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行继续讲题。
宴好没再吃东西,认真地听着,不会就问。
江暮行的气息很冷,看起来很难接近,但他讲题却很细致,也很有耐心,一道题讲一遍不懂就讲两遍,三遍,四遍,反反复复地讲,直到宴好懂为止。
气氛正好的时候,江暮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皱了皱,搁下笔接通。
宴好不自觉地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了嘈杂的背景,是电子音的轰炸声,混杂着兴奋的呐喊,很吵,那边是在酒吧里。
电话那头的人是男的,他听不清说的什么,只听江暮行回应对方:“我已经辞职了。”
“前天,不会再去了。”
江暮行扫向旁边发愣的少年,屈指在解了三分之二的那道题上点几下。
宴好回过神来,尝试往下演算,脑子里不由得胡思乱想,江暮行到底打了多少份工?
家里是怎样的情况,要他一个高中生扛那么多。
江暮行起身走到阳台打电话。
宴好什么都听不着了,他无意识地扣着自动笔,心里的阴暗面积无法抑制地一点点扩散。
手机震了下,宴好点开聊天窗口。
杨丛:小好,我爸带我妈参加酒局去了,夫妻俩晚上要在酒店过二人世界,长夜漫漫,哥们只能来投奔你了。
宴好:今晚不行。
杨丛:………………
杨丛:?????
杨丛:你终于要变身了?
宴好:人傻钱多,说的就是你。
杨丛:承蒙夸奖。
杨丛:不说了,我准备带上包袱去你那蹭一晚了,半小时后见。
宴好:今晚真不行,你别过来。
杨丛:我想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总裁式翘腿抽烟】。
宴好:心烦。
杨丛对那两个字有阴影,能勾出一大串宴好乖张偏执的言行举止,没法搞,能让人想死,他求生欲极强的发了个月亮船摇啊摇的表情就下了。
宴好趴到桌上,脸埋进胳膊里面。
“你在干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宴好登时坐起来,江暮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居高临下地看看他。
宴好啃了下嘴角:“我在想题怎么做。”
江暮行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拉着椅子坐下来,揉了揉额头,有种难言的疲惫。
宴好以为这个话题不会再展开的时候,听到他问:“想出来了?”
“没有。”宴好说,“没想出来。”
江暮行拿起笔转了几圈,手骨节分明,笔修长,搭配在一起,颇为赏心悦目。
宴好想做那支笔,江暮行的任何一支笔他都想做,他单手撑头,掌心盖住眼睛,把快要涌出来的青涩欲望藏好:“班长,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是你在酒吧认识的朋友吗?”
江暮行把草稿纸翻出空白的一张:“不是。”
宴好想说那怎么会有你的电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另一个问题:“酒吧是什么样的?”
江暮行:“酒吧样。”
宴好:“……”
“我还没去过酒吧,一直没机会看看。”宴好说,“进去要用身份证吗?”
江暮行端起酸梅汤喝了口:“别人不要,你要。”
宴好一愣:“为什么?”
江暮行瞥他一眼:“你像未成年。”
宴好的脸抽了抽。
江暮行放下了杯子。
宴好问他:“酸梅汤怎么样?”
江暮行口中的酸涩里面多了一丝甜:“可以。”
宴好嘴角微翘:“阿姨做的。”
“她不光会做酸梅汤,还会做很多甜点,平时她不住这里,就每天过来给我做饭打扫卫生。”
江暮行摩挲杯身。
“我这儿离学校不远不近,走路十几分钟,骑车十分钟以内,很方便,中午我都回来吃。”
宴好捂着自己的小心思,摆出扯闲篇的轻松随意姿态,“阿姨烧饭很好吃的,下次你来早点,可以尝尝她的手艺。”
江暮行眼眸半阖,薄唇抿在一起,下颚线条冷硬深刻,显得寡淡凉薄。
宴好咬了下舌尖:“不好意思啊班长,我说着说着就说多了。”
江暮行神情漠然:“讲题吧。”
宴好转过来,手放在腿上,上半身微微前倾。
江暮行还是之前那样的节奏,那通电话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的思绪,无关紧要的人跟事。
宴好听了会,指指一处:“这里,你再讲讲,我没有弄懂。”
江暮行于是重讲。
宴好边听边问,凑得很近,呼出的气息落在江暮行结实的手臂上面。
江暮行皱眉:“你坐远点。”
宴好看着自己的手指:“坐远了我没法集中注意力。”
他洗过澡了,沐浴露跟江暮行身上的肥皂味是一样的,都是柠檬香,挨得近,两人身上的味道混在了一起,无声无息地融合着,无比亲密。
江暮行把草稿纸,习题册,笔记本全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自己隔着点距离拿着笔讲解。
宴好垂了垂眼,身体前趴一点,手肘撑着桌面,脸蹭在臂弯里,歪着头听。
江暮行沉声道:“认真点。”
宴好哦了声。
几分钟后,江暮行面色严肃的问:“你有在听吗?”
宴好眨眼:“有。”
真有。
虽然不是一直在听,却没有完全左耳进右耳出,有一部分听进去了,也有一定的理解。
某个瞬间宴好都以为自己找江暮行补课,就是为了好好学习。
——
江暮行全讲完了就让宴好自己消化。
宴好回过神来的时候,桌前就他一个人,他发现江暮行的书包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放着,这才松口气。
卫生间里亮着灯,江暮行在里面,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一点水声都听不见。
宴好走到阳台仰望如同被黑布蒙住的天空。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大到暴雨,闷一天了,该下了吧……
宴好听到卫生间门打开声音,就快步回到客厅,问江暮行要卡号,非常顺利地谈妥了课费。
并且表示今晚的课很满意,接下来的也很期待。
江暮行在水池边洗手,情绪没多大波动。
宴好满手的汗:“班长,以后我在学校有不懂的题能找你吗?”
江暮行关掉水龙头:“你不是已经找过了?”
宴好一噎:“那除了数学,其他的能不能问?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江暮行掀了掀眼皮。
“麻烦吗?”宴好试探着说,“我提前跟你讲声行不行?QQ上敲你一下?”
江暮行淡漠道:“随你。”
宴好轻吐气,其实他就是先打个招呼,什么时候付诸行动还不知道。
两年下来,他在班上没怎么跟江暮行说过话,更不会有事没事去他座位上玩。
那天找他讲题,还是等放学人都走光了才去的。
江暮行看手表:“现在还剩二十分钟,我给你出道题。”
宴好吸气:“好。”
片刻后,江暮行出了题,宴好刚开始做就喊:“班长……”
江暮行翻书看:“自己写。”
宴好舔唇:“我是想跟你说,茶几上那些吃的,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江暮行看过来,宴好立即垂头。
过了会,宴好又喊一声:“班长……”
江暮行视线在书上:“我不吃。”
“不是,这回是我写不出来。”宴好看他被灯光笼罩的深邃眉眼,“我想不出解法。”
江暮行眼皮没抬:“考试的时候你不会也喊班长?”
这话里没有什么讽刺,云淡风轻得很。
宴好却依旧刷地一下红了脸。
“注意审题。”江暮行说,“那题的题型构造我才跟你讲过,而且连续讲了四遍,你要学会举一反三。”
宴好咬住笔头,写写又咬,完全沉浸在解题的思维里面。
这题宴好动用了所有脑细胞,做完以后有种虚脱的感觉,像是打了个飞机,从起飞到降落,耗时前所未有的长。
浑身都有些疲软。
“班长,我做完了。”
宴好扭头,见江暮行捧着书,腰背微弓,神情模糊,样子近似在发呆,他愣怔地望了一会,声音很轻,“班长?”
江暮行腰背直起来,与此同时,冷漠疏离全部回到他身上,仿佛前一刻跟他格格不入的状态只是错觉。
“做完了?”
“嗯,”宴好又检查一遍,“应该是。”
江暮行合起书放桌上,拿了他的草稿纸,查看上面的解算过程。
宴好屏息等待,从小到大做过很多卷子,有过大大小小的考试,没有哪次这么紧张。
胸腔就跟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快喘不过来气了。
江暮行言简意赅:“不错。”
宴好猛地抬头,一双眼睛亮的摄人,好似有火光从里面窜出,照得眼角眉梢十分鲜活。
“每一步都是对的吗?”
“嗯,”江暮行说,“每一步都对。”
宴好害羞地抓抓头:“那我……还可以的吧?”
江暮行把草稿纸放下来:“你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会做的更好。”
宴好嘴角的笑一僵:“班长,你怎么跟老班一样?”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要做的事,要扮演的角色,要成为的人,要达到的目标,要走的路。”江暮行说,“高中应该以学习为主。”
宴好不说话了。
他是班上买进来的三人之一,老班把他们三的座位安排在最后,明摆着就是让他们在窝里玩,不要影响到别人学习。
大概在江暮行眼里,他就是不安分,成天在学校里瞎混。
气氛略闷。
江暮行收拾了练习册跟书放进书包里:“今晚就到这里,明晚我再过来。”
宴好身后摇晃着的小尾巴失落地垂了下去:“那班长你……”
话没说完,就看见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哗啦一下,大雨倾盆。
一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呆了会,宴好转头望天,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