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听说纹身可以驱走魔鬼,便在后腰纹了一句梵文,翻译出来是:“恣行淫欲堕入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今天是最后一次纹身。她趴在椅子上,她面前两米摆着一台老电视,播放着《自然密码》。这集的主角是著名的狮子兄弟团,这支由五只从小流浪的公狮组成的团伙在非洲大草原横行数年的传奇故事。它们杀掉其它狮群的公狮,咬死它的幼崽,然后占有母狮,因为母狮只有在幼崽死了才会重新发情。
“与其它新任国王不同,兄弟团会留下年幼的母狮作为日后的基因库,于是幼狮的母亲们就无法重新发情。这时自然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成年母狮为了和女儿争夺交配权将它咬死。”
很快又到了无聊的广告时间,她望着倚在墙角的那幅耶稣像发呆。耶稣左边是南海观音,右边是魔礼海。她最初想纹一幅魔礼海,因为这个张牙舞爪的家伙是所有图案中最凶恶的。如果自己长成这样,就不会引来魔鬼了吧。
纹身师立刻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开出双倍价钱,纹身师却无动于衷。她本该转身离开,可还是留下了,选了《地藏菩萨本愿经》里面的一句经文。
嗡嗡声终于停下来,纹身师默默把镜子拉过来,她看着自己白皙的后腰,纹身比想象的轻松多了,那种轻微的切肤之痛甚至能带来痛快的感觉。
她起身穿上校服,对纹身师说:“我没钱。”
纹身师是个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的中年男人,有点像语文老师,也有点像她爸爸。她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烟斗,压进烟丝,用黄铜的打火机点燃。她很喜欢那个造型奇特的打火机,尤其喜欢点燃时发出嚓的一声。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嘶嘶的声音,接着凭空涌出一团蓝色烟雾,把纹身师的脸笼罩起来。
“走吧。”他说道。
她一惊,之前谈的价格是三千块钱,她只付了三百定金。这几天她一直在想纹身师会怎么对付她,没想到竟然放她走。她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变成了个无赖。
“走吧。”纹身师把烧焦的烟草倒进烟灰缸,熟练地拆卸起烟斗来。
“可是……”她双手用力揉搓着校服下摆。
纹身师抬起头看着她:“如果你被人欺负没地方去,可以去那里。”
他看着她张大嘴巴的样子,心想这果然是个可怜的女孩,于是将一把门钥匙放在桌上:“楼下509一直空着,以前我女儿住那。”
她跑回家,家里没人,墙上挂着她妈妈和继父的婚纱照。她冲进卧室,把衣服和书本一股脑塞到书包里。她的心脏跳得要跳出嗓子,浑身冒着热气。
终于可以逃出地狱了,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不会只有一天的,干脆就不去上学了。反正学校也是地狱,到处都是喷着岩浆的裂缝,升腾着腥臭的浓烟。她坐在地狱中心的孤岛上,被浓烟和热浪熏得昏昏沉沉。
自从住进这套大房子,她发现自己正在慢慢死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占领了她的身体。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你生来就是个肮脏的人,你只配在地狱里接受惩罚,经过这些才能洗刷你的罪孽。服从它,接受它,感恩它。
她忽然看清了地狱里的一切,污血和烂肉的沼泽散发着恶臭,翻腾着腥臭的黄色蛆虫,套着人皮的恶鬼朝她招手,就像一个诡异的人偶。
她闭上眼睛冲向大门,这时大门打开了,继父站在门口。
“你干什么去?”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打颤。
继父走到她身边,拿下她的书包,手很自然地按在她的后背上,然后缓慢地往下摸,最终停到发育良好的屁股上。
“你去哪?”
她说不出话,呆在原地不停地颤抖。
“今天吃药了吗?”
继父把她拽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倒出一把药片。
“吃药。”继父捧着药片,露出瘆人的笑容,“然后我给你温功课。”
1
奚莉莉知道张珂单独留在家里要干什么,一年半前她第一次碰见张珂把手放到女儿白静大腿上的时候,她好像五雷轰顶一样。可奇怪的是那个画面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白静趁她不在穿着热裤勾引张珂的画面。
为什么真实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而臆想的画面却越来越真实?她不敢想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清这个问题。她只知道价值两亿的豪宅、每个月二十万元的零用钱、奔驰G63越野车和随时飞往世界各地的头等舱,这生活是属于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但她一只脚踩在天堂的柔软草甸上,享受着人间至乐;而另一只脚却永远悬空,下面就是鬼哭狼嚎的阿鼻地狱。她千辛万苦从地狱里逃出来,谁敢让她失去现在的生活,她就和谁拼命,就算是亲女儿也一样。
所以她选择相信了这个谎言:正处于青春期的白静因为心理出现了问题而去勾引继父,而且她还说谎,诬陷继父非礼她。她必须经过药物治疗才能恢复正常人的心理状态,至少不会在人前做出丢人现眼的举止。
这一切在奚莉莉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她开着奔驰限量版G63越野车在暴雪中飞驰。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因为她的前夫白蒙出狱了。白蒙因为经济犯罪被判刑,把他送进监狱的正是她和张珂。虽说张珂有心而她无意,但她并不后悔,她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四个小时前白蒙忽然给她打了电话。他一句话没说,可是单凭着呼吸声她就猜到了是他。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男人要来清算她。但当这一天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承受。于是她定了一张前往洛杉矶的机票,今晚就走。毕竟他没法追到国外去。
她知道白蒙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怂包,让他去找张珂他肯定不敢。如果他敢倒好了,他就敢和自己耍混蛋,耍了十年。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十年,被这个混蛋糟蹋了,除了扔给她一个只会找麻烦的孩子,什么都没有。
她摇下车窗,对着漫天大雪的世界怒吼:“你们都他妈去死吧!”
“你不是要赶飞机吗?”男人的声音响起,奚莉莉睁开眼睛。
身材健硕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身上裹着一条白色的单布,衬托着古铜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卷发,就像一尊贝尼尼雕刻的完美塑像。这里是奚莉莉的世外桃源和精神净土,她身体里仅存的1%的灵魂在这里栖息。
奚莉莉看着墙边的油画:蓝色的天和湖面、黄色的太阳和油菜花、青色的山和屋顶,白色的云和墙壁。油菜花的中间,躺着一个赤裸的她,虽然画中的女人没有画脸,但她相信那就是她。
“这是哪?”她点起一支烟。
“贵州某个地方。”男人缓缓说道,“我明天就要去那里了。”
奚莉莉挥了挥手,不知道是想驱散烟雾,还是制造更多的烟雾。她盯着半空中的烟雾在射灯的光束中舞蹈,像个妖娆的贱货。
“咱们私奔吧。”她忽然说道,然后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就像刚才被男人带到高潮时的感觉。原来言语也能让人高潮,她想着,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身体。
“我们去LA,在山坡买一座小房子,每天看日出日落,每天有你。”说到这里,奚莉莉眼角渗出了泪水,她被自己感动落泪了。
“私奔?”男人笑了笑,扯掉了单布,“Ihavenothing.”
奚莉莉立刻爬起来,像只母豹子:“我有!这张卡里有三千万。”
男人走到她面前:“三千万?三千万买我们的人生?”
“我们可以省着点。”奚莉莉把头伸过去,“我可以给你做模特,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做模特吗?”
“你……该走了。”男人闭上眼睛,“今天下雪,不好走……”
“没事,下雪时航班也会延误。”
男人推开了奚莉莉:“你走吧,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
“你和我一起走。”奚莉莉跪在床上,认真地看着他。
男人看着她起伏的胸部,他知道自己无比爱它,但他不能和她一起走,他要去贵州。他是个画家,还要用画布和水彩和这个世界拼个你死我活,他不能永远呆在这个荒诞的美梦里。
“不。”他摇摇头,“你不知道我杀了自己多少次,才下定决心。”
她笑了,这个男人胡说八道都这么帅,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贱人。她把他拽倒,身体像蛇一样缠住他,用嘶哑的声音低吼道:“那你再干我一次。”
奚莉莉看着电梯镜面里心满意足的自己,身上还有男人的味道,她能感觉到男人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她有些惆怅,就像追了两年的电视剧忽然完结了一样。她是真的爱他,刚才说要和他私奔也是发自肺腑的,当然她也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她拥有完美的人生,任何人都不能破坏这一切,更何况是她自己。
电梯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就像魔鬼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一股充满霉菌臭味的冷风钻进来,她打了个寒颤。
她咳嗽了一声,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了好一会,声控灯才一个一个亮起微弱的灯光。她快步冲进停车场,这里只开了五分之一的灯,无处不在的阴影就像骷髅的眼睛窥视着她。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她掏出车钥匙,按下寻车键,但车子并没有鸣笛。
停车场异乎寻常的安静,电梯间附近的车位停满落满灰尘的僵尸车,黑乎乎的就像一排排装殓着腐败尸体的棺材。地面很脏,到处流着脏水,远处孤零零的停着一辆面包车。
她忽然想起之前朋友圈里盛传有个变态杀人狂专门在管理不善的地下停车场抢劫杀人,目标是独行女性。据说他就藏在那黑乎乎的阴影中,穿着特制的不会发出声音的皮鞋。当你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呼吸,猛然转过身,就会看到两排白得瘆人的牙齿。
一阵冷风打在脖子后面,她猛然转过身,什么都没有。她想起那篇文章的最后是推销防狼喷雾的,但她没有理会,因为她自认为永远不会去那种地方。如果不是今天地面车位满了,她也不知道男人家的地库竟然如此阴森,甚至连个管理员也没有。
该死的车在哪呢!她忍不住骂出声来,原来是那辆面包车!她想起来自己停好车之后,那辆面包车停到了自己的车子外侧,挡住了它。
她看了看通道两边黑洞洞的人防车位,就像两排阴森的墓穴。她觉得里面藏了什么,等她走过去的时候会忽然冒出来。她想给男人打个电话让他下来送她,但手机没电了。再磨蹭就真的赶不上飞机了,她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那个变态已经被警察抓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只不过是被前夫的电话吓着了。
“吱——”一只三十公分长的老鼠从阴影中蹿出来,从奚莉莉面前晃过,冲进另一片阴影中。她吓得尖叫,叫声在压抑的地下空间回荡共振,最后竟变成了咯咯咯的鬼笑。
她的心怦怦怦乱跳,手心渗出了汗水。她快步绕过面包车,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车。她攥住门把手,感应式自动门锁却没有启动。她使劲拉了拉把手,门还是没开。
她焦躁地拽开皮包,掏出车钥匙按下开门键,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是电瓶没电了?好在车子配有备用电瓶,但是需要机械钥匙。她拔出机械钥匙往锁眼里插,慌乱中价值十万的爱马仕皮包掉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水泥地上,手机弹出来,悄无声息地滚到车底。
一阵阴风吹来,她感觉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一瞬间恐惧蔓延全身,麻痹了她的大脑和心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哗啦啦”的金属摩擦声,紧跟着涌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她从反光的车膜里看到,面包车侧门打开了,就像魔鬼张开了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