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景樱见到展杰,不由得愣住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你在跟踪我吗?难道你发现什么了?景樱的头脑飞速运转着,看他的样子一定是知道了。景樱的目光从惊讶转而慌张,又从慌张转而愤怒,最终定格成冷酷。
“你在干什么?”展杰问道,但他的表情说明了这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你说呢?”景樱冷冷道。
“你借我的衣服是他的吧?”展杰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什么?”景樱一愣,随即想到展杰说的他就是叶翔,也就是他们警察嘴里的包皮匠。
“对。”景樱点点头。
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悄悄拂去了隔在两人中间的薄雾,也斩断了他们之间脆弱的几不可见的丝线。
展杰挠了挠头,然后又没头没脑地说道:“外面全是警察,你出不去了。”
“我没想出去。”景樱冷冷道。
出去做什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其实她早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即便学了心理学,即便每天给自己做心理康复,也毫无用处。恐惧和仇恨像冰与火一样折磨着她,日日夜夜。
如果没有叔叔和叶翔,如果没有复仇,如果没有杀死那些女人的使命,她早就不想活了。
出不去了,呵呵,吓唬谁呢?
展杰似乎明白她的心境,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现在很为难。”
“为难怎么打死我?”景樱冷笑道,“能让我来不及扣动扳机?”
“不,我根本不关心这个王八蛋的死活。”展杰摇摇头,“这个王八蛋害死我的同事和你的同伴,强奸多名幼女,罪大恶极。而且他还打算以保外就医的方法逃脱刑罚,并且很可能成功。最重要的是,你说的没错。你现在要开枪,没人能阻止你。”
“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放下枪,不杀他。”
“哈。”景樱气极而笑,“你想到办法了?”
“没有。”展杰摇了摇头,“能救他的只有你,但你没道理这么做。”
“所以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吗?”景樱问道。
是啊,我来干什么?展杰沮丧地叹了口气,李正天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播。
“你真想要高乔死,为什么不亲自去杀他?为什么要借景樱的手?虽然你不想承认,但你也知道不该杀他,所以把所有罪名都安在你的救命恩人身上。”
说得真难听!正是这句话刺激了展杰,让他松开李正天,迈步进了大楼。
“我来……”展杰下定决心说道,“是想亲口告诉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还有就是我不想看你杀人……”
“闭嘴!”景樱喊道,“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不是废话!”展杰忽然吼道。
第一次听到展杰怒吼,景樱也下意识安静下来。
停顿片刻,展杰继续说道:“因为我不想看你杀人!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苏哲并没有死,而且已经恢复了神智。之所以一直对外宣称他死了是为了迷惑高家,看高家律师有什么动作。但是我现在说出来这个计划就废了。随便吧!”
展杰一边说一边把收声器拽下来,扔到地上。
“你……”景樱睁大漂亮的眼睛。
“我就想告诉你,苏哲替你认下了所有的罪。你还有机会和他会面,把你们之间没说完的话说完。但如果你杀了高乔,你也成了杀人凶手,就再也见不到苏哲了。”展杰一口气说道,“现在你想想,要不要为了杀掉这个垃圾王八蛋搭上自己的性命,还丢掉和爸爸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爸爸……”景樱的眼神晕开了,这个词已经二十年没和自己发生联系了。
“他不是你爸爸吗!就算血统上不是,情感上也是吧!”展杰说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可怜的爸爸。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永远失去了那个女儿,就只好把所有的亏欠和爱给了这个女儿。你知道他在天台上为什么放弃抵抗?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他不想让女儿看到他变成怪物,更不想让女儿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他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女儿迟早会因为给他提供情报被警方抓住!”
展杰的声音越来越大,景樱愣住了。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苏哲也没有选择了!但你还有选择!”展杰几乎喊了起来,“你和我说人生要放下痛苦前行,就只是说说吗?你就这么放不下这个垃圾吗?难道处理这个垃圾比再见爸爸还重要?你就不想再当面叫他一声爸爸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戛然而止。
展杰愣愣地看着景樱,过了好久,他低下头。
说漏嘴了。
马东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然后被奋力拍打窗户的声音代替。李正天降下车窗,向外吐了口烟。
“哪个王八蛋走漏了消息!”马东胳膊支在窗框上,看向车里的李正天。
刚才展杰和景樱的谈话通过展杰身上的收声器一句不落地传入行动正线频道,随后梁安治在正线里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走漏了消息!”
好在展杰成功阻止了这起枪杀案件,原本静默的正线频道立刻人声鼎沸,各路人马有条不紊进场开工,梁局长的咆哮也就此告一段落。
“说话!明天我还得和梁局汇报呢!”马东催促道。
“今天你有进步。”李正天看着马东,“你来的比郭博英早了。”
“别废话!”马东嘴里骂着,嘴角却不自主地翘了起来。他立刻板下脸,伸手进车里拿出烟盒,掏出来点上,“梁局说了,谁的猴谁背。你惹下这么大麻烦,后面你自己收拾。”
“天地良心,我是一个字都没说。”李正天喊冤道,“可能是展杰偷看了我的手机邮箱。”
晴空万里,警察公墓被积雪刷成了纯白的世界,因此所有人的黑衣服才格外刺眼。
展杰第一次参加因公殉职的警察葬礼,他一直以为会像电影中悲壮肃杀,没想到一走进殡仪馆,看到了一群男人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的抽烟聊天,丝毫没有追悼会的氛围,反而像参加年终表彰大会一样轻松写意。
“过来!”坐在长条桌旁的李正天朝他喊道。
没有签到簿,没有账本,只有一摞摞的白色信封,信封上印着各个单位的名称,只需要签上送钱人的名字就可以了,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全用打印的那几个某某分局某某派出所代替了。
“后面有银行柜台,把这些钱都存到卡里去。”李正天说道。
“直接扫码好不好!”展杰小声嘟囔。
李正天出乎意料地没骂他,语气缓和地说道:“上面有规定,随礼不能超过多少钱。如果扫码了,谁给多少钱就一目了然了。这样还能多给点。”
难怪他们都没写名字,展杰拿起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一个字也没写。展杰鼻子一酸,咬着嘴唇走到一边。
喧闹的氛围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大门口。梁安治在郭博英和马东的陪同下缓步走进来。梁安治几乎是这群人里最矮的,但他的腰板挺得最直。仿佛整个警局的天都靠着他来撑起来。
郭博英一脸黑气,两个黑眼圈占据了半张脸,魂不守舍地跟在梁安治身后。难道他也为姜力的牺牲难过?李正天心里想着。再看马东,他的眼睛竟然亮晶晶的?
三人走到遗像面前,表情肃穆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走到长条桌前面。梁安治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上面依然没有字。
李正天接过信封,随意插到其他信封中间。
梁安治转过身,环视着大厅,就像一个乐队指挥。他鞠了一躬。
音乐响起,哭泣的音乐,成年人无声的哭泣的音乐,黑色衣服组成的乐器,缓缓奏响了哀乐。
终于可以不丢人地哭出来了,展杰流下了眼泪。
户外的祭奠仪式非常简单,送行队伍站在过道上,一个人走过去,在墓碑面前鞠躬,放下一支白色的梅花,然后离开,下一个人再过去。
排队祭奠后,展杰就站在李正天身后。他看着抹去世界的皑皑白雪出神,心中也一片空白,忘记了再戴回墨镜。
仪式持续了很久,然后大家一起沉默地往外走,展杰忽然一个趔趄摔倒,他没有起来,反而捂住眼睛。李正天冲过去扳开他的手,看到他泪流满面。
“这么多人哭个屁!”李正天低声说道。
“我没哭!”展杰惊慌失措,“我瞎了!”
“谁让你不戴墨镜!”李正天重新给他戴好墨镜,“别拿手碰!眼角膜碰掉了就真瞎了!”
尽管年关将至,但中缅口岸依然车流入织,数以千计的中国籍货车将沿着新建成的国际公路直达南亚大陆的尽头。休息区里,司机们正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他们将食物塞满驾驶室后排的缝隙中,毕竟这一走就是千里异乡。
公共电话亭里,一个男人正在低声打电话。
“你好,我有情况要说。去年12月19号夜里,我看到有人在110国道上把一个女人扔下山涧,在33里程碑附近。那个女人可能是你们要找的。”
“请问您怎么称呼?”接线员警觉地问道。
男人挂断了电话,裹紧衣服离开电话亭。
“陆明诚!这儿!”熊美娟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陆明诚跳上司机楼,发动汽车,熊美娟也熟练地爬上车。
“你给谁打电话呢?”熊美娟一边擦玻璃一边问道。
“给我妈。”陆明诚笑着说,“报个平安。”
远处指挥员向他招手示意,他按了下汽笛,开车缓缓驶向国门。
“你昨晚上说你爸是怎么回事?”李正天看着坐在圆凳上的展杰,他眼睛上蒙了一层纱布。
“车祸。”展杰低下头,简单地回答道。
李正天正要说什么,指挥中心打来电话。他拍了拍展杰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诊疗室。
指挥中心通知他,五分钟前有人用中缅国际口岸的公用电话报警,声称12月19日有人在110国道33里程碑处将一具女尸扔下山涧。应急处置小组已经出发,通讯频段358,要求李正天立刻前往现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