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信号篇四八幺组织
子夜时分,机宜司地下二层地牢烛火亮起,卫聿川配合狱卒将季铎扭送进牢房。
“进去!”牢门哐地关上,季铎竭力拍着牢门,“不是我杀的!卫聿川你公报私仇!”
“纸条给我。”
“凶手拿走了!”
“凶手长什么样?”
“凶手身上纹着公!”
“不是公还是母?扯什么淡?!你这就是信口雌黄、毁灭证据,涉嫌刺杀使臣,我看你就是里应外合绑架祁国公的奸细!”卫聿川站在牢门外和季铎对峙,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季铎气得狂拍牢笼。
地牢入口突然传来了浩浩荡荡的铠甲碰撞声,季铎手下一行十人皇城卒义愤填膺直冲牢房深处来。
“大人!”
皇城司一行嚣张戎装,和卫聿川在狭窄的牢房走廊对峙起来,众皇城卒一看季铎手戴镣铐关,焦急万分。
朝廷自打建立谍人制度以来,花费大量真金白银培养招募谍人,能被朝廷选中做谍人的大多出身不俗,不少人出自官宦和士大夫子弟,借由谍人身份拉帮结派,踩高捧低,瞧不上卫聿川这种半路被招募进来“不入流”的谍人,其中皇城司尤甚,主力在汴京烧杀抢掠,一手遮天,早引得多方不满,圣上也有意整顿,缩减了拨给皇城司的开支,每月拨付的米和面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季铎低声命令手下:“去找闵大人。”
“闵指挥使公务繁忙,知道我们前来救援,特意让我们给大人带了话。”
季铎立刻附身贴近牢门外手下,谨慎倾听。
“‘吃饱了撑的’”皇城卒仰头挺身负手而立,精准传达了闵伯寅神情。
“……”
卫聿川冷笑:“季大人就在牢里老实待着吧,机宜司的地牢一般人逃不出去,不管你杀没杀人,身为朝廷亲官,掩盖线索知情不报,至少两个月起步。”
“呵,你是什么很高贵的人吗?!叛徒之子就配给机宜司当狗!你别指望查清宴射上的事了!那就是你该的!什么狗屁京城第一弓箭手!你就是个赝品!赝品才会射偏箭!你和你的箭法一样,都是垃圾!”
卫聿川停驻在牢房甬道中,听着季铎骂着暗中攥紧了拳头,他可不是什么叛徒之子,父亲当年战时为获取情报,不得不诈降潜伏进辽军,后来战事还是失败了,为国捐躯,朝廷追谥号朔风将军,各种缘故只有内部人士知内情,碍于谍人身份无法告知众人,季铎只知个一知半解就像条疯狗一样追着卫聿川骂了好多年,深层原因大概是卫聿川当初抢了他的殿前司之位,正赶上季家家道中落,这让季铎把愤恨泼到了卫聿川头上。
卫聿川头也不回离开了牢房,季铎还在扒着牢门冲他背影大喊。
“我会永远监视你!永远!”
要怎样才能除掉盖在头上的污名?离开卫尉寺牢狱虽免除了死刑,但似乎离真相中心越来越远了,卫聿川房里枕头下压着这几年来排查的宴射一案的线索,那日的各界使臣、人马、和自己的方位复盘了无数遍,给自己递箭筒的侍者侧脸画满了草纸,甚至睡梦里也经常出现此人的影子,可眼下并无能掌控的一条清晰之路,只期盼一案案破,一步步爬,走到权力上层,或许才有重见天日的契机吧。
被拿走的方形瓦片投射下屋里一片四四方方的窥探口,往下方屋里看去,一达官显贵烂醉在地上,店小二领着个妓女进来,两人飞快摸走了官人身上的财物。
瓦片合上,邓玄子和孙有虞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是这里,已经搜了两天了,一处给的排查地图只剩为数不多的地带,这刺客对霸州城挺熟悉啊,到底把祁国公藏哪里了?
孙有虞累了,往房顶一躺,翘着二郎腿望着夜空砸吧砸吧嘴,“歇会儿再搜,费这么一大圈力气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当官怎么了,老子的命也值钱啊,没有我们这些人负重前行,这些当官的吃啥、喝啥、臭美啥?哎呀我说你别学了,不怕看瞎了眼啊!”
孙有虞一歪头,邓玄子起身坐到了离他老远的房顶另一端,用纸团堵着耳朵,借着月色温习《礼部韵略》,除了当差时候必要沟通,他一句话都懒得跟同僚多说。
孙有虞见邓玄子不理他,又贴了过去,“咱回家学,学习就要有好的环境,不要让自己吃苦。我看今晚咱俩就别搜了,刺客没收到一万两之前,祁国公应该能活着,你看小卫每天累的跟条狗一样,机宜司觉得他好用就多用他,要是让别人觉得咱是废物,以后活不就轮不到咱头上了吗?”
邓玄子一听,觉得也是,点点头,夸赞地看着孙有虞,“多吃两三年饭还真就是不一样啊。”
“谬赞谬赞。”
说罢两人一起跳下屋顶即刻溜号,消失在夜里。
亥时机宜司仍旧烛火通明,一处机宜官们在文库里排查在役和退役的谍人,被卫聿川当街射死的三个刺客只是普通的流寇,与他交手的那个人大概是组织者,一队刺客约莫九人,能在霸州藏这么久不留一丝痕迹,还把威胁信绕过守卫扔到机宜司,大概率是个谍人了。卫聿川跟一处汇报完今夜的情况,往马厩走去。
吴祥之喊住了他:“站住,干什么去?”
“去给小桑收尸。”卫聿川解着麻绳,鼻尖一阵发酸,小桑的死责任有一半在他,本想告知他家人一声,这才想起小桑只有个酒鬼爹,现在连爹也死了。一夜之间,家族灭门。
吴祥之见卫聿川低着头沉默不语,只顾配马鞍,上前打量道,“你哭了?”
“没有。”
“做谍人两年了还如此这般感情用事,若派你去潜伏,我看你连裤衩都被辽人骗干净!”
吴祥之拂袖大步离开:“跟我去趟巡边府。”
“去巡边府做什么?”
“要钱。”
“真要给刺客一万两白银?”卫聿川跟上吴祥之。
“你耳朵是被屎堵住了吗?今夜跟你交手的那个杀手是袭击祁国公的吗?”
“不像一个人,或许是他们其中一个也说不定。”
“人都抓不住,当初牢里那答卷是你自己答的吗?”
不是我答的还是能牢里那老鼠写得?
“吴大人,祁国公一直管理边境关税吗?”
“有十一年了。”
吴祥之看了眼卫聿川:“我已经令一处去查他了,龙璠郡主颇有商谈天资,所以祁国公一定会带着她,关税……我会令一处去查。你说城里有人在抓捕鸽子,看到了几个人?”
“还有其他人也在抓?”
“反常。字条上定是有秘密,尽快搜寻下城里看有没有其他字条。”
啊,又让搜城又让抓刺客又让救人,这会儿又给安排上新活了。我就多余张嘴!卫聿川想到干活泄了半分气,吴祥之察觉到他走慢了,回头看他一脸委屈蹲在门槛上了,好像在说把我累死了看你们怎么办!
再招新的牛马。
“起来!如此懒散玩忽职守,怕是辽人的骨朵锤对准了你的屁眼你也毫无察觉!”吴祥之狠狠踹了卫聿川屁股一脚。
一个文官怎么骂人这么难听,张嘴就是屎屁尿,就不能优雅一点,哎,卫聿川叹了口气,拍着屁股上的灰起来了。
这时一队戎装人马归来,正在门口搜身,二处中卫郎肖崧带着另一半人马回来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山中秘密训练。
“吴大人。”肖崧冲吴祥之拱手。
“回来了,中卫郎辛苦。”
我就不辛苦了?卫聿川嘀咕一句。
“舅舅。”卫聿川跟肖崧打了个招呼。
“啧,当差时候叫我中卫郎大人。”肖崧顺势踹了卫聿川一脚带队进了机宜司。
怎么都踹我?!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卫聿川跟着吴祥之来到了巡边府,巡边府,边境各州权限最大、最气派的官邸,胡胤是中央派系的官员,朝廷中难得文武双全的高官,整个府中皆是朝中特派的巡边重臣。
在霸州这块复杂的地界,天老大,地老二,巡边府老三,巡边府监管边境一切军务、税务和安全、民生大计也掺一脚,而机宜司属中央枢密院管辖,只管军机情报,双方经常有相绊之处。
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一年一度给辽进贡丝绢和银钱的时候了,用岁币买和平,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些年头了,今年朝廷下了新命令,岁币由北面三州共同承担,本来也是要从北面运着岁币进辽,这下省事了。
“省事个屁。”胡胤暗骂一声,这下全成他的事了。
“胡大人说什么呢?是在骂我们吗?”卫聿川低声问身旁的吴祥之。
“你们来何事?”胡胤皱着眉头从公文中起身。
吴祥之推了卫聿川一把。
“呃……胡大人,我和吴大人来要赎金,案情卷宗前日机宜司已经送来了,刺客要一万两才放祁国公。”
“一万两……呵。”胡胤冷笑,不慌不忙踱步到卫聿川跟前,冲着卫聿川一顿猛喷:“上月机宜司刚来要了三千两培训谍人,这次又要一万两,两嘴一张就知道钱钱钱!你们机宜司是要饭的吗?!当我巡边府是钱庄吗?!”
卫聿川被胡大人的吐沫星子喷得睁不开眼,大气不敢喘,朝廷有专门针对情报活动的专款支出,战时更是重金养谍人,户部也经常特批金银、绢缯,让谍人探察敌之动静,与中央专款、特批款支持间活动相一致,这战略极大地鼓动了敢死之士充任宋辽之间,可惜啊,卫聿川他们没赶上好时候啊,和平之后不仅拨款少了,俸禄也不怎么涨了。
“呃……胡大人说得是……但祁国公命悬一线,若是巡边府不便支出,可否出公函给霸州府衙,近些年的关税……许是够够的……”
胡胤擡起一只眼皮瞥了卫聿川一眼,抄起砚台往卫聿川扔去,“轮到你来教我做事?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门突然开了,一琴师抱着琴进来,顺手稳稳接住了原本要砸向卫聿川的砚台,摆回了书案。
“胡大人消气。”琴师名叫宋净女,听说是胡大人旧交的女儿,送来巡边府学艺的,平时跟在胡胤身边,府上有宴会时弹琴陪衬,偶尔做些零散文书,卫聿川见过她几次,宋净女衣着低调却不失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脸上没什么表情,总是淡淡的。
“崔最高,送客。”胡胤说完,门外守着的崔都尉打开了门,盯着卫聿川。
卫聿川拉着吴祥之在注视下离开:“小的告退!那我们问汴京枢密院要,只不过等银子运来,祁国公许是就成一堆尸骨了!”
两年前卫聿川刚到机宜司,正碰上胡大人和机宜司司长褚大人因为一个假情报撕起来了,褚大人是文官,不会舞刀弄枪,气急了只能朝胡大人吐口水。
胡大人武将出身,自知一掌就能将褚大人那把细骨头拍个断裂,但碍于面子不好出手,最终气得踹了褚大人屁股一脚,褚大人愣是卧榻半月没能主事。
那一幕震撼了卫聿川很久,他那日才明白,高端的官场厮杀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战斗方式。
胡胤正厅飘出来一阵低沉锐利又悠扬的琴声,卫聿川跟着吴祥之离开了巡边府,“没要到钱怎么办?”
“呵,本来也没打算要到。”
“哈?”啥意思?叫我来就是挨骂的?卫聿川挠了挠头,恍然大悟,“刺客既然能把祁国公的肉和要挟信扔到机宜司,就说明他对我们的防控非常熟悉,自然也会知道我们的动态,所以来巡边府就是做样子给他看,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在准备一万两了,好给搜捕拖延时间。”
“然也。”吴祥之上了马车,“明日就是第三日了,缺了块股肉,失血过多也会死,若祁国公死,朝廷知道了定会降罪边境,回三处告诉李鸦九一声,交代他的事,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