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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人今日不点卯 正文 第50章 采葛篇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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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采葛篇二十八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临近枢密院一处暗哨府衙中,文轩阁,对外看起来只是一普通人家宅院,但内里审讯、关押、住所一应俱全。

    三处人马已经聚齐,就差卫聿川和霓月了,这里曾经是存留案子证人的暂住点,程寰暂扣在隔壁牢房中,徐慎带人审了一轮,但程寰什么都不说,只好先回宫应付那群百官。

    大门被撞开了,卫聿川抱着霓月一路奔进来,孙有虞赶紧打开房门迎接。

    “可算来了!”

    卫聿川把霓月小心放到一侧床榻上,霓月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着,捂着胸口似乎极力在让自己镇定下来。

    “霓月?霓月?”卫聿川轻声唤着她,掰开她捂着胸口的手,衣服和手心满是血迹,卫聿川撕下浸透的止血布,又换上了块新的,霓月还是低着头不语,卫聿川看不清她眼神,只觉得她眉心似乎舒展了一些。

    “霓月?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一会儿郎中就来了。”

    霓月迟疑地缓缓擡头,卫聿川终于看到了她这些时日以来最清晰的眼神,与此同时一种不妙之感袭来。

    “霓月,你看着我,你吃了吗?”卫聿川蹲在床边,片刻不敢眨眼望着霓月,霓月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清晰,却又不敢直视卫聿川,她低眸瞥向低处,艰难地点了点头。

    卫聿川气得踢翻了一旁的高凳,“别别别气,好好说好好说。”孙有虞他们头一次见卫聿川发这么大火。

    胸口像闷了块石头喘不过气,卫聿川狠狠掐着眉头控制着自己不要愤怒喊出来,他想杀了季铎。

    文轩阁一片死寂,霓月愧疚又委屈地靠在床上,眼巴巴地乞求着卫聿川,哭了起来,“卫聿川……你别生我气,我,我控制不住,我好疼啊……我尽力了,可我就是忍不了……”

    卫聿川忍不住眼眶红了,他过去给霓月擦着眼泪,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她,“不怪你,是我不好,源头是我,是我让你痛的,我怎么能怪你呢?不哭了,不疼了就是好事,能忍住不去想底野伽吗?我们就吃这一颗,以后不会再有了,你要是想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不要一个人忍着,我们帮你忘记它,行不行?”

    霓月泪眼朦胧擡头,文轩阁里孙有虞、柳缇、李鸦九和卫聿川都在坚定地看着她,霓月点点头,难过地嚎啕大哭起来。

    郎中推了门,“哪位叫臣来的?”

    “您跟我来这边。”孙有虞把郎中领到隔壁牢房中,一墙之隔,程寰满手鲜血缩在角落里。

    “怎么弄成这样了?”卫聿川问孙有虞。

    他们进来不久程寰便突然精神迸发,抱着头痛苦地不让任何人接近她,似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想摧毁她,孙有虞秒懂她经历过什么,本想跟程寰好好说说,但程寰有自己的法子,她抓起桌上砚台就砸手指,对着手指头一阵狂砸,血四处飞溅,孙有虞和李鸦九看傻了眼,拦也拦不住,徐慎叫人把她关了起来,程寰后来砸累了,躲墙角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卫聿川他们到来。

    郎中给程寰头上灸了几针,又往她手臂穴位灸了几针,程寰情绪稳定下来,卫聿川几人解开她的镣铐,带她回到了厅里,柳缇帮着郎中给程寰煎药。

    “精神隐疾,以前受过刺激。”郎中说道,又去号脉,片刻后,疑惑起来,“姑娘小产过?”

    “啥?”这下轮到卫聿川几人一头雾水了。

    程寰沉默半晌:“你们帮我找到她,我不能擅自决定天算仪的下落。”

    “天算仪?”

    “就是只差最后一步就完成的图纸。”

    “她是谁?”

    “耶律骨薇,没有她,就没有天算仪。这是我们共同的成果。”

    “所以……在袁时谦府中的那个辽人女子是耶律骨薇?用辽咒控制杀手杀人的也是她?”

    “机宜司会如何处置来汴京的辽人?”

    “买情报暗杀学子的四个辽人已经被皇城司抓了,难逃一死,至于这个耶律骨薇……”

    “会处死她吗?”

    “你在为她说话?她差点害死我们三处所有人。”

    “她不会害人。”程寰笃定道。

    “那你要不要看看曾经在霸州帮过你的姑娘现在伤成了什么样?!”卫聿川回过头来,怒瞪程寰。

    程寰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但已经无法挽回,“你们若能保证她的安全,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不能保证,想找到她弄死她。卫聿川暗骂。

    “没问题。”卫聿川拍着胸脯保证,“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好,如果你们无法说道做到,我随时可以毁掉图纸。”程寰看着卫聿川。

    卫聿川点了点头,“所以耶律骨薇是……?”

    “辽情报机构夷离毕院的主毕事官,耶律大绪的二女儿。相当于大宋典狱司司长的女儿,来汴京那四个辽人太保都是耶律大绪手下,他们奉命寻找耶律,同时也笼络大宋学子和落榜文人。”

    行啊,这就是羊入虎口,不等着弄死还留着过年吗?

    “通知枢密院,立刻抓捕耶律骨薇。”卫聿川起身要离开。

    程寰掏出图纸准备手撕。

    “……”行。卫聿川默默坐下。

    “她对情报机密不感兴趣,你们大可放心。天算仪是我们一起起的名字,可观测天文、演示天体变化、掌控时辰更替,它集这三样作用为一体,如果营造出来,跟这文轩阁差不多高。”程寰起身,看着文轩阁的屋顶。

    李鸦九思索:“那打仗的时候,若预知了天气不好可及时撤退,也可利用天象牵制敌方,掌控了精准时辰那更了不得,不再依靠打更人,那是何等自由!”

    霓月好奇道:“天上的事也能看到了?”

    程寰点点头,“我擅长营造和天文,耶律骨薇擅长算法,天算仪的运转离不开精密的算术,我们二人长处融合到一起,才有了天算仪。”

    “你怎么……会跟辽人认识?”卫聿川疑惑。

    “我去过辽。”

    一年前,应天书院。

    程寰入院的第二个年头,已经凭借卓越的天资和勤恳的成果成了应天书院最知名的学子。书院先生们特批程寰可以按照自己节奏上课,不必每堂课都跟众人一起念,也让她代批阅文章、指导学子们的营造课业,程寰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师姐。”

    袁时谦的独子袁澈、金部、户部侍郎的小儿子也都被程寰指导过功课,在应天书院,程寰是拥有特权最多的人,有学子崇拜她,也有人恨她妒她,还有人像李鸦九一样把她封为真神。

    程寰心思都在学问上,平日不言茍笑,面对差劲不入流的功课,更是嘴巴像漼了毒一样狠,很少有人没挨过她骂。

    “写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写了。”

    “你的脑子空无一物,我能看到这里算是仁慈。”

    “这里写得很好,但应该不是你写的。”

    “你怕是吃了菌子才写出这么癫的东西。”

    ……

    “你看看她狂成了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女子!”比方大宗受不了这份当众羞辱,经常破口大骂。

    程寰淡淡地瞥开他的图纸:“幸亏这张图纸只有你我二人看过,不像是人想出来的东西。”

    彼时程寰住在袁府中,一个穷苦村落走出来的女子,凭借着学识跨越了阶层,获得了工部袁时谦的赏识,成了他名义上的义女。

    天算仪的构想诞生在程寰进应天书院之初,袁时谦大力资助她研究,只是和她约定了一份契约,程寰只能归于他门下,若为他人做事,越过他考取功名进入其他派系,需要赔付袁时谦在她身上花过所有的精力和银两。

    程寰对封官赏爵没兴趣,看了看契约没有问题便画了押。

    “我发现不对劲是在袁时谦一次家宴中,那时候他是个小小的工部主事,他邀了工部、户部的老友,聚会到深夜,他们盛赞袁时谦的学识和天赋,他所做的营造图纸和建设构想居然得到了圣上的夸赞,他们说的那些,全都是我的成果。”

    “从那以后,我所做的每一样,都成了他的,他借此一步步高升,一直升到了礼部尚书,我手里的文章和图纸全被他夺走。如果反抗,就是一顿打骂。”

    “袁澈看到了都会护着我,他连袁澈一起打,袁澈是个单纯赤忱的孩子,在我看来这是做学问非常珍贵的品质,只他天资确实一般,甚至稍有愚钝,袁时谦不满袁澈总是书院吊车尾,也不愿相信他怎么就生出个这么平庸的孩子。”

    “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一个心智肮脏、灵魂丑陋的赝品罢了。”

    “应天书院学业届期满前夕,翰林院的学官邀我入他们门下,可助我通过科举,进朝做官,光宗耀祖,郭棋那时候已经被他们哄进了院中,有次他被罚扫流芳塔,问我,从穷得一日三食只吃馍就蒜泥的小村到了这繁华京城,做学问似乎并没有做出个一二三来,他还要坚持吗?做学问为的是什么?”

    “我那时突然想通了,我要参加科举做官,以我自己的本事,不需要靠任何人,我要当大官,越大越好,这样我就可以把从书院里、翰林院里、尚书府里看到的书、悟到的学识告诉更多的人,什么官学不得流入民间,这道门,要从我这里打开,凭什么擡头看到的都是同一片星空,百姓钻研天文术法就要被抓?司天监那些人霸占着各式仪器,平步青云?”

    “我告知袁时谦要离开尚书府,袁时谦得知翰林院的官员与我的联系,要我赔于他八万两白银,呵,八万两,能把天算仪完整造出来了,他以此来威胁一个脱离控制的血包。”

    “准备离开汴京那天是辽使团离开汴京的日子,和平之后,这算是头一次正式名义的使臣访问,各部的大臣代表都去了欢送宴,袁时谦本没有带去,但应天书院选了我去,宴会中辽人几次想与我私下谈谈,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我不会答应他们的。”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盯上我了,我必须尽快离开京城,离开袁时谦,我去了司天监拿走了我被他扣押在那里的另一份图纸,那天汴京特别热闹,我终于有闲情看看住了几年的京城了。”

    “你们看过打铁花吗?”程寰眼神灼灼、回神问卫聿川和霓月几人,她瞳孔漆黑闪亮,眼前是寂静清冷的文轩阁,她却仿佛看到了一场盛大的庆典,这样的眼神,卫聿川在郭棋眼中也看到过。

    “那夜在十字街中央,似乎在举行什么祈福,工匠用浸湿泡透的柳木勺,将熔化的铁水舀起,向空中抛去,还有的举起撑满铁水的勺子,另一人举起木棒击打那把勺子的长杆,夜幕下火星满天,灿烂夺目,似繁星降落……”

    程寰讲到此,有些哽咽,“那是我第一次见打铁花,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在人群看时,有人打晕了我。等我醒过来,就到了辽的夷离毕院,地牢。”

    “辽人对付我们的方式,也用在了你身上?”卫聿川看着程寰的手指。

    夷离毕院的手段令所有囚犯闻风丧胆,只要入院,反抗耶律大绪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其中最难熬的便是弑心刑。

    刑官擡上木架,取下与人头宽差不多的铜铁圈按在囚犯头上,将十个铁绞嵌在囚犯十指,与头圈连通,拉下刑讯牢四面帷幕,巨大的狰狞鬼影向囚犯扑来,刑讯官翻开咒册,念出如梦呓一般的咒文,没人能够承受住十指钻心之痛,辽咒勾起人心底最恐惧黑暗的回忆,地牢封闭如地狱一般,不出一炷香,受刑者变回精神崩溃,乖乖就范。

    这套刑具的研制者便是耶律骨薇,她深受耶律大绪宠爱,是才情名盛一方的郡主,独爱研读算法心学,骨薇善良天真,不谙世事,原本营造这器械是为了助母亲安眠,却被耶律大绪发现可虐犯人心智。

    耶律骨薇便在父亲的夷离毕院改制了弑心刑,又在父亲要求下营造了多套行刑器具,地牢传出的惨叫声刺痛着耶律骨薇的每根神经,数不胜数的囚犯死于她的刑具之下,这其中最能忍得便是程寰。

    弑心刑用了三遍,程寰从未张口,就在耶律大绪准备下令第四遍行刑时,耶律骨薇闯进牢里挡在了程寰身前。

    “不要!耶耶(父亲)!再来一遍她就死了,我劝劝她!”

    耶律骨薇的汉语说得并不好,没讲几句,她发现程寰下体正在流血,耶律惊恐地叫来了医官。

    程寰看着身体汩汩溜出的血迹,却如释重负地笑了,逃离汴京的最后一夜,她未料到司天监迎接她的是一场噩梦,她知道袁澈一直觊觎她,只是没想到金部户部侍郎之子也在,她为拿走图纸,被三人所奸,如今这罪业已从她身体流出,她又是轻盈的了。

    程寰昏睡了两日,都是耶律骨薇在照顾,耶律看到牢房墙上、地上用石片刻画了许多天文图样、营造结构,别人看不懂,但耶律骨薇看得懂,程寰定是在做什么器具。

    耶律骨薇兴奋地跑回房里,搬来了她所有看过的书册以及笔记手劄,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跟她有相同趣味,身边无人能与她聊这些,程寰是唯一一个能看懂,并且造诣在她之上的人。

    “但不要让我耶耶知道,不然我就惨了。”耶律骨薇每次都是偷偷来牢房见程寰,她不想再给父亲研究那些刑具,“我每晚都被噩梦惊醒,梦见大殿门口那些头骨找我复仇。”

    “程寰,你教我些宋人的东西,我想学,我没有去过宋,我最远只到过宋的边境打猎。”

    程寰想起了一首诗。

    《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首诗讲相思之情,我认为不仅说与恋人,任何一种思念、渴望、都包含在内。比如我们想造出天算仪,渴望看到它的出世,也能用这首诗表达。”

    “你想家了。”耶律骨薇握着程寰的手说,她决定帮程寰离开辽,回到宋。

    她才不管什么献礼、情报、归顺策反,人有家,就应该回到家乡去,但想到这又不舍起来,程寰是唯一能与自己钻研天文算法的人,程寰走了,她又没有朋友了。

    天算仪的框架已经基本搭建完成,只剩关键一环,如何让底层动力枢轮转动,两人日夜钻研,始终卡在这关过不去。

    某个深夜,程寰正在牢里画草图,耶律骨薇乔装成牢里的小太保,匆忙来喊程寰,“快!程寰!你得走了!最后的机会!”

    “耶律大绪那晚去上京道接受辽皇后接见,不在夷离毕院,骨薇独自驾马车送我到边境,道别的话来不及多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但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失踪。”

    卫聿川五人听到此,未料到后续耶律骨薇竟也出乎意料的惨,很难不能说是程寰的另一种投射,不知邓玄子在袁府何种情景,有没有找到耶律骨薇,卫聿川感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救出耶律骨薇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个计划,但是需要两个程寰。

    卫聿川不由得看向了身旁尚为虚弱的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