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因为我兴趣广泛。”于思野凑近王多多,压低了声音说。
“吹吧。”王多多不服。
可于思野却将声音压得更低,认真地说:“不能吹,吹再把鱼吹跑了。”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王多多无聊的闭了嘴。
王多多又想起深夜食堂的事儿,走之前就把提案揣兜里了,这时候正好拿出来,递给于思野。
可于思野连看都不看,又嫌她展纸的声音大,小心把鱼吓跑。
王多多自讨没趣,只能作罢。
从帐篷里往外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远处的冰场,王多多了无生趣,就伸着头使劲儿往外看。
身后突然有人碰她。
“别挤。”于思野说。
王多多就又缩回来。
于思野从身边拿了个保温杯,递给王多多说:“我忘记带水了,你去冰场那边,那边有个老太太卖热水,你帮我填满。”
王多多拿着黑色的保温杯,问于思野:“我怎么去?”
于思野说:“你打呲溜滑去。”
王多多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于思野,可面对王多多的一脸质疑,于思野也是一脸的质疑,问她:
“咋了?不会?”
王多多忍了忍说:“会。”
毕竟是2000块钱呢,哪有那么好赚的。
“那你给买水钱。”
王多多伸手,于思野给了十块钱,还跟她说,剩下的钱,可以自己买爆米花。
王多多拿着于思野的水杯上路了,她好久没打呲溜滑了,一开始多少有些磕磕绊绊,但毕竟底子还在,又有地域天赋,她很快就适应了情况,蓄力发力冲刺,一次比一次滑得远,时刻注意掌握平衡,这一路上,她都没有摔倒,不仅没有摔倒,还感受到了久违的乐趣,王多多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跟冰场上的孩子一模一样。
到了冰场,她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卖热水的老太太,她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卖热水的。
老太太的倒骑驴上,装着不少暖水瓶,她有纸杯子,白水四毛钱一杯,加红糖红枣的1块钱。
她捂得很严实,几乎全副武张,就露出几丝银发和两双眼睛,她的手套很薄,是露出手指的那种,方便倒水,只是手指生了冻疮。
王多多觉得这双眼睛很熟,像她记忆里的一双眼。
她把保温杯的杯盖拧开,说:“阿姨,帮我把杯子装满吧,要白开水。”
老太太就站起来,给她倒水,她先把水倒在纸杯子里,然后再折到王多多的杯子里。
一杯两杯三杯,第四杯的时候,王多多看见了漂上来的枸杞。
王多多冷笑,于思野说他忘了带水,却没忘带枸杞?他故意让她和这个卖水的阿姨见面,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多看老太太几眼,越看越觉得,她这双眼睛,确实熟悉,关于她小时候的记忆,其实并没有剩下太多,但是这双眼睛,是为数不多的一件。
“阿姨……”王多多说“咱俩是不是认识?”
老太太好像是被吓到过,听到她这么问,马上下意识地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谁也不认识……”
说着还低着头,要把车推走,却被王多多拦住。
“阿姨,您、您看看我……”
王多多挡在老太太的面前,迅速地摘掉帽子和口罩,她的头上出了汗,暴露在寒冷中,冒着白色的热气。
老太太看见王多多的那一刻,的确不再用力推车子,她那苍老又空洞的眼神,渐渐发生变化,好像再次充盈起了生机。
王多多微笑着,她知道老太太是认出了她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此时语言太过肤浅,俩人对看间的,明明是回忆的幕布,即将升起当时的月亮。
那是小学三年级,在校门口,迟到了的王多多遇见很久没来上学的涂月,涂月穿着病号服,王多多扎着两条短短的小辫儿,像春天里,初生的小草,她们当时就是这样对望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虽然是同班同学,之前却没说过几次话。
但王多多还是热情地走了过去,主动牵起涂月的手,笑着说:“我爸又给我钱了,走!我带你去吃礼拜六冰激凌去!最新口味的,老好吃了!”
她本来就不爱上学,而涂月,是不能上学。
两个女孩儿,坐在学校外的花坛上,吃礼拜六新出品的香草巧克力双色冰激凌,好大一只,女孩儿的小手甚至握不完全那个脆皮的甜筒,两个人也不着急,一口一口,细细地舔着。
王多多舔一口香草的,舔一口巧克力的,她的小辫子跟着她不断转动的头忙来忙去。
涂月就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吃?”
王多多就说:“我要吃夹心冰激凌,一层香草一层巧克力的。”
涂月就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从中间舔?”
“对呀!”
王多多憨憨地笑起来,涂月也跟着王多多憨憨地笑起来,其实王多多也知道可以从中间舔,她只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她精瘦的手背上,全是针眼,王多多看着心疼。
面前的校园,一片安静,同学们都在上第一堂课,他们夜夜宿醉的体育老师,正拿着铁锹在操场上走直线,铁锹里是白色的粉笔末,他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条又粗又长的白线,王多多把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希望它可以帮忙遮挡自己的校服。
女孩儿们几乎用了一堂课的时间,才把冰激凌吃完,王多多意犹未尽,涂月也是,但她还是说:
“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妈妈该担心了。”
王多多马上背上书包说:“那我送你。”
涂月却摆手说:“不,你快去上课吧!”
涂月是希望王多多去上课的,这一点,她用眼睛说得很明显。
王多多停下想跟上她的脚步,点点头,她说:“下次你再回来,我还请你吃!”
涂月就对她笑,苍白却真挚。
两人道了别,走去不同的方向,可涂月却又突然叫住她,王多多站在校门口转过头,听见涂月笑着对她说:
“这个新口味的冰激凌真好,可以吃很久,谢谢你,多多!”
这之后,王多多再也没见过涂月。
直到自己落水后不久,她才知道,涂月去世了。
老师们在讲台前小声讨论着,但也没有几句话的功夫,一切就又恢复正常了,该上课的上课,该讲课的讲课。
涂月本来就是个不显眼的小姑娘,不生病的时候,也是白白瘦瘦,性格内敛文静,自然简单,她学习中游,也不爱体育,也不搞文艺,也没什么朋友,这样的人,好像总是容易被人遗忘,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孩儿,一个没风没浪的话题。
只是那天晚上,王多多放学回家的时候,擡头看见挂在天上的月亮,细细弯弯的,明亮又清冷,她突然觉得,它很像涂月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再次看见这双眼睛,是在小学毕业前夕。
还是在校门口,王多多看着涂月的妈妈,她这才发现,原来母女俩的眼睛竟然是这样像。
她妈妈高挑又漂亮,抱着个大纸箱,笑着对王多多说,请他们班所有人吃冰激凌,庆祝他们顺利毕业。
那正是王多多曾经买给涂月的礼拜六香草巧克力双色冰激凌,满满一大箱。
王多多知道,她也希望她的女儿能够顺利毕业,但她女儿没有,她再也不会跟上他们的脚步。
她接过纸箱子,用最饱满的笑容谢过这位同学家长,她对她保证,会把雪糕发到每一位同学的手里。
快进校门的时候,涂月的妈妈突然叫住王多多,红着眼睛对她说:“涂月去世的时候跟我说,这个新口味的冰激凌真好,可以吃很久。”
“谢谢你,多多!”
王多多发现,临别的时候,她们母女都跟她说了一样的话。
她把冰激凌抱回了班级,一个一个发下去,告诉他们这是涂月的妈妈请大家吃的,祝贺大家顺利毕业。
有一个女孩儿拒绝,她别别扭扭的说t自己不要吃涂月的东西,她是早早就病死的小孩儿,她的东西不吉利。
王多多简直火冒三丈,她跨步站在那女孩儿面前,当着她的面儿,三口吃掉了一整个冰激凌。
那可是她和涂月吃了一堂课的,她也不知道她那天怎么就能三口吃掉,可能是心里的火烧得太猛,她需要迅速降火。
后来,她就不行了。
肚子疼得厉害,但她自己还有一只冰激凌没吃,她就在找厕所的途中,把那只没吃上的冰激凌送给了一个哼唱《真心英雄》的男孩儿。
男孩儿看起来高高瘦瘦,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还嘚嘚瑟瑟,她给他吃,不心疼。
那天是2002年的6月16日,她来了初潮,她的爸爸告诉她他们要搬去南方生活,她的童年,就这样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