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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马仕姐姐 正文 第36章 人人都以为只要离这个世界足够远,就会有一个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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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人人都以为只要离这个世界足够远,就会有一个桃花源

    酒精就是年轻男女的催情剂,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酒神,如果酒神拥有翅膀,那么在夜晚飞跃人间的时候,就会看到一个个寂寞的男女开着酒瓶,晃着酒杯,在酒吧、在餐厅、在街头、在狭小的出租屋里。

    那情不止是男女之情,而是包含了人类的一切情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当代人早就已经不会爱了,他们会爱纸片人、爱猫咪、会爱布娃娃、爱一个虚拟的角色,唯独不会爱人类。

    然而那些无处投放的、蓬勃的情感,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将人类撑到爆炸,只要有足够的酒,就能换来一个烟花般的emo时刻。

    顾西穗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酒鬼,她只是喜欢那些晃晃悠悠的时刻,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放松,时间变慢,情绪舒展。

    午夜一点,她跟权西森还十分清醒地坐在那里聊着天。她说:“你有没有发现,陶渊明才是中国人的集体向往?每隔一段时间,人们就开始向往田园生活。”

    权西森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说:“逃避虽可耻却有用。”

    “你觉得是逃避?”

    “不然呢?”他说:“如今的躺平、Fire生活,不都是田园生活的变体吗?人人都以为只要离这个世界足够远,就会有一个桃花源。”

    顾西穗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会向往那种生活吗?”

    权西森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说:“陶潜可是饿死了自己的孩子。”

    顾西穗怔了怔,听到他继续说:“找一个深山躲起来简单,但彻底放弃现实是很难的。苏轼豁达了一辈子,却还是在写《寒食帖》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顾西穗回忆了一下《寒食帖》那几道不顾一切的挥洒笔迹,才一怔。

    “你说,他是不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再也见不到苏澈了?”

    权西森似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仰头想了半天,一拍桌子,道:“……天,有点被虐到了。”

    顾西穗再次大笑。

    他们俩肯定是有什么毛病,在这里聊苏轼和陶潜。

    当然还聊了别的,有的没得扯了一大堆。酒吧里其他人已经喝醉到开始点歌了,抖音神曲和奥斯卡经典毫无规律地一首接一首,唯独他们没怎么动过,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劈情操。

    她已经不记得今天喝过多少杯了,她酒量很好,他也不错。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越喝越清醒。

    顾西穗忽然问:“你想过要过怎样的人生吗?”

    权西森想了一会儿,居然摇了摇头,只是问:“你呢?”

    灯光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又温和了许多,如同一个久远的老友。

    顾西穗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当个冷酷无情的女海王。”

    权西森就笑了,一脸一个字也不信的表情。

    “然后,我还想赚很多很多钱。”顾西穗道:“你知道姚梦玲吗?就是梦玲电器的那个姚梦玲。”

    听到这个名字,权西森才扬了扬眉,说:“知道。”

    梦玲电器是广东一家做小家电的公司,老板姚梦玲才是真正拿了大女主剧本的人:37岁创业,48岁时公司上市,50岁时,身家超过了一百亿。

    她是广东省知名度仅次于董明珠的女企业家,不过让她出名的并非是她的钱,而是那些早年的采访。

    被问及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她说:“不平衡啊,这有什么好平衡的?反正再怎么平衡谁家都一堆破事,生活就是由破事构成的。”

    被问及女性创业难不难,她说:“难啊,但不难有什么意思?”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西穗绝对没想到,她旁边坐着的,就是姚梦玲的儿子。

    她只是很神往地说:“她说,她喜欢钱,是因为赚钱是这个世界最难的事——我很喜欢这句话。其实我就是个很喜欢逃避的人,小时候很想当服装设计师,总觉得自己能一出道就惊艳全世界,所有大牌都给我递offer,明星求着我给他们设计衣服的那种……”

    她应该是真的有点醉了,才会这么滔滔不绝。

    权西森只是好奇地听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去学了服装设计,却发现我一点天赋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你能想象吗?什么剪裁设计之类的我都一清二楚,但轮到自己设计的时候就发现,我既没有想象力也没有表达欲,平庸得不可思议。”

    他愣了愣,说:“怎么会?”

    “我也想不明白。”顾西穗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这才是她丧的原因,跟家里无关,而是早在十九岁那一年,她就发现自己平平无奇,毫无天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面对这件事,临到快毕业了,才急着出国留学,想换一个赛道。

    “后来我就想,如果我没有才华的话,那么帮那些有才华的人卖货也行。然后终于工作了,才发现赚钱好难……我一度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不过看到姚梦玲那句话,就觉得难也没关系,反正女人的人生本来就已经很难了,再难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她发现权西森的内向之处了,他好像什么都可以陪她聊,却不怎么谈及他自己。

    但没关系,她可以说她自己的。

    说完之后,她想起了苏轼,凝了凝神,低声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他却说:“桃李春风一杯酒。”

    顾西穗惊讶地转头,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她肯定她会爱上他的,或早或晚。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最后说:“你今天太漂亮了一点。”

    “不好吗?”她笑着问。

    “不好。”他眼神都有些变了,说:“容易让人走神。”

    顾西穗还是笑,然后低头,拉起了他的手。

    他的手看起来就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手,但仔细抚摸的话,指腹却有一些很薄的老茧。她猜他在葡萄园里也不只是坐着下达命令的,说不定,他还自己摘过葡萄。

    而那时候顾西穗却忍不住脑补,这只手抚摸她的身体是什么感觉。

    权西森则盯着她的脸颊,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摆弄他的手。想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吻了吻她的脖子。

    她的呼吸停了一下。

    这时,酒吧老板突然拍了拍桌子,冲他们俩喝道:“你们俩快开房去!酒吧要打烊了!晚安!谢谢!”

    顾西穗和权西森都大笑不已,之后起身,买单。

    等电梯的时候,他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她并没有拒绝,回头吻了吻他的脸。

    当天晚上她跟他回了家。

    但就其结果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

    因为出租车开到一半,顾西穗就又睡着了。

    要说她喝醉了的话,应该也没有,至少经过7-11时她还记得去买化妆棉和卸妆水;但要说没喝醉的话,她却彻底忘记了怎么上的楼、进的屋子。

    她临睡着前最后一句话是:“权西森,请你不要伤害我……”

    权西森愣了一会儿,才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她这才满意了,在床上躺下来,之后就再次睡着了。

    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睡的人了。

    而权西森则替她脱掉了外套和鞋子,本来想把裙子也脱掉的,但想了想,不合适。他静静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的发角,不久后才开了房间的一盏小夜灯,之后离开。

    两个小时后,顾西穗才终于醒了过来。

    血泪般的教训:千万不要穿着亮片裙睡觉,不然皮肤会像被无数蚊子撕咬了一般,又痛又痒。

    而且,裙子也会被毁掉。

    看着那些被压扁的亮片,顾西穗一阵心痛。然后拉开窗帘一角——理所当然的江景房。

    通过周遭的建筑,她立即就判断出了她在哪个小区。因为从前,她家里在这个小区也有一幢房子,是顾西穗的爸爸买来给她当婚房的。

    有点巧了。

    顾西穗惨淡地笑了笑,才走出卧室。

    权西森正在书桌对着电脑工作,听到开门的声音,擡头问:“醒了?头痛吗?”

    他已经洗过了澡,换了家居服,正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工作。

    “还好。”她弯腰挠着腿,迷迷糊糊地说:“我要洗澡,你有没有衣服可以借给我穿?”

    “你随便穿。”

    权西森从餐桌前站起,拿了一瓶矿泉水,把瓶盖拧开了,才递给她。

    她接过去,咕嘟咕嘟地喝着,回忆了半天,终究是尴尬起来,擡头问:“我喝得很醉吗?”

    “还好。”他微笑着说,然后伸手抚摸她蓬乱的头发,她到了这时候才思考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造型来着?

    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吻了吻她的唇角。顾西穗则满脑子都是个人形象问题,闪避着。

    权西森笑了半天,揽着她走进主卧,打开一扇较为隐蔽的门,说:“衣帽间在这里。”

    那是间挺大的衣帽间,似乎是拆了隔壁的小卧室重新打造的。

    广东就是这样,再壕的豪宅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封建气息,仿佛只有三代同堂才是正常的,丝毫没有考虑过有钱的单身人士或丁克族。

    “你要穿什么?”

    “T恤就好了。”

    “我建议你不要穿我的T恤,作为一个生理还算正常的男人,一想到有一个只穿着T恤的女人在我房间晃荡,真的很崩溃的。”他一脸怨念。

    顾西穗愣了一下,就笑了起来,说:“这就是你通宵未眠的理由吗?”

    “是。”

    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她却又开始笑了,然后去挑了一套条纹真丝睡衣。

    权西森看着那套睡衣,想了想,才发现她穿什么并没有区别,于是摇着头出去了。

    他当然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做点什么,毕竟她人都在这里了——对很多男人来说,这是个机会。

    但他不是那种会趁机占女孩子便宜的人,这是个原则性问题。

    顾西穗简单地洗了澡,刷了牙,吹了头发,然后重新走出房间。

    那时应该是凌晨四五点左右,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窗外的鸟已经开始鸣叫了,不远处有轮渡经过,是广州的黎明才会特有的声音。

    那房子很大,家具也很考究,但很显然,久无人住,有种奇怪的荒凉。

    他在沙发上玩手机,顾西穗喝着矿泉水,走过去,附身,没想到他在玩消消乐,伸手点了一下,一连串的星星碎裂,消失。

    她再点,再消失。

    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脸,他则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她用的,自然是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然而在她身上,却是全然不同的气息。

    他回头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去吻她的唇角、脖子,耳后。她呼吸渐乱,也迎上去,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低头吻着他的额头……

    然后——

    顾西穗的肚子就叫了。

    权西森把头埋在她的胸前,笑了半天。

    顾西穗也跟着笑,心想,这都什么剧情?

    可是她喜欢她跟他之间那些细碎的时刻,以及不相干的情节,像尘埃一样缓缓落下,渐渐被浸湿,沉入水底,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权西森擡头问:“吃饭去吗?”

    “好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