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于思野失踪(下)
盅叔说:“我和王多多了解了下情况,于思野喝你这水呀,也喝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早就出现了困乏头晕的情况,这回呢,是他在昨天晚上明知道你给他下药的情况下,今天早上,还是执意要去冬泳的,你虽然跟我们走得不近了,但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的生活呢对吧,你刚才也说了,所以,你肯定也知道,于思野是个什么性格,倔得很,你一定也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好好的医学博士不念了,非要回来调查他哥的死,你说他,也是活该……”
盅叔说话的时候,带了股子狠劲儿,他想,于思野还是成功了,终于把大家的生活都搅乱了,不仅是他们,只要现在去安平桥看看就会知道,整个顺阳城,都被他给搅乱了。
涂月妈妈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没有改变。
盅叔叹了口气,说:“还有件事儿,你应该还不知道,小琴死了,吴小琴,被人掐死以后,扔进安平桥下的河里了。”
涂月妈妈又猛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盅叔,盅叔却问道:“有这么惊讶吗?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涂月妈妈在震惊中轻颤着摇头。
“你不是说,要报复我们吗,不然你也不会让王明发把老王做的事儿告诉小琴的老公,不是吗,你不就是,想让程峰杀了小琴吗?!”
“我没有!”
“那你是因为什么?!”
“我是……”
涂月妈妈惨白着一张脸,她想起当她从王多多那里得知于思野回来的真实目的时,她决定,剩下的时间,她不再做人,只做母亲。
虽然她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没再见过自己的孩子。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浑身湿漉漉的涂坦手里握着湿漉漉的钱,颤抖着递到她手里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听见她的儿子涂坦,哭着跟她说:“妈妈,我救于思佳了!但是没有救上来!”
他说他只拿我应得的工资,剩下的钱,不是他们的,他们一分都不要拿,可是当他们跑到安平桥下,涂坦t才发现于思佳拿了更多的钱,于思佳说他的那些工资根本不能支撑他们去缅甸做生意,他让于思佳送回去,于思佳不干,后来他们就打了起来,于思佳掉进了河里……”
她听到这里,伸手打了儿子一个大嘴巴,儿子却跪下来求她,说他现在必须得走,如果他不走,别人就会认定是他杀了于思佳,可他没有,这只是个意外,但他说不清楚。
她当时在想什么,想他们一家坦坦荡荡,这么多年,再怎么困难,也从未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可她的儿子抱住了她的大腿,痛哭着叫她妈妈,说他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想治好妹妹的病,他偷这笔钱,真的只是想治好妹妹的病,但是现在有口也说不清了。
没人知道他参与了盗窃,除了于思佳,可现在于思佳死了,他如果不走,他们就一定会调查到他的。
最后他说:“妈妈,求求你,救救我!”
她想,如果老涂还活着,会不会去举报自己的亲儿子?但是老涂死了,月月又生着病,她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锒铛入狱,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那晚,她放走了涂坦以后,自己便开始了备受煎熬的生活。小盅曾经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是问她,于思佳出事那天晚上,涂坦去哪儿了。她说涂坦早就走了,去外地打工,说是给妹妹赚钱,瞒着他,只留了字条给她,她把伪造好的字条给小盅看,那时候工厂早就开不出来工资了,很多人年轻人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顺阳。
那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小盅反反复复地问她,证明涂坦说得对,他们还是怀疑涂坦了的。从此,她暗中观察着老于家那两口子,看他们瞬间老了许多,她被煎熬着的心,又被添了一把崭新的火,她再也受不了,所以她决定做一件事,她把涂坦走拿回来的那些钱全部用信封装好,让小琴拿给正在急需用钱的老于家人。
把钱拿给小琴的时候,她对小琴说了这些钱的实情,在小琴震惊的目光中,她说:“如果你想告发涂坦,那就去告发他,我自己告发不了我的亲儿子,但你可以,我接受这件事。”
没想到小琴也做不到,小琴左右为难了一晚上,终于含着泪跟她说:“宋姐,我想过了,但我做不到,无论是因为你,因为涂坦,还是因为涂月,我都做不到。”
于是她俩编造了散财童子的谎言,送完钱以后,她和小琴喝了一顿酒,从此再也没有找过对方。
再后来,她无意中看见了于思佳获得见义勇为称号的报道,看着报纸上的那张少年的照片,连她也希望于思佳真的是勇救落水儿童的英雄,工厂盗窃案就这样不了了之,老于家选择了对孩子最好的结局。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小琴,为什么要还钱,自己的良心,是不是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直到于思野回来,她第一次感到害怕,为旧事重提,为涂坦感到害怕。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儿子,一开始,儿子杳无音讯,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思念与日俱增,母亲对孩子的想念,伴随着她的衰老,像病痛,每天都在折磨着她,并无药可医。去年,涂坦终于有了消息,当她以为她和儿子终于有机会团聚时,于思野回来了。
一切似乎又改变了方向。
她曾经在安平桥下见过于思野冬泳,仅有那么一次,被他妈撞见了,他妈在岸上骂他,他就躲在河里,跟他妈狡辩,隔着岸,她都能感受到那种母子间的幸福,她突然觉得不公平,老于家剩下一个儿子,可他们还是能享受天伦之乐,她也剩下一个儿子,却十五年都没有回来,因为他们老于家,她失去了太多,她开始痛恨老于家的人。
被一种病痛折磨得久了,就会长出新的病痛,可新病不是旧病的解药,它们会叠加成并发症,最终会逼疯这个病人,让她生不如死。
她第一次对于思野起了杀心,直到王多多给了她这种机会,她才开始动手。
当她知道自己活不久的那天,她同样知道了那个真正见义勇为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也知道了儿子救下来的对象是王多多,她可以利用王多多,却没办法对王多多动手,这不是她该做的事,她该做的,只针对姓于的那家人,她想,时间不多了,她下药杀人的方式太慢了,于是她想到了程峰,这个刚从监狱出来的成年男子,她想借他的手。
真正走到了这一步,她才发现,她控制不了局面,也承受不了后果。她的儿子突然不管不顾地回来了,因为那张报纸,说要带她去看病,她这才知道,这么多年,她的儿子虽然没跟她联系,却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顺阳,关注着她,这让她更加痛苦,她伤害了那么多的人,却也好像只是给儿子帮了倒忙。
涂月妈妈想到这些,身体就像是被钉在床上一样,身后的姑父也惨白着一张脸,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一切连他都接受不了。
盅叔低头看了看表,他不想这样,但他也不得不这样,他对已经濒临崩溃的涂月妈妈说:“行了,小宋,跟我走一趟吧。”
盅叔向前走了一步,却被姑父拦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涂月妈妈,他说:“小盅,别这样,你别这样……”
盅叔问:“老金,刚才你也都听到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她现在病成这样你忍心让她跟你走?”
“那你说我怎么办!我心疼小宋,我也心疼于思野,我也不想让你难受,咱们都是朋友,和朋友的孩子,但我是个警察,我虽然没几天退休了但我仍然是个警察,我也不想职业生涯的最后办的是你们这个案子,可你让我怎么办!”
盅叔也爆发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内心煎熬、撕裂、焦灼,一会儿还要面对于思野的父母,他觉得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
姑父说:“我看着。”
“什么?”
“你让她在这儿,我看着!”姑父又重复了一遍“你那个破派出所是个什么好地方吗?连躺着的地方都没有,坐着不是拔凉就是梆硬,你让她去哪儿,是让她去死吗!我看着!她要是跑了,你一枪崩了我!”
“小盅,咱们不能对老涂的媳妇儿这样啊!”
最后姑父几乎是在乞求盅叔。
盅叔也心软了,没再说什么,直接走掉了。
出了门,他打了个电话,派了两名辅警在这里,白天晚上轮班。
傍晚,于思野还是没找到,救援队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此刻正被盅叔请去附近吃口饭。于思野的父母已经知道了,老两口在河边站着,一动不动,盅叔也劝不动,索性就让他们在那儿站着,还好老廖和小萍在那儿看着,他也没啥不放心的。
王多多回到养老院,把复活和字典装进背包里走了出来,坐在大厅看电视的辅警看见她上来,随口问她干嘛去,王多多说,回趟姑姑家,姑姑让她回去一趟,说要请她吃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