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一路狂欢
夕阳染红雨后的天空，一轮彩虹挂在天边。
远处是一座座线条苍朗的石头山，高耸入云的山像一把把利刃直插天际。
人在这旷然的天地间，所有喜怒哀乐都变得微不足道。
厉婕坐在山头，对着夕阳发呆。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的声音。
她想，就这样坐到地老天荒也挺不错的。
李兰宁抱着肩坐在厉婕身旁，呼啸的山风吹过她湿透的衣服，冷得直打哆嗦。
可她还是看不够眼前的风景，一动都不想动，忘了忧愁，也忘了自己。
傅敏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夕阳溶金的山谷。
余光里，是厉婕静默的身影，有种孤独的安然。
他又开始习惯性地琢磨，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这两天，隔着傅政这个谜团，他看她，始终像雾里看花。
只有此时此刻，他看她，只看一道真实的剪影，被夕阳拓下来，轻轻贴在了眼睛的虹膜上。
这时候，雍浩忽然扔来一个面包，打断了傅敏的思绪。
他伸手接住，撕开包装慢慢吃了起来。
雍浩把面包和饮料分给大家，四人吃着面包，喝着饮料，看着晚霞和彩虹。
这一路所有的辛苦和狼狈，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雍浩边吃面包，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查看有没有进水。
“咦，难得啊。”他嘟哝一声。
李兰宁看过来，笑着问他，“怎么了？”
雍浩指了指手机上的三格信号，笑着说，“山顶竟然有信号。”
他随手打开微博翻了翻，然后又翻了翻微信。
忽然，雍浩一脸正色，问李兰宁，“我记得你说过你住正宁街？”
李兰宁嘴里嚼着面包，朝他点点头。
雍浩一脸八卦，“哪个小区？”
李兰宁茫然地看着雍浩，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林家巷小区。”她答。
雍浩突然喊了声卧槽，“你们小区死人了！”
他一脸震惊地对李兰宁说，李兰宁慢慢停止咀嚼。
她看着雍浩，瞳孔却好像在一瞬间空了。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问了一句，“是吗？”
雍浩咋咋呼呼地说，“死人了，就你住的那小区，我大姑在亲友群里说的。”
李兰宁沉默几秒，慢慢说了声，“哦。”
她看向漫天火烧的红霞，继续嚼起了面包。
雍浩探身看着李兰宁，“你不是住那个小区吗？打听打听，看是怎么回事。”
李兰宁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慢吞吞地咬了口面包。
厉婕问雍浩，“你大姑没说吗？”
雍浩摇摇头，“她也没有第一手资料，只听说是男的长期家暴老婆，被老婆给杀了。”
厉婕神色复杂地看向李兰宁，夕阳下，她的脸平淡木然，没有一丝表情。
只是被大雨淋过的面孔，苍白得没了人色。
李兰宁默默吃完手里的面包，起身朝前走了几步。
群山静静矗立在雨后的天空下，遥远的山坡上，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她脑子里忽然挤进一堆不相干的事，她想，住在山上的藏民应该很幸福吧。
住在仙境一样的地方，生活平静安逸。
她又莫名想起杨洪亮。
他洗不干净汗味的毛巾和积了一层茶垢的保温杯，常年就放在他值岗的那个小亭子间里。
阳光暴晒的夏天，他会戴一副墨镜。
那墨镜还是他们谈恋爱那会儿，在兰州的地下商城买的，好像是二十块还是三十块来着。
戴到现在，镜框已经磕得掉漆了。
李兰宁的思绪忽然又回到家里，她想起主卧的衣柜里，还有整整两格都是悠悠的衣服。
每年都说收起来搁在床箱里，每年都没时间收。
她又想起杨洪亮的牙，上个月拔了一颗坏牙，约了这个月种牙。
好像是这星期，还是下星期来着？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牙医，说他去不了了。
一丝瘆凉忽然从心头升起，悄然蔓延至全身。
那个悬在心头的刀刃，随着雍浩念出的新闻，终于应声落地。
李兰宁猛地慌了一下，心脏狂跳。
死了，她想，接下来，该要面对什么？
李兰宁站在狂风呼啸的山巅，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悬崖边上。
她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山谷，腿不争气地软了。
身后忽然传来厉婕的声音，“不早了，下山吧。”
李兰宁回过头，看到厉婕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夕阳给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上镀了一层温暖。
她眼底稍稍泛起一丝光芒，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
“嗯，走吧。”她轻声说。
她说完，拔腿便朝山下走去。
厉婕追上前两步，想要问她些什么，沉吟一瞬，还是放弃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难走。
大雨过后，满地泥泞里搀着碎石乱砂，每走一步，不是要滑到，就是硌到脚。
山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他们疯疯癫癫的身影。
傅敏和雍浩在前面开路，厉婕和李兰宁走在后面。
雍浩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脚下一滑，顺着泥泞滚到悬崖下。
“你们小心点啊，扶着石头，慢慢走。”
他走几步，就要回头提醒一下身后的两位女士。
只走了一小段山路，雍浩累得不行了，看到路边有石头就会坐下来歇一会儿。
李兰宁渐渐走在了最前面，雍浩扶着湿滑的山壁，一抬头，看到李兰宁瘦小的背影。
她走在泥泞里，脚步如履平地，不是不滑，也不是不硌脚，而是压根感觉不到一样。
雍浩佩服地说了句，“真牛。”
他加快脚步，歪歪拧柠地追到李兰宁身边，走在靠外的一侧。
“你往里走点，这速度，滑倒了万一真摔下山怎么办？”
李兰宁看了雍浩一眼，乖顺地往里走了走。
雍浩望着走不完的山路，“今晚咱们得找个舒服的酒店，好好洗个热水澡，美美睡一觉。”
李兰宁没说话，心无旁骛地走着。
雍浩又问，“今晚想吃什么？”
李兰宁自顾自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雍浩是在跟她说话。
“都行。”她轻声说。
雍浩纳闷地看了李兰宁一眼，觉得她有点怪怪的。
艰难地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回到了一线天。
天色将晚，夕阳没入群山后，天边的那道彩虹也早已悄然消失。
路边来时的便利店还开着，一个穿藏袍的大婶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七彩的头绳。
她看到厉婕和李兰宁都是长发，便热情地问两个人要不要编藏辫。
厉婕朝大婶笑笑，走开了。
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李兰宁不知怎么被大婶截了下来。
她正坐在凉棚下，长发披散，任由大婶熟练地把一根彩绳编进她鬓边的一缕长发里。
大婶弯腰看看李兰宁，用生疏的汉语说，“姑娘，你真白。”
她冲大婶笑了笑，目光却好像穿过大婶，不知在看向什么。
其他两人只好站在路边等李兰宁。
傅敏瞧着李兰宁不太对劲，俯身在厉婕耳边问，“死的那个人，是不是她老公？”
厉婕猛然抬起一双沉静的眸子，默然看着傅敏，眼神戒备。
傅敏笑笑，“我猜的，你看她脸上的伤，像被人打的，还有临夏那晚，她听到警笛慌成那样”
厉婕开口打断他，“你还挺会联想，怎么不去写悬疑小说。”
傅敏并不介意厉婕的挖苦，反问一句，“我看你脑子不笨，跟她朝夕相处，这么明显的情况都看不出来吗？”
厉婕直接了当问他，“你想干什么？”
傅敏朝她心照不宣地一笑。
“你知道的，我只关心我哥的事，别人的事跟我无关，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
厉婕冷笑，“她没杀人。”
傅敏抄着兜，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远处魂不守舍的李兰宁，而后重新看向厉婕。
“不怕我报警吗？”
厉婕无所谓地说，“随便你。”
傅敏无奈地看了厉婕一眼，不再说什么。
李兰宁那边，雍浩时时刻刻有颗好奇心，他凑近了看大婶娴熟的手法。
不一会儿，李兰宁脸颊边湿漉漉的长发编成了几缕小辫，坠着彩绳，整个人添了丝娇俏。
“真好看。”他由衷地说。
谁知下一秒，李兰宁突然一侧身，干呕了一下。
雍浩下意识跳开，回过神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轻拍李兰宁的后背。
“怎么了？没事吧。”
李兰宁摇摇头，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起身跑到远处的乱草丛里，吐了起来。
厉婕赶紧走了过去。
她蹲下来，把李兰宁披散的乱发笼到脑后，脱下手腕上的黑发圈，帮她把头发扎了起来。
李兰宁吐到最后只能吐出胆汁。
她伸手接过厉婕递来的纯净水，默默漱了漱口。
她擦了擦嘴，终于看向一旁默默守着的厉婕。
只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在闪躲什么，好像避开厉婕的目光，就能避开即将坍塌的世界。
“走吧。”李兰宁摇摇晃晃站起来，迈开有些发飘的步子。
厉婕欲言又止，片刻后跟了上来。
她走在李兰宁身后，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像一缕落魄的孤魂。
雍浩等厉婕走过来时，忽然小声问，“她是不是怀着呢？”
厉婕无语地看了雍浩一眼，一瞬间，几乎被他身上肆意的光刺痛双眼。
人类的悲欢果然互不相通。
她脑子里莫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没理会雍浩，径直朝前面走去。
又走了一会儿，天空继续下起了小雨。
四人走到停车场，刚坐进车里，下一秒，天地间便扯起一张汹涌的雨幕。
厉婕打开雨刷，跟着雍浩的车，慢慢驶出停车场。
傅敏看着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的雨刷，继续拾起刚才的话题。
“厉婕，你跟李兰宁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好呢？”
厉婕知道这个人又在拐弯抹角地刺探什么。
她习惯性不配合，“不行吗？碍你眼了？”
傅敏却是一副好好说话的姿态，“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俩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厉婕不吱声，傅敏自顾自说道，“我从雍浩那问出了一些你的情况，你从北京的名牌大学毕业，自己设计了一款户外徒步3D地图，拿到两轮融资，前途不可限量。”
他看着大雨中雍浩的汽车尾灯，“李兰宁说她在正宁路上开了个小超市，我看她的言谈举止，应该连大学也没上过，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他一脸疑惑看着厉婕，“你俩的人生风马牛不相及，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厉婕看着视线模糊的山路，并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只淡淡说了句，“傅敏，你怎么也用有色眼镜看人呢？人生的境遇不同，并不代表人应该被分成三六九等。”
傅敏轻笑，“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说到底，我只是好奇你这个人罢了。”
厉婕淡淡说道，“我有什么好好奇的。”
傅敏也不绕弯子了，坦言，“你跟死神，有点关系匪浅。”
泼天的暴雨，把车外的世界变成白茫茫的未知。
车里，厉婕终于看向傅敏，“为什么这么说？”
她神色平静如常，却和窗外阴郁的雨天很相配。
傅敏并不遮掩自己探究的目光，他看着厉婕的眼睛，慢慢说，“我哥，他死了，李兰宁，她杀了人，你看，跟你有关的人，都跟死神打过交道。”
厉婕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前面游龙般的车流，“傅敏，这都是你的猜测。”
傅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都是我的猜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