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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癫 正文 第21章 较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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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较量下

    闷极,湿极。

    蝉趴在青檀树上哀鸣,如同进了蒸笼。

    李妙音侧窝在黄梨木的凉榻,鬓边压着一朵牡丹绢花。她手里拿着蒲扇,焦躁地摇了会儿扇子,又嫌吃力,便随手盖在了肚皮上。

    这时,挂在帘上的铜铃微微一响,玉箫弯着腰进到里屋,手上端着食案。食案上盛满藏冰,藏冰里则埋着瓜果。她脚踝勾住最近的一张小桌,将它踢到李妙音的凉塌边,手一低,放下食案。

    李妙音眼睛一亮,急忙摸了两块藏冰,贴在脸颊。

    “小姐都当了夫人,却还同未出阁时一样,满是孩子心性。”玉箫无奈地轻笑,拿起小刀剖西瓜。“这些冰刚从地窖里凿出来,寒得很,小心黏在脸上,脱你一层皮。”

    “热成这样,我巴不得浑身沾满冰,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李妙音轻哼一声,胳膊撑着凉塌坐起。她将手中渐融的碎冰搁到榻子上,接着又拾起一粒碎冰放到嘴里,凉意透骨,肩膀也随之松弛。

    她懒懒地趴在榻子,又说:“启元也是坏蛋。他去游湖避暑,留我住蒸笼。”虽是埋怨的话,里头却有撒娇的意味。

    “老爷是与旧友雅集。”玉箫说着,将西瓜递到李妙音跟前。

    “我知道啊,”李妙音笑道,“启元走之前,我还说呢,要让他从旧友中挑一个品行端正的,给你当官人。”

    玉箫蹙眉,嘀咕道:“夫人休胡闹。”

    正打闹着,帘外传入一阵脚步声。

    范贞固径直挑了帘子,走进来,及肩的短发被网巾束在脑后,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因是在里屋,李妙音上身只穿一件葱绿的无袖长衫子,露出两条滚圆的白胳膊,怕热,不穿比甲,胸脯随着呼吸微微摇晃,两点嫣红,躲在绿意后,若隐若现,天然烂漫。褶裙反倒极长,拖曳在地,完全盖住了两脚,好似一条胭脂色的蛇尾巴。

    “啊!”她瞧见范贞固,吓一大跳。

    范贞固急忙挪开脸。

    玉箫也吓得不轻,愣神片刻,方才慌忙地挡在李妙音跟前。

    “少爷下回来,还是要叫婢女先进来通报一声。”玉箫说着,步步朝范贞固走去,不动声色地将他往外屋赶。“老爷也不是时刻都在的。”

    范贞固没吭声,面颊微红地退了出去。

    玉箫折回来,取出贴身衣物叫李妙音穿上。收拾的当后,两人出了里屋,见范贞固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李妙音走过去,二人对视,正对上对方赤裸的目光,李妙音不由举起蒲扇,别扭地挡了挡脸。

    “少爷来找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玉箫率先开口,咬字异常明晰。

    范贞固轻声道:“父亲今日独自去游湖,我怕母亲孤单,便想请她与我同去莲池泛舟。”

    “你一个?”

    “有日乳母同行。”

    玉箫狐疑地瞧了他一眼,眼神转到李妙音身上,见她已然跃跃欲试,不由叹了声气,默认了。

    等到了莲池,李妙音被范贞固搀扶着,下了车,却不见乳母。

    她环顾一圈,问:“赵婆婆呢?”

    范贞固轻声答:“乳母嫌路上太热,不来了。”

    李妙音并未多想,咯咯笑道:“家里不是一样热?真是老糊涂,路上热一阵,家里热一天,还不如来这里玩水呢。”

    说罢,她下到莲塘用来泊船的石台阶,脱了绣鞋与罗袜,将脚埋进去荡了荡。

    范贞固则跳上小舟,解开绳索。他站在船头,慢悠悠划着船桨,停到李妙音身旁。只听“咚”得一声,船舱撞上石阶。

    “你竟然会划船?我还以为是找了个船家来呢。”李妙音起身,手里提着鞋袜,跟一头小鹿似的,轻盈地跃上扁舟。

    范贞固低着头,轻声说:“嗯,我会的其实不比父亲少。”

    可惜李妙音并没有在意他的一句嘀咕。

    争渡,争渡。

    泛舟从连绵的莲叶间荡过,荷花开得太满,以致于显得拥挤。

    李妙音起先是坐着,可莲叶与莲花生得过于壮硕,穿梭其中,总感觉它们争着要压自己一头。见此情此景,方知何为“莲花过人头”。于是,她叫范贞固先停一停船橹,自己扶着木舟的边沿,小心地躺下来。

    范贞固回眸,瞧见她仰躺在扁舟内,薄汗浸湿衫裙。为了遮蔽阳光,她擡起胳膊,挡在额头上,轻薄的袖管因这举动,一直掉到了咯吱窝,露出脆生生的臂膀。

    他见了,不由回忆起之前在里屋见到的画面……朦胧绿意下,雪白的酥胸,两点微红,是奸头米,或是粉桃。

    范贞固咽了咽嗓子,蹙起眉,头转到一边。

    他两脚踏住甲板,伸手勾到一个莲蓬,摘下来,抛到李妙音怀中。“你吃。”

    李妙音举起莲蓬,放到鼻下使劲嗅一嗅,笑道:“你不吃?”

    范贞固不吭声,猛地撑起船桨。

    因他这一动,小舟猛然摇晃,险些要翻。

    李妙音娇声惊叫:“小心,小心,你个坏东西。”

    范贞固听闻,竟自顾自地吃吃发笑。

    “你笑什么,我叫你小心点,别得意忘形,把船给掀了。”李妙音不服气,举起莲蓬砸他。拨开了的莲蓬轻飘飘地扑到他的衣袖,顺着袍子滚落。

    范贞固眼疾手快,一下握住莲蓬。莲蓬内,还留有几粒莲子,他望了一眼,不去剥莲子,反倒沿着她撕开的痕迹,叼住莲蓬。

    他眯起眼,歪头一笑。

    李妙音见了,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说不清楚,总之不大舒服。

    她侧身,趴在小舟的边沿,拨弄起池水,也不作声。

    范贞固见她不搭理自己,笑意逐渐褪去。

    他握住莲蓬,使劲揉成一团,扔进池水。

    小舟再度移动,不复刚启程时的平稳,船舱左摇右摆,李妙音戏水的手,也一下深一下浅。

    “范复明,你小心点!”李妙音再度惊叫,完全是抱怨的口吻。

    范贞固冷淡道:“我心里有数。”说着,他举起船桨,朝后使劲一划。小舟晃得更厉害了,在池塘中颤抖着,时刻有翻船的风险。

    李妙音紧紧扒住船舱,生怕落水,说话的口气更不好。“你再这样,等启元回来了,我就跟他告状,说你故意捉弄我。我说话算话。”

    范贞固嗤笑一声,突然变了脸。

    他丢掉船桨,冷冷道:“那你去。”

    话音方落,少年挪到右侧,猛得一踩甲板。

    扁长的轻舟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摇晃,几下剧烈的震颤后,翻了过去。

    扑通一声,双双坠入池塘。

    李妙音识水性,四肢并用,挣扎着逃出了小舟的阴影。接着,她背往上弓,胸往上擡,令自己浮出水面。

    疯子疯子,她在心里骂,这下说什么我都要跟启元告状,叫他好好管一管这个孽子!

    不等她骂完,一团黑影潜到身侧。

    范贞固浮上水面,望了她一眼,想要拉她游到岸边。李妙音避开他,生气地在水下踹他一脚,独自往岸边游去。幸而落水的地方离对岸不远,池塘也不算深,很快摸到了对岸的石阶。

    两人就这样狼狈地爬上岸。

    范贞固束发的网巾掉进了湖里,散乱的黑发贴在面颊,直往下滴水。李妙音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湿透,碎发偷溜出来,鞋袜不知所踪,鬓边的绢花也送给了莲花池。

    李妙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满肚子气。“满意了吗?”

    范贞固抹了把脸,甩掉满脸的水。

    他擡眸,怯怯地瞧她一眼,眉眼间显出一抹孱弱。

    “娘亲,贞固知错了,”他哑着嗓子,“你莫要同爹爹说。”

    “少求饶,晚了!”李妙音说着,便要起身。

    范贞固抿唇,眼神一黯,突然扑到她的身上,紧紧搂住了她。

    闷且热的夏季,汗水与池水混在一起,在身上织了一张水网,将两人困在其中。

    李妙音试探性地挣了挣。

    他却搂得更紧。

    “别说,求你了。”他低语,掺杂着似真似假的哭腔。

    少年的胸膛贴着她的,不留一丝缝隙,隔着湿透的纱衫,手臂环住腰肢,紧绷的大腿压着胭脂红的罗裙,横插进腿间,膝盖顶到了耻骨。

    当时,李妙音脑袋一空,只想:兴许他只是吓坏了吧……

    拔步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

    李妙音一惊,慌忙折身去看。

    红木的床围雕满了海棠花,白纱帐罩着床架,衬得那木头花更是娇艳欲滴。床中人侧卧着,两腿弯曲,胳膊垫在颈下,依稀可看出个形貌。

    她觉得他醒了,又怕他是在装睡。

    猫叫声再度响起,此番叫声响亮异常,简直像从床底传出来的。李妙音听着惨叫,心口突突直跳,分明是欢好的乐事,为何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嚎叫?

    她扶额,合上眼,突然,一个异常可怖的想法钻进了她的脑海——如果,就是如果……如果把范贞固杀了,那启元留下来的田产与铺子,包括他作为长兄的遗产,不就是都归干儿了吗?

    李妙音想着,缓步走到范贞固身旁。

    屋内幽暗,他的面庞掩藏在纱帐后,看不清眉目。李妙音咬牙,在他的脖子上虚虚得比划了一下,做了个掐的动作。

    如果他死,如果他死……

    “汪!汪!”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

    李妙音猛然转头,看向窗外,空空如也。

    猫叫声停了,她如梦方醒,浑身虚软地坐在床畔。

    再等等,再等等……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