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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神 正文 第22章 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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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还魂

    高鹏他们三个回来了,围着饭桌闷坐,谁也不擡头。

    先前听到赵晓海的惊叫,赵晓山自远处奔来。等他们三个冲进厢房的时候,王文龙早已不知去向,砖地上碎着几只盘子,吃食散落,被杂乱的脚印踩踏成泥。红眠床上空空荡荡,只在床单上留有几道褶皱。

    他们伸手去摸,被窝冰凉,不由得猜测着王文龙消失已有一段时间。

    “鹏哥,你看这个——”

    高鹏顺着赵晓山的手指去瞧,只见米黄色的纱帐迎风荡着,下摆写着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小

    字没写完,最后的一个点笔直地滑下去,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又像是濒死之人爆发出的不甘心。

    “小?”

    赵晓海回头探问,而赵晓山和高鹏则是同样的沉默。

    赵晓海喉头发紧,眨巴着眼。“他是想写小伍还是小——”

    “饭热好咯,可以吃了。”房外传来妇人的招呼声。

    赵晓海还要说什么,高鹏止住他,几步奔向前,一把将床上的纱帐扯了下来,团成一团扔进床底,压低了嗓门。

    “待会再说。”

    ……

    “小王不出来吃吗?”

    妇人突然开口,把其他三人吓了一跳。她将菜盘搁在桌上t,转身就要朝厢房走去。

    “要不我去叫他——”

    “你别管——”高鹏拉住她,声音高得尖锐,自己也愣了一下,赶忙找补了几句。“他昨晚没睡好,现在正回笼觉呢,待会我给他捎些吃的进去就行。”

    妇人点点头,神情疑惑却也没再讲什么,旋身正要走,被高鹏一把叫住。

    “你家有酒吗?”

    “酒?”

    “嗯,”高鹏竭力演出份真诚,“我们兄弟几个想喝点,解解乏。”

    “只有米酒,你们等一下。”

    几分钟后,妇人将祭祀用的米酒放在桌边,快速退出了顶厅。平时也是这样,王文龙不在的时候,她与他们的话并不多。

    随着她脚步声的远去,厅堂里静下来,就连遗像上的先祖们也是同一份的敛气屏声。

    高鹏端起杯,自顾自斟了一盅,抖着胳膊,尽数倒在地上。

    “敬咱兄弟,一路好走。”

    赵晓山与赵晓海有样学样,也各自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接着又是阵沉默,三人垂下头,看不清面相。

    昏暗中,传来嗤嗤的声响,高鹏捂住嘴,不敢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么顺利。”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推进。他们本就打算一石二鸟,以绑架宋哲为引子,让王文龙把宋哲骗来岛上,先敲老宋总一笔,之后再把王文龙一并除了去。

    事后警察追查起来,那也是王文龙嫌疑最大,毕竟从头至尾都是他在联系宋哲,就算警察找到了他的尸体,那大概率也是会算他个畏罪自杀。毕竟王文龙的厂子已经因为僵尸肉的事被盯上了,破产在即,所以谋财害命的理由也算说的过去。

    另一方面高鹏也谋划好了,王文龙的妻子,也就是他表妹,本就是独生女。性子软,父亲又走得早,母女二人没个主意,凡事都会跟家里亲戚商量。

    前段日子,他按下性子扮演个好哥哥,常跟她家走动,关系近了不少。眼下她怀着孕,如果碰上丈夫“绑架杀人”这档子事,肯定哭哭啼啼没有办法,到时候他去一劝,出出点子,“挺身而出”,顺便接过厂里的烂摊子——

    “只要倒手一卖,少说几百万到手,她娘俩儿还得对你感恩戴德。”赵晓山罕见地话多起来。“就算不肯给厂子也无所谓,反正厂内部已经被咱哥几个架空了,能说上话的也都是自己人,大权在握,里外里不亏。”

    高鹏哼着小曲,又夹了几筷子菜,一抹嘴,擡手给赵晓山和赵晓海两兄弟敬酒。

    “这事能成多亏了你俩,怎么也得敬功臣一杯。”

    赵晓山赶忙将杯口矮下去半分,“鹏哥太客气了。”

    赵晓海也喜滋滋地去碰杯。“嗨,我俩啥也没干,就跟着捡现成的了。”

    高鹏笑,“瞎说,人不是你哥俩办的吗?”

    此话一出,赵晓海怔在原地。“诶?不是你吗?”

    “对啊鹏哥,”赵晓山也傻了,“王文龙不是你杀的吗?”

    高鹏愣住,三人面面相觑,酒杯悬在半空忘了收。

    “嘿嘿,装,再装。”赵晓海干笑了几声,跟他哥打着眼色,“你就好开玩笑,先前不是你派那男的来给我俩送的口信吗?”

    高鹏脸色泛青,酒后的红晕像是浮在虚空。

    “哪个男的?”

    “就是,就是咱在庙里碰见的那个,我还骂他神经病来着。”赵晓海不住看向他哥,“他不是你在岛上提前安插好的内应吗?”

    在古庙里发现形似宋哲的人偶之后,赵晓海一度惊慌失措,然而等他返回厝屋,跑出来上厕所的空当,远远看见樟树底下站着个人,正是先前在庙里遇见的那个中年男人。

    赵晓海吓得不敢动,而那男人倒也不再朝前走,只往地下指了指,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等赵晓海走过去时,发现树旁边的石头底下,压着张字条。

    “你看,就是这个。”眼下,赵晓海慌乱地将字条掏了出来,皱巴巴的一团,上面用黑笔歪歪扭扭地竖写着:

    不要离岛鹏哥自有安排

    高鹏接过纸条端详,面色难看。

    “我枕头下也有一张。”

    他拿出张同样的字条,上面用同样的笔迹写道:

    不要离岛鹏哥自有安排

    “那几天王文龙死缠着我,根本没法跟你们说话,我以为这字条是你们留给我的。”

    赵晓海急了,指着上面的字,“这上面不是写着吗?是‘鹏哥自有安排’!”

    高鹏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是‘鹏哥,自有安排。’”

    没有标点,两重意思都解释的通。

    之后,再无人开口。雨一直下,哗啦哗啦,顶厅里的温度陡降下来,让人冷得打颤。

    赵晓山蹙紧眉头,眉间的悬针纹印得更深。

    “如果他不是你安插的人,那他到底是谁?写这纸条目的又是什么?”

    高鹏擡眼,“怕是为了拖住我们。”

    “为什么要拖住——”话没说完,赵晓海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觉没觉得,那男的其实有点子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赵晓山打断,“胡扯,咱是头回上岛,怎么可能认识他?”

    “可我真的觉得眼熟。”赵晓海说着话一昂脸,随即跌下凳子,连滚带爬地朝后躲,“日,见鬼了!”

    “怎么?”

    他已无法回答哥哥的发问,只哆嗦着嘴唇,一双眼勾勾朝墙上看。

    高鹏和赵晓山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瞧,视线扫过一排排的黑白遗照,很快就同样僵住。

    当中的一张遗像里,那中年的男人正微笑着,俯视他们。

    一小时后,高鹏他们三人站在坟地,低头看向草甸子里的半块残碑。

    正是来的那一日,王文龙开车撞断的那块。当时余下的半截墓碑抵住轿车前轮,是赵晓山和高鹏合力将它刨了出来,扔向一旁的荒草丛中。

    当晚车子碾压过的坟头,恰好是那中年男子的墓穴,他们几人议论着,也许冥冥之中,因此结了仇,所以男人才会“还魂”来戏耍他们。

    在发现男人的遗像后,高鹏厉声喊来妇人,指着照片追问。

    妇人听着他们描述,断然不肯信,只说是普渡节到了,要他们别拿逝者开玩笑。

    直到他们几个赌咒发誓说是真看见了,妇人才渐渐松了口,只是脸色愈来愈难看。

    “唔,又要演《钟馗送嫁》了,他这个时候回来也是说得通。”

    据妇人讲,原来这男人也曾是岛上的村民,姓黄,卖肉粽为生,后来大家索性就都叫他肉粽黄了。

    肉粽黄不娶妻,没生子,是个戏痴,酷爱悬丝傀儡戏。除了日常做买卖,剩下的时间全泡在戏场里,只要听说哪里有演出,便一定要奔过去看。

    慢慢的,他也动了学戏的念头,几十岁的年纪才开始拜师,跟些十多岁的少年一起从基本功练起。

    “你们不知道,戏班有戏班的规矩,讲求个做戏如做人。”妇人解释道,“每回有人请演偶戏,班主都要用毛笔在红纸上写定好时间地点,红纸黑字,一旦敲定了就不能再改。”

    那是肉粽黄演出的第一场,戏目正是《钟馗送嫁》,约好傍晚时分去临镇演出。

    “可是下午就起了台风,水底的长路被海浪吞噬,旁人拦不住,肉粽黄执意要带着人偶驾船出海,之后,唉,之后就再没回来。”

    妇人边说边叹。

    “其实这房子也不是我家的,是他家的祖宅,因为他家中断了香火,没了人丁,村里才把无家可归的曾阿嬷给安置在这里,由我们轮流照看。”

    高鹏一摆手,生硬打断了妇人的回忆。他并不关心肉粽黄的下场,也不在乎曾阿嬷悲惨的历史,眼下,他只关心他自己的命运。

    “我问你,这村里以前发生过活人变木偶的事吗?”

    “这怎么可能,人怎么会变成偶。”

    妇人笑,可笑着笑着,又皱起了眉。

    “不过,我也是听旁人说,那些偶确实是有灵性的。因为傀儡戏要用来敬天,据说每只偶制成的时候,偃师都会向里注魂的。”

    注魂——

    如今,高鹏三人在雨中望向残碑,不约而同地想起妇人的话。

    雨愈来越大,林间雾气蒸腾,黑色的枝丫在白茫茫的烟雾中浮动。

    “现在宋哲和王文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会不会就是被人把魂给抽走了?”

    赵晓海嘴唇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你们还记得那男的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会不记得?得知肉粽黄不是人后,记忆里的他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他们似乎又一次看见,死去的肉粽黄身穿黑绸衣,笑嘻嘻地伸出四根焦黄的枯指。

    “少了四个擡轿的鬼夫,钟馗送嫁还怎么演?怎么演?”

    “现在还缺两个——”赵晓海的目光在彼此间跳跃,“啃,咱们有三个人。”

    赵晓山看向高鹏,“如果注魂这一说是真的,那是只要有人死就会变成擡轿的人偶,还是这四个人偶,必得从咱们几个里头出?”

    “妈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高鹏颤抖t着点烟,可吸了没几口,不知联想到什么,又自己稳了下来。

    “不过,倒也有法子验证。”

    话音一落,赵晓山和赵晓海齐刷刷看向他。

    高鹏眯眼冷笑,脚踏在男人坟头上,毫不在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烟。

    “咱再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