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交替的这段时间,全世界的天气情况都不太稳定。李婉这班航班没有直达,她的航班延误了,在中转站国家没赶上转机的航班,滞留在机场快十个小时等改签的航班。
等李婉经历漫长的将近三十小时的旅程终于到达Y国王鹤所在的城市时,她感觉自己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记挂紧张着收购的事情,一个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李婉到酒店办理入住是中午时分,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后没有多休息,稍作休整就出了门。外面多云转雨,李婉让前台帮忙叫了计程车,等了快一个多小时才上车。
她到达王鹤的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她下车前问计程车司机要了电话号码,因为她看到周围远离闹市炊烟的环境,估计到了晚上很难叫车。
李婉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穿过庭前花圃,雨幕里,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白色房子,感到心跳和砸在伞上的雨珠一样喧闹,而余光里那些不知名的花与颜色团团不断掠过,画面都挤在她肿胀的脑袋里,令她越来越紧张。她缓缓走到门前檐下收了伞,深呼吸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隔了会,门内传出声响,下一秒门把锁转动,门缓缓被打开,李婉准备好微笑擡起头,却看到了神色清冷的王观之。
四目相对,李婉的脑袋一下宕机。出发来Y国的三四天前,李婉一直处在一种焦虑状态,只是她没有表露出来,因为她回家到处找不到录音笔,便开始猜测是掉在了王观之家。这个想法让她很焦虑,她一直在想王观之要是听了录音会怎么样。后来实在焦虑到不行,她才干脆躺平了,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因为担心这事耽误了其他工作,与其惶惶不安不如等事情来找她了。
可一直等到这一天,她也没有收到王观之那边任何一点动静,程晋那边也是,于是她稍稍放了心,但没想到王观之比她还先来了Y国。这一刻,李婉也有些侥幸心想或许有可能他不在家,根本没有捡到录音笔。
王观之在李婉下车的时候,就在二楼窗户里看到了她。他比李婉早一天到,而比他更早到的是“程晋”。程晋人没来Y国,但他比王观之还早联系了王鹤说了收购的事,这是完全出乎王观之意外的事,为此,他的内心也很矛盾纠结,看到李婉心情很复杂。
王观之在捡到粉色录音笔的时候,就想起可能是那晚李婉不小心落在这的。他第一反应是还给李婉,但就在他准备拨打电话的时候,一念之差,他犹豫了。因为他很不解,为什么李婉随身带着录音笔,难道她晚上来找他也要录音?他很想知道李婉想做什么。在一番思想斗争之下,王观之听了李婉的录音笔,然后他在李婉和程晋的对话里听到他们的勾结合作,还有程晋言语里对李婉的关心和暧昧。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他们谈论起他,就像说起一颗棋子。
第一遍听这样的录音,对王观之冲击很大,愤怒当先恨不得找两人对峙。但很快他冷静下来,第二次又听了一遍,他在想既然两人都已经商量好路,为什么李婉来找他时却提出了收购的方案,她还告诉他程晋不可信。第三次听录音,王观之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悲伤难受,录音里的李婉和他所知道的李婉很不一样。他能从她的语调里听出应付和周旋,最后这顿饭结束,她还吐了。
第三次之后,王观之按下了关闭键没有再打开,那晚他正搭飞机前往Y国,整个旅途没有闭眼。他想起李婉和他说的话,她让他看看她的另一面。现在他看到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彻底被割裂了。让王观之此刻很难接受的是,曾经在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所想象的李婉多少是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她是个可爱的女人,聪明上进。但现在她在无限放大,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变幻莫测让人难以把握。他仿佛第一次触摸到她的内心,那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他完全不知道在她心灵的哪一处。他彻底失去了存在感,这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爱恋。
录音笔的内容让王观之消化了很久,他到达王鹤的别墅后异常疲惫,第一件事是睡觉。等他终于睡到清醒些,到餐厅吃饭时,王鹤和他说:“李婉现在在转机,可能明天中午会到。程晋刚才给我打电话,提了一件事,他建议一斗收购诚润的生产线,我估计李婉就是为这事来。你为什么而来?你们三个现在什么情况?”
王鹤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她吃着饭手边放着一本书翻看着。她看书戴着眼镜,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她的目光如炬透过镜片扫向王观之。
王观之看到母亲威严的眼神,听到她说的话,心里震惊之余一个激灵更清醒了,他知道王鹤在给他机会解释。王鹤在生活里是个豁达随性的人,那是因为她的强势果敢已经为她筑起了城池了,在她的城池内,她是规则的制定者,她维护她的平衡,不会容许任何人打破。王观之此刻透彻清醒,很能明白李婉不敢直接找王鹤而先找他的原因。但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因为程晋已经先开口了。王观之不知道为什么程晋会先开口,他心情复杂又忍不住开始猜测李婉,他想是不是在他没有给回复之后,李婉是不是和程晋又有了新的合作。
“我就是来度假,分手了心情不太好。”王观之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徐徐说道。
王鹤闻言似笑非笑,她这时合上了书,擡起头将眼镜推到头顶,看向儿子说道:“是吗?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来探望我的?知道我的别墅在翻修,过来监工帮忙是吗?”
王观之没点头没说话,还是喝了口酒,情绪不佳。
王鹤见状又笑了笑,说道:“分手是很正常的事,你和李婉的生活态度完全不一样,仔细想想你们的确不合适,都应该往前看。李婉嘛,很聪明,但人太聪明不一定是好事。收购这事其实对集团来说是有好处,但如果因为这一件事情牵扯进太多的人和关系,是我很不喜欢的,那她就过度卖弄聪明了。我看她和程晋相处得挺好,两人的思想也合拍,他们商量这事的确是想做点实事,让双方受益。程晋说很欣赏李婉,他们要合作的话,彼此都会更精益。”
王观之默默听着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而后他将酒杯摆回桌上,轻轻转动了一圈,擡眼看母亲,问道:“您觉得,程晋真的可信吗?”
王鹤听到这个问题,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但很快她滑下了头顶的眼镜,低头翻过一页书,徐徐说道:“观之,妈之前和你说过,没有人是完全可信的,在工作上就是用人,你要努力让你用的那个人达到一个善恶平衡点就可以。至于其他的,你只能信你自己。”
王观之转酒杯的手停住了,他望着母亲心情复杂。他和王鹤的母子关系不差,因为王鹤是个很智慧的人,她会对他进行引导,偶尔袖手旁观给他发挥的机会,但王观之成年后最终没有接手母亲任何产业的原因,是因为他隐隐知道自己在母亲手里很难拿到主动权。他以前聪明避开了母亲的锋芒,现在却感到那锋芒还是扎入了他心里。
“人是用出来相处出来的,不要听别人怎么说。”王鹤一目十行,垂眼看到这页的最后一行,说话的语气依旧缓慢,手上果断翻过了新的一页。
王观之知道王鹤眼下要的平衡是他和程晋之间的平衡,她在提醒他不要被感情蒙蔽了,总的来说李婉才是他们的外人,即便她欣赏李婉。王鹤心如明镜,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对她来说是儿戏,一旦他们闹大,她下手就会快狠准,而她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现在被程晋推到肇事者位置上的李婉。王观之现在能看到李婉处事有多拎得清,她一直小心翼翼对着他们这些“上位者”。
王观之再吃不下饭,他站起身说道:“我吃饱了,去休息了。”
王鹤闻言扫了眼王观之没怎么动的饭菜,擡起头对他说道:“观之,一个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必然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这么多年享受着生活的自由,必然会失去其他的自由,有些事,妈不希望你现在介入参与太多了。说到底都是些小事,只是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你没必要感情用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妈。”王观之笑了笑。
王鹤也笑了,说道:“不明白就算了。”
王观之转过身要走,听到王鹤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对了,你明天会帮我接待李婉吗?带她去周边逛逛,我这边忙着脱不开身。”
“看情况吧。”王观之漫不经心擡了擡手说道。
王鹤闻言看着王观之的背影,擡手摸了摸手边的茶发现凉了,转头让保姆换了一杯新的热茶上来。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屋檐下渐渐挡不住。李婉擡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她的动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王观之仿佛才回神,侧开身说道:“先进来。”
李婉见王观之的态度自若平静,心里紧张稍缓,也换上了自若的态度道了谢,问道:“王阿姨在吗?”
“她知道你要来,已经在客厅等你。”王观之说着话转身径直往里走,没有停留等李婉的意思,好像他们再见已经是陌生人。
而李婉进屋后才发现门内站着一个保姆模样的亚洲人,她一进屋,保姆就热情上来接过她的雨伞,请她脱外套,给她递了一条毛巾。
李婉着急忙慌擦好脸递还毛巾给保姆道了谢,擡头王观之已经转入了客厅的门看不见,她便忙跟了上去。她不知道在客厅里等待她的是什么事。
王鹤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手机,王观之回来的时候,她没有擡头,李婉进屋后,她才放下手机站起身笑热情迎接李婉,还拥抱了她说道:“你来Y国看我,我可太高兴了,李婉。”
李婉也开心笑道:“我也很高兴,王阿姨,我还怕打扰你,没想到你竟然同意我来。”
“打扰什么?我这是在度假休息欢迎所有的朋友来玩。”王鹤笑说道。
李婉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她不动声色说道:“我可真羡慕你,王阿姨,我现在出国都是因为工作,已经不知道怎么玩了。”
“那你这两天就抛开工作,好好在这休息陪我喝喝茶。”王鹤笑盈盈。
李婉笑点点头。
王鹤回头喊了王观之,说道:“观之,你和李婉打招呼了吗?怎么站那不搭理人?”
王观之正靠在壁炉边看手机,闻言擡起头看向两人,最后目光落在李婉脸上,说道:“打什么招呼?再见,李婉?”
李婉微怔。她看到他眼神里有一种难辨的情绪,好像冷漠也像讽刺,而他的话似乎就是不欢迎的态度,这让她心里又打起了鼓。
而王鹤打圆场笑道:“再见就是再次见到喽,他真的是很幼稚。还好你和他分手了。”
李婉哭笑不得,掩饰尴尬不安由着王鹤拉她在一张皮质沙发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