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起点（5）
丽云没有立刻给小姨答复，她去铺子里给两个人拿了吃食和水之后，陪着小姨一同去了医院，她们默契地没有告诉晴晴的父亲丽云的来历，就算他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反而节外生枝。
和大部分的父亲形象一样，晴晴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丽云很确信不是因为疾病让他不爱说话，而是从他的表情和状态，就看得出来是一个话不多的人。
小姨把饭拿出来，辅助他一起吃完。他执意要为小姨和丽云削一个苹果，只见他先把苹果放在手里搓了几下，拿起水果刀，从苹果的果柄处下刀，一下一下推动着苹果，足足削了七八分钟，把果子从中间分开，给她们一人分了一半：“分，分，苹果，分，平，平，平安”。
小姨给他擦了手，扶他躺下：“好好养着，刚才医生和我说了，你这病就是需要静养，后头咱们回家以后，再自己锻炼锻炼。从前在我隔壁卖馄饨那个，何乌梅她公公，还记得不？他也是你这病，人家现在都能下地走路了。”
丽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一边安静地坐着，看小姨的表情，一点儿也察觉不到她一个人为这个家而受的折磨，她的笑容和语气是那么地平静，丽云不禁为小姨的坚韧而心生感慨，试问这世间能够担起姐姐一家子的妹妹又能有几个？做出这个决定本身就是一种崇高，她这么小小一个人，身子里这么大能量，丽云既觉得敬佩，又觉得心疼。
苹果吃完以后，小姨就让丽云在病房稍微等她一下，她得去办点手续。丽云不想和晴晴的父亲单独待在一起，找了个借口跟着，小姨拗不过，带着她一起去。
又该缴费了，小姨小心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带拉链的小布包，从里头拿出来几张卡：“妹妹，我问一下哈，他这个医保不可以报这部分吗？这个药，叫，叫”
她还没说完，收费的工作人员打断了她：“阿姨，这个我上次就和您说了，特效药，它还没有被纳入医保，您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可以和医生商量一下，换个药。”
“不换不换，来，刷这个卡。”
丽云的心又缩了一下。
小姨慢吞吞地收好布包，带着抱歉的笑走过来，“我眼神不太好，就怕丢东西，动作太慢了，让你久等了唷。走吧，我带你去市场买菜，咱们两个人也不要吃得太对付了。这几天都吃面，对不住你了。”
丽云摇头，她把小姨牵到医院住院楼下的绿化里，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您之前说得也不错，但把他哄来富蕴比去找他难太多了。不过您放心，我已经找好帮手了，肯定不会吃亏。”
“不是，丽云，这事险啊，你不能一个人”
“小姨，我没骗你，我真的找到帮手了。他害的人不止我一个，想要他难受的也不止我一个，我向你保证，事情很快就会解决，到时候我就回来看晴晴，和您一起帮晴晴做恢复。”
小姨难掩落寞和担忧，可丽云看起来已经铁了心不让自己参与这事了，她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咱们先去买条鱼，今天先吃顿好饭，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吃了饭以后，小姨坐在沙发上想休息一下，结果一下子就睡着了，丽云轻手轻脚收拾好厨房，拿着卷帘门钥匙悄悄出了门。
二宝和赖金福正在睡觉，猛一下被亮光和噪音惊醒，丽云拉了一个板凳坐在两人面前：“我现在就给周建东打电话，记住你答应的事，他要是不来，你要想办法让他来。”
二宝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周建东才接电话，听完丽云的要求当时就拒绝了：“就算是约在市外，也不用约得那么远。怎么？你怕我带人来吗？”
他的语气带着挑衅，丽云毫不示弱：“我不像你谈事总要先打嘴仗，幼稚。我还没说完，我要你到富蕴县来见我，并且要准备十万块钱，这对你来说不算难吧？”
“赵丽云，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不愿意，我就把赵二宝杀了。”
长长的沉默之后，周建东笑了几声：“你要这么谈，我们之间就没什么条件可以交换了。你把他杀了吧，反正现在王伟乡死了，他也死了正好，我一个人去把王伟乡的活捡起来干，不用分钱。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呢。”
丽云换了一只手拿手机，“我说到做到。”
“做就做呗，傻娘们儿，赵二宝又不是我儿，更不是我爹，我能和你谈谈条件，已经够有良心的了，你还真盼着我为他生为他死？我告诉你，你烧得了月亮坨，那是因为月亮坨净是一帮蠢蛋，可我不是。想用二宝的命威胁我？你也够蠢的。”
丽云静静地听着他大放厥词，同时观察着二宝的反应，只见二宝的脸色渐渐铁青，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丽云催促：“你答应我的，现在可以兑现了吧？”
二宝把嘴凑近手机，咬牙切齿地说：“周建东，你别逼我。”
周建东愣了一下，直接挂断了电话。
二宝额头的青筋暴起，赖金福试探着“宽慰”他：“他可能只是这么说”结果不仅没宽慰成功，还被二宝瞪了一眼，“老子要他死！”
丽云一直很平静，她给二宝喝了整整半瓶水，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想着为他卖命，他”
“行了，你不用激我，我自己搞得清楚情况。你再给他打个电话。”
丽云照做了，但周建东再也没接电话。
二宝的脸色愈发难看，赖金福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生怕他的火气伤着自己，丽云蹲在他面前，用手机指着他的鼻子：“你一定还有办法。有的办法，这时候不用，后头可就用不上了。叫不来周建东，你对我毫无用处。”
二宝还在犹豫，赖金福急了：“二宝，他都不管你了，你还管他个鸡儿！”
听罢这话，二宝擡起头，把周建东女儿的名字、就读的学校，他妻子的电话、上班的地址，还有他的寡母在老家的地址和盘托出。丽云把这些内容编辑成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发完信息，丽云感觉有点像在做梦，她知道二宝会有招数，但她原以为的是钱之类的，没想到是家人。
周建东这样的人，会因为家人而低头吗？如果会，一个在乎家人的人，为什么能做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呢？丽云想不明白，可她不愿意再想了，人实在是太复杂，复杂得她已经丧失了去探究人性的欲望。
此时二宝开口了：“现在就是你不绑我，我也要去整死周建东。别等了，再等他该跑了，现在就出发。”
看他的样子不像在诈自己，丽云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数了数，拿出一半多，用一个空碗压在桌子上，没有向小姨告别，带着二宝和赖金福，继续往广达出发。
周建东想了一整天，拿不定主意。
要说妻子，他倒也不是非保护不可，但是女儿是他的命根子，如果二宝下了这个决心，说不定赵丽云和他联手，真的害了自己的女儿也不一定。他可以选择立刻把女儿藏起来，可是然后呢？只要二宝和赵丽云不死，她的生命中就会一直有一个阴影。
他后悔起来，可是那会儿确实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现在再反口，二宝估计也不会信了。
但是他手里也确实没有这么多现钱，因为妻子当时不想卖县城的房子，所以他是咬着牙买的广达的房子，哪知孩子读书比他原先计划中多花了很多，谁知道市里读个小学都得花那么多钱呢？要不是因为孩子，他也不会决定和王伟乡一起做人才中心，就因为这事儿，家里现钱都用得差不多了，他得找人凑一凑，才能凑到十万。
此时，他猛然惊觉，一件比凑钱更严峻的事摆在他面前：赵丽云和二宝现在人在哪儿呢？会不会已经蹲守在小区附近？或者在学校等着自己的女儿，只要她一出现，她们就会把她绑起来，像当时他绑丽云一样，把她绑在车里
想到这里，他是真的慌了，马上跑下楼开上车，往女儿的学校奔去。
到了学校也才下午三点，离放学还有好一会儿，看周建东等在学校门口，保安有些警觉，过来查问，得知是学生家长，保安笑道：“这么早就来等着，你这女儿真是宝贝。”
周建东给保安递了一支烟，社交了起来。结果因为平时就不咋动，周建东没多大会儿就站不住了，腰酸得很，于是回到车里，拿出手机，没什么好玩的，收拾了一下车里的垃圾，这车好久没收拾了，这一下，什么烟盒、纸团子、停车发票弄出来一小堆，他到后备箱找出一个塑料袋，把垃圾全部拢在袋子里，拎到学校门口的垃圾桶去丢。
此时学校门口的家长已经多了起来，卖搅搅糖、火鸡面、狼牙土豆、热狗肠和钵仔糕的小摊贩也骑着三轮车来了，人和人挤在一起，小食品的香味弥漫在校门口，保安走形式出来赶了几下，回到保安室门口叉着腿站着，铃声正好响起，孩子们像小鸟一样涌出来。
周建东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儿周小梦的班级，寻找她的身影，找了几分钟，看到周小梦正和她平时的好朋友一起站在钵仔糕的摊位前，一人买了一个钵仔糕。
周建东松了一口气，穿过拥挤的人群找过去，到了摊位前时，却只看到周小梦的朋友，不见周小梦。周建东俯下身问：“周小梦呢？周小梦呢？”
孩子指一指学校外面的商店，“老板带她去那边的便利店破钱了。”
周建东一听，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顾不上许多，拔腿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