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采葛篇七灯下黑
一处文房,吴祥之和徐慎正研读着三处送来的违禁书纠察记录。
“邓玄子和李鸦九确实颇有才能,竟然还揪出了朝廷这些工事图纸的细微差错,立刻叫人汇报汴京,真是帮朝廷避免了失误啊!!”吴祥之感叹道。
“若不是进过卫尉寺,入工部礼部定是也会有前途。”徐慎赞同,“夫子,邓玄子当初为什么被抓?”
“卫尉寺的审判卷宗写得是……”
“咳咳咳……”被夸赞之人此刻就在文房一旁候着,实在不想听到自己阴暗陈旧的往事了。
邓玄子微微点头:“谢大人夸赞,有空能让刘管事把我册籍改了吗?”
“你们怎么都这样。”霓月砸吧着嘴。
“你们?还有谁?”卫聿川奇怪道。
“单小青啊!”
卫聿川即刻抓着霓月:“她说什么了?”
“嗯……我在书院河边提起这些书的时候,她问我‘你觉得这些书怎么样?好看吗?’那个表情,和邓玄子刚刚一模一样。”
“什么表情?”
霓月模仿着单小青的神态:“她满意地笑了一下,还……有些骄傲。那种笑而不语又参透一切的神态,一闪而过,但我非常笃定,我看到了。”
卫聿川猛然醒悟:“你跟她说了那么多,她不跟你聊书的内容,反倒问你这些书怎么样……期待听到书的评价……”
因为,书,就是从她这里出去的。
卫聿川高兴得拍了霓月的肩,立刻跑出大殿去牵马。
“真有你的!”
“骂我呢?!”霓月大喊。
“夸你!”
一个机宜官匆匆进来。
“吴大人、徐大人,违禁书已经全部收缴完了,今日巡查并未再发现新的。”
“嗯?”吴祥之疑惑擡头,“一本没有了?”
“没了。”
“市面上全都没有了,今天我们在街上蹲了一天,也没有新的再出现。”
吴祥之思索:“头一天查书已经声势较为浩大,幕后犯人并未停手,偏偏在我们接到朝中密旨之后停手了……”
“夫子的意思是,礼部密旨也影响到了犯人,犯人先一步停手了?”
“报——!”一脚辅自举着信函跑进机宜司,褚明达即刻出来接令。
“汴京急令,违禁书册已传入汴京,汴京皇城司已经接令负责,朝中令机宜司盯紧边境关口,若有细作逃往他国,机宜司即刻拿下!”
肖崧带着一叠审讯记录匆匆从地牢赶来:“褚大人,新线索,三轮审问那两个走私书册的书生,他们提到一个叫程寰的人。说这些书中的某些学问和言论,跟应天书院那个有名的学子很像,他们没有见过此人,只是听说脾气古怪、天分很高,不过程寰两年前被赶出书院,似乎通辽了。”
“这个程寰是男子?”
“女子。”
“诶?”霓月眼睛一亮,“怎么听着这么眼熟呢?”
“驾!”
卫聿川驾马向东南一路飞奔,天光已经出现一片鱼肚白,清冷的夜也渐渐光亮了起来,一天之内两次往返潼县书院,显然马已经快吃不消了,正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卫聿川不能停下,他甚至怀疑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单小青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版印这么多书,是她一个人做的吗?还是隶属于什么组织?
让卫聿川更加不寒而栗的是,她是书院的一名先生,书院那么多莘莘学子,都是十三四岁的潼县人,尚处于意志和信念需要人扶持建立的阶段,她教给学子的到底是什么?
是真正的水文营造术,还是夹带私货的洗脑之术?
赶到书院时天已经彻底放亮了,学子们已经陆续进往书院,书院层层叠叠的院落中白纱帷幔漂浮,年岁尚小的学子三两成群,背着大书篓慢吞吞在石板路上走着,卫聿川下马飞奔,从众多学子和先生中搜寻单小青的身影,一无所获。
单小青无家可归,书院便给她留了间小北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待着,学子们散了学,她一般就在房里看书写字,夜晚最后一个锁上书院大门,除了上上课,其他时间没什么存在感。
卫聿川敲了敲木门,无人应答,卫聿川掏出铜丝,三两下便开了木门的锁,大门打开,清晨的过堂风吹进来,阴暗的小北房里空无一人,让肖婉玉和卫聿川惊讶的是,这房里陈设,对于一个对外看起来清秀娴静的女子来说,过于简陋了些,除了床榻和桌子是书院给的,其他全是书,没有任何装饰,唯有墙边靠着大大小小不同的木材树枝、奇异石头。
卫聿川摸了下床榻和桌面,翻看她的用品,什么都没带走,卫聿川又去找张阁老,张响英正在厅里接待一个今日新来的先生,“阁老,可曾见到单小青?”
张响英捋着白须思索:“昨日散课之后,似乎一直没见她,怎么?还要找她询问书册?”
一个年轻的先生进来询问,“阁老……哦?有客人在?”
“什么事?”
“今日早课应是单先生来上,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单先生还没到。”
“她已经走了。”卫聿川肯定的说。
主厅里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卫聿川思索着昨日来书院的说过的每一个字,究竟是什么惊动了单小青,她去哪了?
昨日在河边,霓月并未透露过任何机宜司的讯息,他赶到后没说几句单小青就回书院上课了,难道是……
她听见了他们在此处的谈话?
卫聿川开始打量起这间主厅来,从大门到书架,到茶台,再到……
昨日他们坐过的屏风后的坐榻。
单小青的北房虽然在后院,但北墙正靠着的就是前院的这件主厅,卫聿川突然看到阁老的坐榻下,似乎有个暗黄色的小窟窿。
他蹲过去,捏着小窟窿慢慢掏出了一根细小的管子,卫聿川猛力一拉,一根根凿穿内节的细长毛竹连接在一起,从阁老书房坐榻底下被揪了出来,毛竹细长,卫聿川一直拉不到头,他沿着坐榻与墙体的缝隙一直拉,发现毛竹是和一墙之隔的北房相连的。
卫聿川跑到单小青房间,用力揪出了毛竹的剩下一端,至此几米长的毛竹被全部揪了出来。
阁老和几个先生跟着卫聿川跑里跑外,惊愕的看着地上一坨竹子,“这……这算是什么?”
“竹听。”卫聿川说,“谍人会用的窃听工具,张阁老在主厅议事的所有字眼,只要单小青愿意听,她全部可以听到。只是……”
只是他头一次见这么长、结构这么复杂的竹听,这个单小青根本不是什么木材商的独女,怕不是个谍人吧!
“阁老,你赶紧看看你有没有丢失财物!”
“哦!哦!好!”小先生扶着张阁老返回主厅,没一会儿卫聿川听着房里传来哭天抢地,“完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卫聿川翻窗跳进房里,张阁老抱着一个密盒,崩溃地坐在地上,“财务都在,可朝廷给老夫的鱼符,鱼符!没了!”
朝廷给张响英下发的鱼符乃是认证国子监京师一职,皇宫宫门、汴京城门皆是防御重地,出入这必须校验鱼符,经过卫士勘合无误后,方能入内。
单小青怕是偷了鱼符,去京城了。
以她的能力,卫聿川毫不怀疑她乔装打扮一番顺利凭着鱼符在京城畅通无阻。
“造孽啊!老夫兢兢业业一辈子,到老怎么遇上个灯下黑!细作就在老夫眼皮子底下!”
张阁老崩溃地抱着密盒颤颤巍巍,起也起不来了,主厅外为了一圈闻声过来的学生,好奇地垫着脚往里看。
卫聿川扶起张阁老,卫聿川看着窗外门口的学子,嘱咐张阁老,“阁老,您赶紧问问学生们,单小青平时除了书院交代的课业,还给他们讲了什么吧!”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但难摧毁的,是信念和思想。
卫聿川奔出书院,快马加鞭向城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