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织网
“第二张这是个谁啊？”
桌上摆着几张速写画像，许晓拿起其中的一张来回端详。
何宜君侧过身去瞄了一眼。
“赵晓海，赵晓山的弟弟，片区民警重点关照对象。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主，扫黄给拘进去过几回，平日里就靠他哥养活。”
婷婷报了警，假冒警察行骗不是小事，当地民警非常重视，层层上报，等轮到他们刑警队手上，专人已经根据小马和婷婷的描述制成了几张模拟肖像。
此时，刑警队的主要人员围在一起开会，而与高鹏和赵晓海有着八九分相似的两张脸，躺在纸上，冷冷地瞪着天花板。
“那这人呢？”张雯拿起另一张来，纸上的男人面容和善，“也是流氓？”
何宜君摇摇头，笑了。“这人怎么形容呢，算是个知识分子，不对，应该说是个成功人士。前几年开了个食品厂，生意不错。”
她看向副队长孙军，孙军听得认真，但没给出什么反应，何宜君又补上几句。
“我也是在张队那边看见他们几个名字才觉出这里面有事。食品厂的法人是他，名义上的头儿也是他，但是采购经理却是高鹏——”
“高鹏？”张雯咂嘴，“那不是有名的混混吗？我记得他初中就辍学了，这么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主，谁会用他当经理啊？”
“兴许人浪子回头呢？”许晓挠着后脑勺，插了句话。
“哪有那么些浪子回头金不换，大多是王八上岸缓一缓。”
“你这都打哪学的这么些邪门歇后语啊？”许晓瞥了眼张雯，又扭脸看向何宜君，“不过师父，就算这食品厂真有问题，那也是经侦那边的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啊？”
何宜君没搭话，只看着孙军。
“你没觉得眼熟吗？”
孙军刚把王文龙的画像放下，手一顿。
“怎么，我该眼熟吗？”
他又将画像拿了起来，左右瞄了几眼，不住地皱眉，咂嘴。
“你再想想，三年前，”何宜君拍拍他胳膊，“咱俩一起给他做过笔录。”
孙军突然瞪大眼睛，“他？”
不敢置信般，又将材料举到眼前，仔细比对着，如今的王文龙昂扬挺拔，就算隔着画像，也能感受到一股子生意人的淡然笃定，已然不是当年在警局跪地流涕的落魄模样。
孙军霍地挺直了身子，看向何宜君。
“这怎么回事？”
“现在算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王文龙刚吼完就立马压下了声音。他瞥了眼站在不远处抽烟的赵晓山，将高鹏拉到一旁。
“你答应过我，只要，”他警惕地四下环顾，又降几分音量，“只要我把宋哲给你骗过来，你们就放我回去，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高鹏厌憎地将胳膊抽了出来。“急什么，现在不是不让你走，是台风要来了，浪把唯一那条路也给淹了，走不通。”
每回他提出要走，高鹏总是用这个理由堵他。
这倒也是事实，这几日骤雨忽停忽落，海面上无风起长浪，唯一能通向外界的长路也被怒涛吞噬，女岛彻底沦为与世隔绝的孤岛。
王文龙不胆怯，他并不害怕在这渔村多待几天，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其余几人的反应：自打宋哲失踪以后，王文龙曾试探性地提议离开，然而他们三个愣是不同意。
奇怪，赵晓海逃出庙门时明明那么害怕，可是去了趟厕所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不仅吃完了几碗鼎边糊，居然还剔着牙打听起村里那个小寡妇的情况。
高鹏和赵晓山也是，不知为何他们忽然间松弛了下来，眼下的焦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王文龙不傻，他知道他们三个在密谋些什么。
第二个偶，很快就来了
脑海中又一次响起小学徒t的声音，是告诫，也是独属于他的死亡宣判。
在这海上孤岛，陌生的渔村，四个本应相依为命的异乡人，其中三个却有了桩共同的谋划，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手机呢？上岛前你把我手机收走了，还我。”
“这不当时是为了保密，怕你心软通风报信嘛，拿去。”
高鹏从裤兜掏出王文龙的手机，胡乱抛了过去。王文龙没接住，手机跌在地面上，屏幕自右上角朝下斜裂开一道口子。
高鹏抱着胳膊立在一旁，看着王文龙慌乱地摸起手机，又看着他急切地来回按动开机键，可屏幕丝毫没反应，漆黑的玻璃如镜面般倒映着他绝望的脸。
高鹏不由地哂笑。“省点劲，别摁了，根本没用。我们的也没电了，这鬼地方根本没充电的地方，你就是有手机也是废的。”他顾视四下，脸上罕见的带着点不确定，“这地方不对头，总感觉透着股邪劲——”
“有病！这村里一个个的都有病，再待下去我也要疯了！我不管宋哲是死是活，是失踪还是真他妈的变成了木偶！该做的我都做了，我要走！我必须走！”
“说几遍了没人拦你，现在不是都被困在这了么，只能多等几天——”
“等什么？等咱们也变成木偶？”王文龙盯住高鹏，有些困惑，“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不害怕？”
高鹏看向他，不言语，嘴角仍是带着抹冷笑。
王文龙忽然嗤嗤笑起来，攥住高鹏的衣领不肯撒。
“我知道了，是你，你搞的鬼！怪不得你不怕，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说吧，下一个是谁？是我吧？！你们——”他另只手点着赵氏兄弟俩，“你们一伙的，你们商量好了，下个死的肯定是我！”
高鹏掰开他的手指，用力一搡。“神经病！”
王文龙跌坐在地，昔日精心打理的头发如今凌乱不堪，多余的碎发耷拉在额前。
“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你们要的我都给了！钱！地位！名声！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通通都给你们了！还要我怎样？！”
他双眼通红，含着泪，作势要冲上去打。
“你他妈到底还想要多少！”
高鹏后撤一步，手下意识摸向后腰，而不远处，赵晓山和赵晓海也扔下了烟头，快步朝这边走来。
一瞬间，绝望的疲乏再次席卷而来，王文龙垮下肩膀，头也软了下去，晃晃悠悠蹲在地上，两掌捂住眼，瓮声瓮气。
“我已经快倾家荡产了，你到底还要我退到哪一步？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亲切地拍了两下。
“别瞎说，我怎么会害你呢？”
高鹏蹲在他旁边，脸贴过去，笑。
“你可是我妹夫啊，咱这辈子都是一家人，分不开的。”
听到“妹夫”两个字，王文龙空洞的眼神一点点聚焦，他想起即将临盆的妻子，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她在哪？”他喃喃，拉住高鹏的手，死命地攥，“她现在在哪儿？”
高鹏甩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舌舔着牙，抱着膀子，依然是笑。
“文龙啊，刚才你对长辈的态度可不太端正，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如潮水退却，王文龙涨红紧绷的脸盘子也在一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松垮。他手撑膝盖支起身，再擡头时，脸上又重新拼起个笑，如同塑料制的假花，僵硬，浮夸，毫无活气，只是装点门面。
“鹏哥我错了，刚才是我冲动了。”他不住地点头鞠躬，眼里闪着泪，“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高鹏食指点着他，又扭过头去，冲赵氏兄弟大声吆喝，“他就这么点诚意，你们说能行吗？”
“不行，”赵晓海起哄，“怎么也得黄金万两才能平。”
王文龙暴怒，“这荒岛上我哪里去搞金子！”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赵晓海嘻嘻笑，“这么着，给鹏哥磕一个吧。”
一旁的赵晓山不说话，也只是呼哧呼哧地低笑，像只漏了气的煤气罐。
王文龙视线在他们三个脸上来回跳跃，有些茫然。
灵魂游离，越升越高，看着自己的肉身破碎的跌在那，意识解离，只剩下事不关己地看戏，只有这样自尊才能好受几分，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彻底崩溃，只有这样——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闭起眼睛，一味自欺。
高鹏板着脸，一副为难的样子。“人家不愿意就算啦，别搞的跟我们欺负人一样。人王总可是金县著名企业家，我是个什么东西，人家能给我磕头吗？”
拳头攥起又松开，等他回过神来，膝头已经跪在了碎石地上。
咚，额头也抵了上去。
他上半身趴伏在地上，久久没有擡起。
“鹏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妹妹就快要生了，她真的离不开人——”
王文龙没有擡头，只伸手攥住高鹏的裤脚，血沾在上面，暗红色的乞求。
“算我求你了，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把她藏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