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一路狂欢
他不知是喊给李兰你和厉婕几个听,还是喊给奄奄一息的岩羊听。
好像四周所有的生命都听懂了。
一只灰雁扑扇着翅膀在石头上方盘旋了两圈,清脆的长鸣声响彻山谷。
风刮来阳光丝丝缕缕的温暖,山壁上的草木竞相摇曳。
“一,二,三。”随着大王的呐喊,所有生命一起挣扎。
小羊羔的脑袋露了出来,然后是脖子,最后湿漉漉的身子。
它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早。
大王紧张地抱起小羊羔,发现它还有呼吸。
大家凑上来,七嘴八舌,紧张地叫它。
“小羊。”
“咩咩。”
“小东西。”
小羊羔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人生的第一缕阳光。
“活下来了。”大王简直要喜极而泣。
他连忙把小羊羔放到岩羊面前,摸摸岩羊已经动弹不得的头,对它说:“看看吧,你闺女。”
岩羊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湿漉漉的小羊羔,久久的,一眨不眨。
它仿佛看到了不久后,小羊在陡峭的岩壁上蹦跳奔跑的样子,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在丝丝缕缕金色的眼光下,蹦跳奔跑的一生。
然后,它的目光静止在了这个风和景明的早上。
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低泣,厉婕回头,看到李兰宁悄然离开的背影。
她从这一隅生与死的喜悦和哀伤中抽离,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岩壁,朝着远处石缝里一丛随风摇摆的野花爬了过去。
厉婕看着她薄薄的一缕背影贴在岩壁上,小心翼翼地挪动,朝着那丛风中的野花。
雍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厉婕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李兰宁朝那束野花迈出的每一步。
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喃喃说道,“她要干什么?”
厉婕看着李兰宁慢慢移动的背影,阳光将整面岩壁染成了辉煌的金色。
那么壮阔,那么强烈,那么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让人感觉到生命的单薄和渺小。
一瞬简直让人有种万念俱灰的无力感。
可她看着李兰宁紧紧抓在岩壁上,每一把仿佛都在和浓烈的阳光激烈地攀扯。
她那么渺小,在那片势不可挡的阳光里,竟然渺小出一种生命的不屈来,让人一瞬间又感觉到一丝活着的意义来。
厉婕不觉轻轻笑笑,开口回答了傅敏的疑问,“她在抓阳光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兰宁抓着一束黄白相间的野花回来了。
雍浩抓住她的那一瞬,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到了肚子里。
他忍不住数落:“你可真行,一眼没看到,就干出这么疯的事。”
李兰宁朝雍浩笑了笑,走到岩羊的尸体前,把那束明亮的野花轻轻搁在了岩羊脸侧。
大王抱起小羊羔,后退了两步,然后大王脱下外套,把小羊羔兜住,小心地背在了后背上。
林爽在身后护着羊羔,两个人一前一后攀上了岩壁。
大石头上,剩下厉婕几个。
李兰宁看着岩羊的尸体,眼睛里是深深的悲哀,那悲哀浓到有形,化成了一串眼泪。
她轻轻开口,声音在风里化作千丝万缕的惆怅。
“我妈是生我时候难产死的……”
雍浩闻言,猛然看向李兰宁苍白的面孔,心疼地牵住了她的手。
李兰宁:“我从小就没见过她,可我好像一直认识她,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
“我爸说,我妈特别特别爱我,她为了让我皮肤好,怀我的时候每天喝牛奶,喝豆浆,吃好多水果。”
“为了让我聪明,吃核桃,听胎教音乐,还买了一个收音机,每天听她一点也听不懂的英语节目。”
她苦笑,“可我挺没出息的,长得不好看,英语也学不好,浑浑噩噩过到现在,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雍浩宽大的掌心包裹住李兰宁冰凉的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温度度不到她的皮肤上。
那包裹在掌心里的手,始终是冰冷的。
李兰宁平静的说,“我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千方百计怀上我,千方百计保住我的命。”
“可她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想独自来到这个世界。”
“她把我生下来,然后她走了,留我一个人猜想如果她活着,我的人生该有多幸福。”
“后来我自己当了妈妈才停止猜想,开始一天天怨她,原来她来不及给我的,是整个世界的爱。”
“现在,我还要背负她临终的期待,千方百计地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幸福。”
她转头看向灌满阳光和绿意的山谷,“如果可以,我真想用一半的生命换她一半的生命,这样我的一辈子差不多都就有妈妈了。”
“有妈妈的人可以任性,可以懒惰,摔倒有人扶起,错了可以再来。”
她说完,低头看着那束静静躺在岩羊尸体旁的野花,轻轻笑了笑。
一阵沉默之后,传来厉婕的声音,“不,你不知道,妈妈的存在对一个孩子来说,不一定是全世界的幸福,不一定是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李兰宁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厉婕,目光里全是茫然。
厉婕掏出烟点上,垂眼看了看那束清新的野花,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有的妈妈,活着是对孩子的折磨,她死了,那孩子才能解脱。”
“所以有些孩子,是一天一天掰着指头在数日子,数她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死。”
三个人都诧异地看向厉婕。
她冰冷的话像凛冽的风,把李兰宁娓娓道来的惆怅和温暖瞬间吹散了。
李兰宁不解地问:“厉婕,你怎么这么说?”
厉婕凉凉的笑了笑,“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这个世界上,亲情有很多种,有温暖有救赎,但也有毁灭有地狱。”
“如果有的人的妈妈是个疯子,每天都在想办法自残,每天都在崩溃失眠,每天都活在仇恨里,每天又对那些仇恨无能为力,所以她每天又在恨自己无能为力。”
“她把自己熬成个不人不鬼的疯子,却又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孩子,逼她好好生活,逼她每天对着阳光微笑,逼她跟这个世界和解。”
她狠狠抽了口烟,对着那岩羊的尸体,毫无敬畏地喷云吐雾。
“所以你们猜,她的孩子会盼着她长命百岁,还是盼她早点解脱?”
李兰宁:“厉婕,你……”
厉婕轻轻扫了眼身边的三个人,平静地说,“我妈一年前去世了,我觉得是老天爷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