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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火 上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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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17

    钟波决心要在翟亮被释放之前找到那晚跟他调情的女孩。他相信那女孩能给他们提供关键性证据。

    上午十点,他再次光顾1987。

    酒吧还没开业,他使劲擂门,有个伙计应声出来,很巧,是给他提供情报最多的瘦伙计,钟波不用再费周折让人把他找来。

    店堂里清冷空寂,胖伙计在里间的水池边冲洗杯具,钟波和瘦子找了个角落坐下说话。

    “和翟亮在一起的女孩后来有没有再来过?”

    瘦子想了想,语气肯定,“我没见过。”

    “之前呢?”

    他凝神思索,再次摇头,“真没印象。我们酒吧熟客来得多,偶尔也有慕名来尝个鲜以后就不再来的客人。说实话,我们这儿没别的酒吧那么多花样,吸引不了生客,也就是做做老客人的生意。”

    从1987入手看来走不通,那女孩显然是生客。如果她是专门出来猎艳的,倒是可以上别的娱乐场所找找。

    钟波又细细盘问伙计那女孩的长相、年龄、穿着和谈吐,从中判断她绝不是第一次出来干这勾当,但也不太可能是职业妓女,或许只是个寂寞少妇,否则不会瞄上翟亮,做那种生意的女人眼光都毒,分得清能从谁身上榨到更多油水。

    离开1987后,钟波打算去市区几家主要的娱乐场所转转。

    他跳上一辆前往市区的公交车,挤在人群里,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觉得有点荒诞。这两年他很少踏足娱乐场所,如今为了把一个罪犯绳之以法,却要一家家去参观,也许还要喝不少酒。

    黄昏来临前,钟波一共涉足了五家KTV,两家娱乐城和十多间酒吧,他滴酒未沾,也没获得任何有用信息。

    他在一家茶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期待夜幕降临后至少能从客人嘴里打听到点儿什么。

    在喝最后一口汤时,袁国江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钟波说正准备去喝酒。

    袁国江特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钟波,你别折腾了,这案子破了。”

    钟波极意外,“翟亮招了?”

    立刻又觉得不可能,翟亮不会那么老实,而且如果他招了,袁国江的口气也不会这么平淡。

    果然,袁国江说:“不,凶手不是他。”

    钟波的心像自由落体的铁球那样直向下坠去,“这不可能吧……”

    很快,他恢复理智,想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于是转而问:“凶手是谁?”

    “事情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袁国江慢吞吞道,“你要不嫌麻烦,现在来趟分局,我等你,咱见面后说。”

    钟波连逛夜总会泡酒吧这种不喜欢的事都在不遗余力地做着,他当然不嫌麻烦。如果不了解真相,今晚估计不会睡得着。

    火速结完账,他在街边拦了辆出租直奔南分。

    袁国江在办公室里等他。

    “到底是谁干的?”钟波没坐稳就开口问他。

    袁国江递给他一张信笺,“你还记得六月上旬我跟你提过一个小刘巷河的浮尸案吧?这是死者马义军的遗书,他姐姐今天送来的。”顿一下,他才把话说完整,“马义军就是杀害岳原的凶手,行凶一个多月后,他畏罪自杀。”

    钟波接过薄而脆的信纸,实在难以置信,事情太荒谬。

    他快速浏览了那页遗书,意思简单明了,马义军因迷上赌博把用于买婚房的存款输了个精光,4月26日他在长广桥附近闲逛时撞上醉汉岳原,心生歹意,将他骗至附近废墟实施抢劫并杀人灭口,凶器是一根木棍,已被他烧毁。

    “一开始我也不信,但你看了这份遗书就明白,事实就是如此。作案动机、时间都写得很清楚,还有作案细节,和法医鉴定报告上完全吻合。另外——”

    袁国江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铂金手链,一块手表,一只钱包以及——一枚手机。

    这些都是岳原的失物,一目了然。

    “钱都被马义军花光了,这些物件他怕被人追踪到线索,所以迟迟没有出手。”袁国江望着他,“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失物上的指纹你都验证过?”

    袁国江点头,“没有指纹,擦得干干净净。”

    “谁擦的?马义军?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袁国江耸肩望着他。

    钟波闭了嘴,知道自己这点小疑问根本无法把强大的现实扳过来。

    他又仔细看了会儿失物,“没有项坠。”

    “是,我也发现了。”袁国江说,“东西太小,可能在哪儿丢了。”

    即使没有项坠,其他物件足以说明问题了。

    钟波仍不甘心,“这两天,翟亮有没有和谁通过电话?”

    “这怎么可能呢!”袁国江明了他的意思,“我查过了,翟亮和马义军没有任何关联。他不可能委托死者家人给他伪造一份罪证,这不合逻辑!马义军的姐姐不久前在整理弟弟遗物时发现了这封遗书,她很震惊,也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交给我们,直到今天才下了决心,觉得事情必须得有个交待。”

    “钟波,我早就说过,这极有可能是一桩偶发的抢劫杀人案,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出于个人恩怨,所以,”袁国江语气深沉,“翟亮是无辜的。”

    事到如今,钟波没什么可说的。

    “翟亮人呢?”

    “我已经通知他们放人了,现在大概在办手续。”

    钟波脸上难掩失落。

    袁国江朝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总算破了,我们都能松一口气。”

    钟波心底忽生一片茫然,如大梦初醒时的感觉,原始、苍白。即使真相水落石出了,他还是有莫名的不甘,他曾经那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临离开前,翟亮来找袁国江,面色依旧灰暗,没有预见的轻松。看见钟波也不打招呼,径自走到袁国江跟前,“听说凶手抓到了?”

    “嗯。”

    “我能见见吗?”

    袁国江不解望着他。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岳原。”翟亮口气近于央求,钟波还是第一次听到。

    “已经死了。”袁国江说。

    “死了?”翟亮表情意外,“怎么死的?”

    “自杀。”

    袁国江给他看马义军生前的相片,他盯着那张一寸彩照久久不错眼珠。

    “你认识他?”钟波审度他神色后问。

    翟亮摇摇头,语速极慢地解释,“我代人受过,总得……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吧。”

    这一刻,钟波跟他的感受竟然殊途同归。

    马义军在相片上怯懦地笑着,仿佛在嘲笑他们,甚至嘲笑世间的每一个人。

    钟波和翟亮一起走出南分,黑夜无边无际地压下来,几盏路灯光线微弱地给人提供着照明。

    到了岔口,两人一齐止步,钟波转眸,翟亮也正回过头来。

    “你不必向我道歉。”翟亮先道。

    “我没想过道歉。”钟波老实说,“我仍然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说谎。”

    翟亮仅仅低头笑了笑,钟波没指望他给自己任何解释,他已经没这义务了。

    简短的道别后,翟亮朝北,钟波朝西,彼此分道扬镳。

    走了一段,钟波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

    翟亮双手插在裤兜里,半低着头往前走,脚步滞重,像有放不开的心事,和钟波初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钟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块地方,被乌云遮住,看不清楚真实面貌,唯见一抹黯淡模糊的阴影。

    但是,也许这样的感觉也只是出自他个人的臆想,钟波很快自嘲。

    他不再像一个月前那样耿耿于怀于自己的直觉了,因为直觉最终敌不过现实。

    他停在原地,掏出烟来点上,目光一直没有远离与他越拉越远的翟亮。

    而翟亮低着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过身来。

    ******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