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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差 正文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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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祁亮打了个哈欠,接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外面已经蒙蒙亮了。

    他不喜欢睁眼到天亮的感觉,因为要么就是失眠,要么就是熬了一宿夜却没有结果。

    也许他应该听戴瑶的,好好睡一觉。

    他继续回到电脑前,把一张列表上的电话号码复制到系统里,然后查询号码持有人的身份,再把持有人的信息填到列表上。

    林珑是记者,每天要打无数个电话,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只打一两通电话的报料人,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很难通过一个名字和一个住址就判断出他们和林珑是什么关系。

    这样的工作既劳累又无聊,而且时时充斥着虚无的挫败感。

    这时一个名叫赖雄基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祁亮照常跟着念了一遍,忽然愣了一下,他好像从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秦太。他想起来了。秦太供认她曾找了个公关公司,老板叫赖雄基,还是宋一星的同学。

    所以赖雄基会给林珑打电话,但是他没有搞定林珑。秦太不得已又找了宋一星。大概是这么回事吧。祁亮一边想一边把鼠标滑到下一个电话号码上。

    他忽然停住了。

    戴瑶跟着导航把车开进一个被改造成传媒产业园区的老厂区。根据产业园区的名字,她猜这个厂子没倒闭之前是做秋裤的。

    她把车停到一个背阴的地方,下车到对面的咖啡厅里买了两杯咖啡和两个甜甜圈,然后叫醒了酣睡一路的祁亮。

    戴瑶把咖啡递给祁亮,说道:“到了,你这一宿干什么了?”

    祁亮直瞪瞪地喝了几口咖啡,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

    “我重新排查林珑的社会关系,第一个查的是胡龙龙。”祁亮说道。

    戴瑶点了点头:“他是林珑最后的联系人。”

    “然后我发现他竟然和宋一星是大学同学。”

    “是吗?”戴瑶喝了口咖啡,“所以呢?”

    “秦太找的公关公司,老板叫赖雄基,他也是宋一星和胡龙龙的同学。”祁亮不等戴瑶再次发问,继续说道,“宋一星是给胡龙龙打工的,那么按理说赖雄基应该找胡龙龙打个招呼。而且就算赖雄基找了宋一星,宋一星也应该和胡龙龙打个招呼。对不对?”

    “应该是。”戴瑶点了点头,“就算不说报道的事,至少也应该提一下老同学找过来的事。”

    “但是我们上次问胡龙龙的时候,他说他不清楚这个报道。”祁亮又喝了一大口咖啡,“你还记得那天他有点慌吗?所以我怀疑他在说谎。那天宋一星也有点慌,就在你问他胡龙龙为什么会和林珑打电话的时候。”

    “对。宋一星很惊讶。”戴瑶说道,“这说明胡龙龙和林珑不应该有交集。”

    祁亮点了点头,张开嘴,一口塞进去小半个甜甜圈,嚼了几下,用矿泉水送下去。

    戴瑶看着他,等他咽下去以后,才开口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们?自己跑回来熬通宵?你觉得我们不愿意和你一起查吗?”

    祁亮没想到戴瑶问出这样的问题,看着手里的半个甜甜圈,不知怎么回答。

    “就像你自己把中湖公园的河滩都踩了一遍。”戴瑶看着祁亮,“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但是别人都说,不就是个工作嘛,不就是拿份工资嘛,干嘛这么拼命。所以时间长了,你也认为自己挺傻的。所以你再干这些事的时候,你也不愿意叫别人,对吧。”

    她不等祁亮开口,继续说道:“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我愿意。”

    “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吗?这句话戴瑶没说出口,她对祁亮露了个笑脸,拿着自己的咖啡和甜甜圈下车了。

    尽管赖雄基坐在一米宽的写字台后面,但他依然睁大着眼睛,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接受这个委托之后,有没有去找胡龙龙或者宋一星?”戴瑶问道。

    “没有。”赖雄基立刻摇了摇头,“我直接去找了那位女记者。”

    戴瑶和祁亮对视一眼,赖雄基的回答立刻打破了祁亮提出的胡龙龙隐瞒的假设。

    “你没有和胡龙龙、或者宋一星提起这件事?”祁亮又问了一遍。

    “没有。我特意没找他们。”赖雄基回答道,“因为我和宋一星的关系不好,我找他,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我直接找了那个女记者。”

    “那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和那个女记者见面时的细节。”戴瑶拿出林珑的照片放在写字台上,“你先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赖雄基扫了一眼照片,说道:“对。她是宋一星手下的一个小记者。我不知道她和秦太之间有什么事,总之秦太希望她能在某件事上擡擡手。”

    说到这里,赖雄基摇了摇头。

    “怎么了?”戴瑶问道。

    “没怎么。我又想起她那个理想主义者的样子了。”赖雄基感叹道,“老实说现在真正不为钱所动的人不多了,大多数人装清高还是因为价码给的不够。所以我还挺欣赏这样的人,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秦太开了很高的价码吗?”戴瑶问道。

    “高到她现在就可以退休了。”赖雄基说道,“也不知道她二十年后会不会后悔。”

    “这个过程你能描述一下吗?”戴瑶继续问道。

    “过程很简单。”赖雄基耸了耸肩,“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既没去找胡龙龙,也没去找宋一星,我直接去找了那个女孩。我和她说,你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不涉及公众利益,否则我也不会来游说你。这只是一件私事,现在事主希望和你谈谈,用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方式结束它。”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过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但她立刻拒绝了我。这很正常,于是我给她报了个价。这个价格足够打动任何人了,至少换成宋一星肯定就同意了。”

    “但是她没同意。”祁亮接口道。

    “这种谈判是需要很高技巧的。”赖雄基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给她的这个报价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我当时就意识到,要么我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要么我低估了这个女孩。于是我就问她,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她回答说没有。一件和她没关系的别人的私事,哪怕做最坏的设想,真有什么人被害死了,也轮不到她一个路人去主持公道吧。对吧,这是家属的事,还有你们的事。”

    “你不理解她的举动。”祁亮说道。

    “老实说我真的不理解。我经常遇到道貌岸然的人,但基本都是嫌给出的价码太低。可是这次的价码真的很高了,我看那个女孩的衣着,她也不是那种有资格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所以我还挺意外的。当然,我更意外的是,她居然和宋一星那种人混在一起。”

    说到这里,赖雄基冷哼了一声:“我只能说宋一星太会演了。”

    “这和宋一星有关系吗?”祁亮问道。

    “当然,他最会扮演这种刚正不阿、安贫乐道的知识分子形象了,提起来就恶心。”赖雄基嘲讽道,“其实他才是天底下最虚伪、最坏的人。”

    “你对他似乎很有意见。”戴瑶微笑着说道。

    “我虽然是个男公关,但我也嫉恶如仇的。”赖雄基自嘲道。

    “你能举几个例子吗?”戴瑶问道,“你们都是大学同学。”

    “当然,我唯一愿意义务劳动的就是揭他的老底。”赖雄基说道,“先说个最简单的,他为了拿奖学金,不让别人的分数超过他,把老师给同学们的考试提纲眯下来了。我们知道他家里穷,穷不是原罪,比他穷的有很多,为什么别人不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所以这件事让你记恨了二十多年?”戴瑶问道。

    “我就猜到你们会觉得我小题大做。”赖雄基冷笑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们他杀过人,是个杀人犯呢?”

    “杀人了?”戴瑶和祁亮一齐问道。

    “二十年前,在那个什么公园,他杀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赖雄基说道,“但是,因为他特别会装无辜,警察又没找到证据,竟然让他逃脱了法律制裁,但我们都知道就是他。”

    “你觉得调查结果有问题?”戴瑶问道。

    “有问题?”赖雄基冷哼一声,“失足落水,意外死亡。那个女同学是我们学院的游泳冠军,她能淹死吗?”

    “你刚才说是什么公园?”祁亮问道。

    “什么河?”

    “中湖公园?”

    “对!”赖雄基忽然愣住了,“你们怎么知道?”

    祁亮和戴瑶也震惊了。祁亮愣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宋一星是凶手?”

    “他那天晚上手机一直关机,也找不到人,这个所有人都能作证。”赖雄基说道,“还有他的不在场证明,你们是这么说吧,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是假的。”

    “谁给他做的证?”

    “谁?当然就是他老板,胡龙龙啊。”

    “他怎么作证的?”祁亮问道。

    “胡龙龙说,当天晚上他和宋一星在食堂走廊通宵复习功课。”赖雄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戴瑶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不是我知道,是所有人都知道。”赖雄基冷笑了几声,“胡龙龙是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的!他从来不学习,更不可能在食堂走廊里学习。否则他也不至于连个毕业证都混不到了。”

    “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那个女记者?”祁亮问道。

    “当然!她被宋一星骗得太深了,我必须得点醒她,让她知道她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赖雄基有些激动,“我一看到她替这个杀人犯说话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生气。”

    祁亮和戴瑶并排坐在脏兮兮的饭桌旁边。小饭馆里烟气缭绕,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

    谢征穿着一件灰色外套进来,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过来坐下。戴瑶把一个纸口袋从桌面上递过来,谢征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件超轻羽绒服。

    “换上!”

    谢征本来不想换,但是架不住戴瑶瞪眼,于是不情愿地换上,还挺合身。

    “我这岁数不合适吧。”他拍了拍蓬松的面料,为难地说道。

    “不许脱!赶紧把你那衣服收起来,说正事了。”戴瑶说道,“我们要查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谢征立刻严肃起来,说道:“我问了,还真有这么个事儿。二十年前,一个女大学生在中湖公园淹死了。”

    “这个案子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按照意外死亡结的,所以是永内派出所出的手续。”谢征说道,“但是手续里有一张崇文支队的刑事调查结论。”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一大份羊肉锅仔,戴瑶给谢征盛了一碗。

    “有笔录吗?”

    “笔录?”谢征愣了一下,“当年还做过笔录吗?”

    “我们了解的情况是做了笔录,而且做了很多人呢。”戴瑶说道,“那死者的鉴定报告有没有?”

    “这个有,就是溺水。”谢征看向祁亮,“有这么复杂吗?”

    “我们刚了解到了一个情况,当年可能有人作伪证了。”祁亮回答道。

    “这样啊,那我直接带你们去找当年的办案人,你们直接问他行不行?”

    “你认识办案人?”戴瑶惊喜地问道。

    “这个老哥以前也在永外派出所呆过。这些老刑警退出一线后,都去派出所养老了。”说到这里谢征忽然叹了口气,好像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房间里冷冰冰的,飘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六十多岁的女主人把他们引进客厅,打开了灯,屋子里终于亮堂了一点。

    “房子是朝阳的,就是楼层低,一到这个点儿就晒不着了。”女主人摸了摸干枯的头发,“你们坐着,我把他推出来。”

    “怎么还推出来?”谢征愣了一下。

    女主人叹了口气,转头去了卧室,很快推着一辆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睡衣,剃着光头,一双无神的眼睛向前鼓着。

    “哎哟!老哥,你怎么这样了!”谢征几步冲了过去。

    “你丫还来啊!”老头瞥了他一眼,口齿不清地说道。

    “好好说话。”女主人打了下老头的肩膀,“这不就是喝酒喝的吗?没人跟他喝就天天自己灌自己,差点给自己喝死。”

    “别废话!边去!”老头不耐烦地说道,但声音太小,毫无威慑力。

    “现在也不敢喝了。医生说了,等能走了直接买张机票去三亚,冬天都不能在北方呆了。”女主人继续抱怨道。

    “那我们来合适吗?”谢征问道。

    “没事。要不他一个人呆着也烦,你们正好陪陪他。你别看他骂骂咧咧的,心里可高兴了。”女主人高兴地说道,“我去给你们弄点水果,你们先聊着。”

    谢征把位置让给戴瑶,戴瑶坐在老头对面,提高了音量,用平缓的语速问道:“卢师傅,有个二十年前的案子,您办的,我们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老头看着戴瑶,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见对方没有回应,戴瑶又提高了音量:“二十年前,中湖公园,有个女大学生淹死了。当时您在崇文支队,这个案子是您办的。”

    “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又不聋。”老头不屑地说道。

    戴瑶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您还有印象吗?”

    “我又不是老年痴呆。”老头看着她,“这还有什么记不住的啊。有事儿赶紧问,磨磨唧唧!”

    “得嘞!”戴瑶点点头,“有个叫宋一星的您有印象吗?我们听说是这个案子的最大嫌疑人。”

    “你听谁说的啊?”老头还是一脸不屑。

    “我听……”

    “他们知道个屁!”老头打断了戴瑶的话,“不就是零一年冬天,有个女大学生在中湖公园淹死了吗?没去参加期末考试,家长报警,一查,约了她们班一个男的去了中湖,然后在中湖木桥底下把她捞上来了。不就这点事儿吗?”

    “行啊,老哥!”谢征说道。

    “我他妈就没事!”老头不耐烦地拍了下轮椅,“说,哪儿有毛病?”

    “我们听说给他做不在场证明的同学,做的是伪证。”

    “谁……”老头一脸不屑加无奈,“你们这都打哪儿听来的,什么同学,什么不在场征明啊?咱们说的是一回事儿吗?哎哟!你可急死我了!”

    “别急别急。”戴瑶哈哈笑道。

    “能不急吗!”老头说道,“我告诉你们,没有同学的事儿。你们不是问那个小伙子吗?他当天晚上是在食堂什么地方熬通宵学习呢!”

    “是啊,可是谁给他做的证呢?”戴瑶接着问道。

    “能是谁啊!”老头拍着轮椅,“当然是食堂值夜班的啊!”

    戴瑶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看了一眼祁亮,祁亮也皱起眉头。

    谢征见状,立刻笑着接话道:“老哥,你记性够好的啊。”

    “什么啊!”老头摆了摆手,“前两天,我那老伙计,赵平,你知道吧,他给我打电话,说前几天有个小姑娘找他去问这个事了。他跟人白话完,给我来了个电话。我就琢磨这几天是不是得来人了,你们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