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刘雪薇都在夸赞自由的美好,就好像她并不是结束了一顿婚姻,而是刚刚从监狱刑满释放。她反复控诉着婚姻带来的种种弊端,仿佛始终单身的陆怜生才是那个真正的人生赢家。
陆怜生越听越觉得刺耳,总感到从刘雪薇口中说出的话,有一种“鲍鱼龙虾海胆嘌呤太高,我还是羡慕你们这些每天吃青菜豆腐的人呢”的感觉。
陆怜生试探性地问她,为什么会跟李浩然离婚。
刘雪薇一怔:“我刚刚都白说了吗?”
陆怜生连忙摇头:“我是说具体的原因,不是那种婚姻哪里哪里不好,单身哪里哪里特别好,不是那样泛泛的理由。你们谈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分手,总该是因为个人的原因吧,哪怕是性格不合,无法接受对方的生活习惯之类的。”
刘雪薇想了想,说:“这些都有吧,我上次不是说了么,我们好久都不说话了,就一直凑合着。其实也不知道是在凑合着什么,两人挣得也都差不多,谁也不图谁的钱,又没有孩子。一直没有离婚反而才是件很奇怪的事。”
陆怜生问:“那是谁提出来的?”
刘雪薇说是李浩然,陆怜生的心就是一紧。
刘雪薇又说:“其实我很早就想过这些,只不过在我的想象里,我们会吵一场特别大特别大的架,两人指着鼻子对骂,然后有一个人喊,‘离婚!我跟你离婚!’另一个人也跟着喊,‘离就离!’我之前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陆怜生问她,那实际上呢?
刘雪薇说:“实际上就是很平静很平静的,我在躺在卧室玩手机,他走了过来,说,咱们离婚吧,我说,好。”
陆怜生有些惊讶:“这么简单?”
刘雪薇说:“是呀,还真就这么简单,他说的很突然,我却没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水到渠成,可能是内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你看,我就说婚姻没意思吧,连分手都是一潭死水。”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在外面应该是有人了。”
陆怜生深吸了口气,她想着不如自己就招了吧,听刘雪薇这个语气,似乎也不会太过在意。
然而刘雪薇马上又说:“李浩然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肯定是有了两情相悦的姑娘,感情已经稳定。我猜两人都有了结婚的计划,他这才要从我这里抽身。”
她这么一说,陆怜生又犹豫了起来,说起来,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个罪魁祸首,李浩然一直都没再联系自己,的确有些反常。她想着可别跳出来承认了,最后却发现是自作多情。
刘雪薇伸了伸懒腰,又开始感慨重获自由的好处:“哎呀呀,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两人在公园转了整个下午,走得腰酸腿乏,本来是要准备找个地方一起吃个晚饭的,结果刘雪薇忽然接到了李浩然的电话,说是离婚协议已经准备好,让她过去签字。
于是两人就此告别。分开前,刘雪薇特别深情地拥抱了陆怜生。可能是太久没有跟其他人有肌肤上的接触,刘雪薇的拥抱让陆怜生感到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陆怜生本是要去相亲角看看,然而刘雪薇走后,她却改了主意——那番“鲍鱼龙虾海胆嘌呤太高,我还是羡慕你们这些每天吃青菜豆腐的人呢”的演讲好像还真就给她洗了脑。
当然,她并没有觉得就这么单着也挺好,只是忽然怀疑起婚姻的意义,毕竟就她身边的例子来看,无论是吴姐还是刘雪薇,她们的婚姻都挺失败的。
她在脑海里寻找能够证明婚姻还算不错的例子,除了那些在电视不停秀恩爱,私下里却不知是什么样子的明星夫妇外,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老钱和自己的娘亲。
两人的嘴脸一出现,陆怜生立刻没了兴致,于是她也就只是遥遥地望了一眼从林木中透出的相亲角,之后便转身离开。
晚饭过后,孙婷过来领走了芒果。家里瞬时空了许多,闲极无聊的陆怜生又开始胡思乱想,想到刘雪薇给自己的那个温暖的拥抱时,她又有了坦白一切的冲动。
不过一想到刘雪薇刚刚签了离婚协议,现在应该心情正好,她也就没去打扰。
“反正总有机会的。”陆怜生想。
第二天上了班,孙婷便缠住陆怜生,开始抱怨,说芒果出去转了一圈,就不认自己这个主子啦。昨天回到家,就往床底下一趴,死活都不肯出来。
说着说着,孙婷又灵光一闪,开始质问陆怜生是不是在背后偷偷使坏,离间自己和芒果的关系,从而达到将芒果据为己有的邪恶目的。
陆怜生哭笑不得,她从这事儿的可行性上入手,开始了与孙婷的辩论,然而无论她百般解释,始终也是抵不过孙婷的胡搅蛮缠,最后只好赔了一袋猫粮了事。
午休结束后,小赵总召集了公司会议。陆怜生跟着人流进人会议室,看到小赵总坐到会议桌的主位时,还有些恍惚。
她停了片刻,才意识到吴姐并没来上班——上周五的聚餐结束后,小赵总就算正式接管了公司。
邹正和陆怜生各自汇报本组的项目进度,之后小赵总拿出一沓文件,分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赵总说:“这是我新修订的公司制度,大家先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我知道这种东西其实挺讨厌的,包括我自己在内,也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但是公司嘛,总要有个公司的样子。
“我们现在的规模不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很灵活的靠“人治”来解决,但是公司毕竟要发展,我们不可能等公司发展起来之后,再重新构建这些东西,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从现在就开始做起。总之大家读一下文件吧,就像我之前说的,咱们肯定是有一个互相磨合互相适应的过程,有什么问题提出来就好。”
陆怜生大略地读了一遍,其实都是些常见的东西:每天的打卡时间,病假事假的请假流程,出差补助、报销制度,公章的用印申请流程等等。
然而对于这些常见的东西,吴姐之前的态度都是:“哎呀,烦死了,差不多得就了!”
陆怜生一条一条地看了下来,越看越觉得这么多年来,公司在吴姐的粗犷领导下不仅没破产,还越干越好,实在是个奇迹。
大家自然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小赵总也就顺理成章地宣布,明天开始便实行新的公司制度。
下了班后,孙婷和陆怜生一起离开公司,刚刚出了大楼的门,孙婷就开始抱怨起了这事儿:
“你弄明白那个app了吗,我真是服了,网上居然还有打卡app这么反人类的东西,你说谁发明的这种东西呀,简直比发明毒气弹的还可恶,毒气弹还给个痛快呢,打卡可是万恶的慢性谋杀!”
陆怜生也是忧心忡忡,但却不是因为新的公司制度——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小赵总这人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好相处,这些规章制度也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很有可能越来越不好过。
她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孙婷忽然说了句;“那是什么呀?”
陆怜生随之擡头,看到写字楼前的广场零零散散地围了一群人,透过人群的间隙,可以看到有人在空地上用烛台摆了个大大的心形。
孙婷开始了日常性的大惊小怪说:“我去,我穿越了么?这什么年代啦,还有人摆蜡烛表白?这不都是建国前的剧情了吗?”
站在她身旁的陆怜生却是气息一窒——她忽然想起临近大四毕业的那个晚上,自己鼓起了表白的勇气,蹲在李浩然的宿舍楼下,将摆成心形的蜡烛一一点燃。
挡在前面的几人看够了热闹,转身离开。陆怜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视野骤然开阔后,他看到一个红着脸的男人站在蜡烛中间,男人也看到了她。
——白色的衬衫,藏蓝的西服,暗色格子的西裤,深棕色的皮鞋。他的穿着早已没了少年时代的影子,但他脸上的笑容,还一如十一年前初遇时那样青涩。
“是李浩然呀。”她在心里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