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救命恩人
确实有一条深红色的水流从岸上涓涓地流进冰面,还冒着热气,这不是血,应该是红糖水,王多多回头看了一眼于思野,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但于思野比王多多更快,也比王多多的腿更长,他两三步爬上了岸,最后,在路灯找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找到了晕倒的涂月妈妈,她装水壶的车子也翻倒在地上,水壶散碎一地。
于思野马上蹲下去,将手指搭在涂月妈妈的颈动脉上,然后打通了120,精准说出自己的位置,又将身上的大衣盖在涂月妈妈身上。
救护车很快就赶来,他们跟着一起上了车。
到了医院,刚上了设备,涂月妈妈就醒了,醒了就执意要回家,拔管子拔针头,还说自己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阿姨,您快回去躺着,您得听大夫的。”
“不用,我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来都来了,至少做个全面的检查再走呀!”
“真的没有必要,我得回去了!”
老太太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是意志很坚定,王多多怎么拦都拦不住,情急之下,王多多堵在病房的大门口,不让涂月妈妈出去,也不让其他的病人亲属进来,她来势汹汹地说:
“我都知道,您总把我当涂月,但您可能不知道,我也经常把您当成我妈,所以我今天就要管你管到底!”
她说完这句话,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就连王多多自己,也在暗暗心惊刚才的表态,她哪有条件管人家管到底,但她真的不能就这么看着涂月妈妈放弃治疗。
刚才医生也说了,她需要进一步检查,她不是低血压低血糖这么简单。
涂月妈妈没再继续反抗,也渐渐红了眼睛,她低着头,转过身,慢慢回到她靠着窗户的病床,抱着双腿坐在那里,望着窗外,说道:
“阿姨麻烦你,帮忙取一下医保卡可以吗?”
说完又告诉了王多多家庭住址,以及家里钥匙藏住的位置,当着所有人的面。
王多多走出病房,于思野正等在外面,看见她出来,拉着她往外走,上了车,于思野自动导航到涂月妈妈报出的那个地址,没让王多多操一点儿心。
“医药费我来出。”于思野说。
“暖瓶我来买。”于思野又说。
王多多转头看向于思野,问道:“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没想到于思野也转头问王多多:“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没有回答他的,他也没有回答她的,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涂月妈妈家在棚户区,一栋年久失修的小小平房,王多多按照涂月妈妈说的,在房子窗户下面,用来压着挡风塑料布的第二个砖头下面,找到了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
王多多打开门,于思野跟他说:“我就不进去了。”
王多多点点头,说:“我很快就出来。”
她走了进去,拉动门口的细绳,开了灯,屋子很小,但很干净,开门就是炕,炕上的一端是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另外一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木质的书架,书架上的书又旧又广泛,有文学医学物理学,还有中小学教材课本,书架前方,摆着几个用旧的暖瓶,五斗橱就立在炕头旁边,上面摆着一面老式的镜子,王多多不用怎么移动,转身就可以打开五斗橱的第二个抽屉,低头在里面翻找着医保卡,抽屉不小,但东西不多,医保卡很醒目,拿到了医保卡,王多多擡头,恰好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同时,她还看清了被镜框夹住的两张一寸照片,照片上的人,王多多刚好都认识。
一个是涂月。
还有一个,那正是她的救命恩人。
王多多拿着医保卡走了出来。
两个人迅速回到医院,给涂月妈妈办理了住院手续,又陪着她做了一系列检查,大夫说,明天让他们来看检查结果,于思野没说话,而是转头医院的走廊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们被请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岁数不小了,头发花白,没有染发。
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片子,于思野说:“不好意思叔叔,我打听到您明天出差,咱们这儿又没有比您更好的脑科大夫,我怕耽误事儿。”
院长点点头,说:“你判断得还挺准。”
于思野说:“我也是瞎想,主要她视力也出现了问题,我就请了您帮忙看看。”
院长点点头,提示他们坐下,他也坐了下来。
“她是你什么人?”
“我女朋友的亲姨”说完,马上又对王多多说道“多多,叫陈叔叔。”
王多多立马乖乖回应,谦虚问好。
陈院长点点头,说:“确实是脑瘤,而且已经有点儿压迫神经了,需要手术,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你也知道,不用我多说。”
于思野点点头。
陈院长继续说:“但我们这儿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你需要去大城市大医院。”
王多多的脸,渐渐凝重了起来,她知道整个费用不可能是小数目。
陈院长安慰王多多道:“你也不用愁,你找他导师安排就行。”
又转头问于思野:“还不回去读书?”
“回不去呢。”于思野苦笑。
“不放心你爸?”
“也不全是。”
两人正聊着病情,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挂断电话,陈院长对于思野说:“刚才了解了一下情况,患者之前来我们医院看过病,但没做过这么详细的检查,当时的大夫可能没什么经验,给她开了治头疼的盐酸氟桂利嗪就让她走了,刚才他们问了患者,她现在还在服用,但这个药副作用挺大的,长期服用可能会感到乏力困倦什么的,她这次晕倒,也不排除是药物的副作用导致的。”
于思野点点头。
等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王多多转头和于思野说:“我想再去看看阿姨。”
于思野点点头说:“走吧,我陪你。”
“不用。”王多多马上拒绝“你……你等我吧。”
“好。”
王多多回到病房,发现涂月妈妈不知在哪里弄来一本《读者》,正认真地看,王多多平时见涂月妈妈,都在户外,她穿着厚重的棉衣,显得很臃肿,现在,她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她才发现原来她是那样瘦,和她记忆里的一样瘦。
她走过去,带了把椅子,坐在涂月妈妈的病床前,涂月妈妈发现王多多来了,把杂志放下来,看着王多多,面带微笑,她说:
“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明天才出结果吗?我没事,快回家吧。”
王多多说:“阿姨,您的病,可能需要做个大手术。”
涂月妈妈点点头,问道:“是什么病?”
“脑瘤。”
“哦。”她好像已经猜测过这个结果了,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松弛感,最后,她温柔地说道:
“好,谢谢你告诉我,多多。”
“阿姨,咱们好好治病吧。”
“不用了,多多,麻烦让他们再给我开点儿盐酸氟桂利嗪就行了,我吃了能舒服不少。”
王多多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才问道:“阿姨,您是不是有个儿子?他能不能回来照顾您?”
涂月妈妈看着王多多,依然微笑着说:“我的丈夫死了,女儿死了,我的儿子也是。”
说完,就又重新捡起那本杂志来看,她低垂着眼睛,慈眉善目,平静温和,菩萨一样。
她的模样,好似一道强光,刺痛着王多多的双眼,但她又不得不接着说下去,她得知道,她必须要知道,她紧了紧已经握住拳头的双手。
她问道:t“他,真的死了吗?”
“真的。”涂月妈妈连头都没有擡。
“阿姨”王多多说“您知道吗?您的儿子曾经救过我。”
一瞬间,涂月妈妈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
王多多却没有就此罢休,她凑得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她说:“就在九九年的十月二十三日,他失踪之前,在安平桥下,他把我从河里救了上来,这件事,您知道吗?”
病号服太过宽大,王多多没有看到涂月妈妈身体的微微战栗,但涂月妈妈依然没有擡头,捏着纸张的手指都泛了白,却始终没有翻过这一页,她说:
“多多,阿姨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您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您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王多多狠下心问道。
涂月妈妈终于转过头,微笑已经僵在她的脸上,她看着王多多,轻声说:
“多多,阿姨累了,想休息了。”
十点了,病房的灯光被查房的护士熄灭了,王多多和涂月妈妈坐在那里,远远看上去,亲密得就像一对互诉衷肠的母女。
王多多站起来,贴心的将床帘给涂月妈妈拉好,涂月妈妈已经躺下了,她紧闭双眼,看起来毫无生息,王多多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躺在床上的涂月妈妈,弯下腰低声说道:
“阿姨,您的儿子在救我的时候,曾经拜托过我一件事,我到现在还在遵守它,您想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说完,王多多拉开床帘,再也没理会涂月妈妈的反应,决然地离开了病房。
于思野并没有等在病房的门口,而是在住院处的大门口吸烟,今天温度很低,风又大,吹在脸上,小刀子割肉一样的疼,他总是让她带帽子带围脖带口罩,但她却从未见过他采取过保暖措施,再冷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