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朵真正的玫瑰
王多多还是没说话,她似乎有什么事儿没有想通。
于思野还以为是自己跟涂月妈妈最后说的话语气过重,惹得王多多不高兴了,于是主动解释道:
“我确实是真心的,不管涂坦和我哥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我于思野,之前跑去学医学,就是不想做见死不救的人。”
王多多转头看他,半开玩笑地说:“还以为你对付老太太会很有经验,没想到最后还是拿我说事情。”
“……”
于思野语塞,他觉得他在王多多面前越来越吃亏。
他说:“那能一样吗,你不觉得,涂月妈妈,在防备所有人吗?”
是,她第一次认出涂月妈妈的时候,她妈妈就在下意识的防备她,还没看清她是谁,就马上说自己谁都不认识,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她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防备心?
“除非,她仍然是一个母亲,她还有她想要保护的孩子。”王多多说,她忍不住带入涂月妈妈,她想如果将来成为一个母亲,她会为自己的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涂坦并没有死。”
“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们赶在中午之前回来,因为饭点儿最好做生意,不知道王叔是不是给宣传了,今天的生意格外的好。
忙活完了中午的高峰时段,王多多躲回地下室休息,她靠在床上,又打开了那本书,她渐渐发现了这本书的有趣。
俄文词典被她翻得飞起,她找回了一种小时候对答案的快感,叫不准的地方就发短信问老师,老师正在假期中,比开学的时候更闲散,因此有问必答。
再次见到你,我没能去上大学,我还是进了厂,但你没有像他们那样看待我,只有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我妈妈做出那样的事儿之后,后来你告诉我,那天你的妈妈,漂亮的好像一朵真正的玫瑰。
当王多多通顺了这句话,她孟得擡头看向仍然挂在窗帘上的那副玫瑰耳环,突然想起了琴姐。
一朵真正的玫瑰。
她发现琴姐好像只带玫瑰样式的耳环。
王多多放下书,跑到一楼大厅寻找,今天琴姐没来,她又去问小赵,小赵说琴姐上午也没来,好像自从她送了她这对耳环之后,琴姐就一直没有来过。
王多多没有琴姐的手机号码,没想到小赵也没有,但小赵知道琴姐家住在哪个小区,不过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
养老院的暖气烧得好,今天的阳光又好,下午的时间,老人们都昏昏欲睡,连打麻将的人都少了,于思野不在,开车去接新来的老人去了,王多多重新开火,烙了一张豪华版鸡蛋饼打包带走,又从柜台上抓了两根火腿肠塞进衣兜里,跟小赵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琴姐家离这里不远,但时间有些紧张,王多多咬牙打了一辆三蹦子,没讲下来价格。
为了保暖,三蹦子的外围,被主人围了一圈蓝色塑料布,王多多往外看过去,满眼都是忧郁的雪景,好像水晶球里的世界,前面开车的师傅好信儿问她:
“姑娘,带的啥好吃的呀?杠香!
“鸡蛋饼。”王多多全副武张,只露俩眼睛看世界。
“谁家的呀?”
“就前面那家养老院门口新开的,做的老好吃了,我经常买!”
“唉呀妈呀!我总在那儿拉活儿,我都不知道!”
“这回知道了,大哥你去尝尝!”
“好嘞!”
王多多心想,回去得让于思野申请做个牌匾,要不很多人都不知道。
琴姐家的小区挺大,但王多多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找到她家,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小区的广场上喊了两声琴姐,就听见狗叫了。
琴姐的狗很热情,站在窗台上叫个不停,等王多多冲着它举起衣兜里的两根火腿肠,它就更热情了。
不一会儿,狗就把狗主人喊过来了。
琴姐穿着厚厚的夹棉睡衣,粉红色的,顺着窗户低头就看见王多多正站在楼下冲她乐呢,手里举着两根火腿肠,像举着给大明星应援的荧光棒。
琴姐笑了,开了窗户探出头,一头长长的卷发瀑布一样的顺下来,她让王多多等她一会儿,她马上就下去。
她下来的时候,带着狗,带着口罩。
她看起来很高兴,挽上王多多的手就往走:“我家冷,走,姐请你去咖啡店去!”
说是咖啡店,其实就是楼下的一家窗改门,装修得十分廉价俗气,天花板上还挂着假的树叶和葡萄,只一个打印机就占了四分之一的地方,还兼卖电池、充电器、手机膜什么的。
琴姐点了两杯拿铁,王多多一喝就知道是速溶的。
但她没说,而是从怀里掏出了鸡蛋饼,问道:“姐,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王多多说完看向女老板,女老板正在电视上看《甄嬛传》呢,哪有功夫看她。
琴姐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太好了!从早上就没吃了!我这一来例假就容易感冒,多少年了,一直这毛病。”
她打开口罩前,让王多多离她远点儿,王多多没干,她说没事儿,她就一个人,什么都不怕。
琴姐说,就一个人感冒才难受呢。
王多多给琴姐吃鸡蛋饼,给琴姐的狗吃火腿肠,自己喝速溶咖啡。
她闲聊似的问道:“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玫瑰?”
“嗯?”
“你从小就喜欢这种花了吗?”
她指了指琴姐耳朵上的玫瑰耳钉,她没注意她刚才在窗边跟她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带,还是特意为了出门才带的。
“哦,玫瑰t。”琴姐歪了歪头,她的耳朵尖尖瘦瘦的贴在脑袋两侧,她说“我上班的时候,有一回,听别人念过一首诗。”
“关于玫瑰的吗?”王多多一下子来了兴致。
“嗯。”琴姐点点头“是普希金的《只有玫瑰枯萎了》,你知道普希金不?”
“当然”王多多回答“但我不知道这首诗。”
“我以前也不知道。”琴姐说。
“她念这首诗,是因为要表演节目吗?”王多多问。
“不是”琴姐摇摇头“她在跟全厂对抗。”
“对抗?”
“对”琴姐喝了口咖啡,说“她是厂子的女工,老公为了抢救厂子的设备被洪水冲走了,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她就跟厂子要老公的抚恤金,但是他老公是自愿抢险的,没有抚恤金,而且厂子那时候也困难,拿不出钱,她就经常去找厂长,她人很漂亮,又是寡妇,有的是人惦记她,惦记不成就造谣她,说她给厂长当了情人,她就在那天上班时间,抢了广播站的话筒,当着所有人,念了那首诗,她说这首诗献给她的丈夫,虽然他死了,但她会永远爱他。”
王多多听完了,有些说不出话来。
琴姐看着她说:“多多,我那时候年轻,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完她的诗,我就一下子明白了。”
琴姐说完,又喝了口咖啡,她看向门口的打印机,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她微笑着说:“那天,我刚好去办公室送材料,路过广播站,我就停下了,擡头看她,看着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站在广播站的窗口,窗户是打开的,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香味儿,我当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觉得,她是朵真正的玫瑰。”
琴姐说完,王多多还是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一去想,她就有想哭的冲动。
琴姐的鸡蛋饼吃完了,还感谢王多多没有给她加香菜和葱花。
王多多却说:“姐姐,咱们可以互相留个电话吗,如果你有事儿,没人照顾,你就叫我。”
琴姐说:“我早晚也得去养老院了,等我老公出来,我早晚也得去了。”
于思野没有去接人,他是去送人了,去送王叔了。
王叔的儿子给他买了飞机票,他之前去看他儿子的时候也经常坐飞机,但这次他儿子特意买了头等舱,他想让他爸风风光光的离开东北。
“我哥可真是体面人。”于思野夸赞王叔的儿子。
“体面……”王叔坐在后排座位上,旁边放着他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冷笑着说道“咱们东北人,就好讲究个体面,有10万花8万。”
“不,叔”于思野笑着反驳道“咱们是有10万花20万,借钱也要维持体面。”
王叔终于笑开了,他本来就不爱笑,今天更是一副阴云密布的表情。
到了机场,于思野把车停好,送王叔进航站楼。
王叔挺感动,他说:“谢谢你啊四儿,到最后还是得麻烦你来送我。”
于思野拖着王叔的箱子说:“这是什么话,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爸这是脑血栓了,行动不方便,我妈还得伺候他更走不开,不然他俩早来了。”
“好好对你爸妈,他俩不容易。”王叔停下来,看着于思野说。
“我知道。”
“还有你,听叔的话,赶紧走吧,去读书做医生才是正道,这里没希望。”王叔拍了拍于思野的手臂。
“叔,反正都不回来了,您跟我说实话,您想走吗?”于思野摘掉墨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可能是因为于思野的那句“反正都不回来了”,王叔叹了口气,说:“不走咋办?不走也没啥意思了。”
“琴姐没同意?”于思野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