿。”
林无隅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用谢。”丁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