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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半圆 正文 第39章 戴守峥,我有事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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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戴守峥,我有事求你。

    这个抱枕,还是妈妈照着当年给她买的玩具的模样,缝的一个放大版的。

    为了把她和弟弟养大成人,妈妈和爸爸,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她小时候,家里有田,有果园。但是收入不高,维持生活,一直紧卡紧,尤其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装钱的罐子就见了底。为了别让孩子们亏着,爸爸会和老家的瓦匠师傅们,一起出去给人盖房子。而妈妈则是自学了裁缝手艺,农闲时,会帮人做衣服,补贴家用。

    有一次,妈妈带着她去商店买线轴,她看到商店里新进了橡胶的小黄鸭,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子,就像动画片里面的小可爱。店员阿姨拿起来给她看,一捏还带响。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玩具,真新鲜啊。

    但是家里条件不好,买一只小黄鸭得几块钱,如果买了线轴,就没钱买小黄鸭了。

    她知道家里不富裕,从来也不跟爸妈要什么。所以店员阿姨问她想不想要,她就立即摇了头。

    妈妈和店员阿姨聊天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守在妈妈身边,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那只被放回去小黄鸭。等妈妈聊完了天,她就扯着妈妈的手一起回了家,半句没提想要那玩具的话。

    她记得那阵子,爸爸是和村里的一帮瓦匠叔叔们去挺远的地方干活,一个月都回不了家。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他们娘仨。

    那时候她小,弟弟更小,得哄着才能睡。等妈妈终于把弟弟给哄睡着了,就会把电灯泡拉到屋角的缝纫机上方,熬夜给人做衣服。

    她就那么不哭不闹在炕上呆着,看着妈妈在默默劳作。

    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妈妈会认真地用划粉片在布料上划线,之后再拿大剪子,认真地裁出褂子、裤子、裙子……

    而妈妈一擡头看到她,就会对她笑。

    她真的好爱看妈妈笑呀,不光是因为好看——她的妈妈当然好看了——更是因为,妈妈的笑里,全是让她平静的能量。她看着妈妈对她笑,就好像她还躺在舒服的摇篮里,妈妈把小毛毯盖到她的小肚皮上,让她总是包裹在天然的舒适和安全感里。无论摇篮外发生什么,她都不用管,也不用怕。

    有妈妈在,再苦再穷,家里氛围都是和美轻松的,妈妈从不会把紧张压抑传导到孩子们的身上。

    长大之后,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爱笑的妈妈。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愿意对他们笑的妈妈。

    原来世上的亲子关系,还能有那么大的不同。

    她是这么幸运,也是这么幸福。

    她本以为她不可能拥有那样一只可爱的小黄鸭。结果线轴买回来没几天,妈妈就用做衣服赚的钱,去商店把那小黄鸭买了回来,当做一个惊喜礼物,放到了她的小肉手上。

    她高兴地一连蹦了好几下,天真地问,“妈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小黄鸭呀?”

    妈妈在她的额头重重地亲了一口,“因为我的宝贝女儿,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是妈妈的心头肉呀。”

    之后,妈妈还亲手用给别人做衣服剩的边角料,给小黄鸭做了小马甲、小裙子、小夹克……

    一直到她长大了,早过了玩儿这种小孩玩具的年龄,那些小衣服和小鸭子一起,都被她珍藏着。

    自打她有记忆起,妈妈就总是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留给她和弟弟。

    而如果硬要在她和弟弟中间选一个更被偏爱的,那肯定就是她了。

    是的,妈妈向来更宝贝她这个女儿。

    记忆里,爸爸是个急性子,年轻时很有脾气。不过,除了偶尔揍一顿调皮不听话的弟弟,他并不对家里人发火。这脾气只是让外人知道,林大成虽是个好人,但也绝对欺负不得,更别想着欺负他的妻小。现在是岁数大了,脾气才慢慢绵了下来。

    而妈妈,却一直是耐心温和,柔中带刚,从不抱怨,也从不屈服。

    妈妈是六十年代生人,极聪明又好学,写得一手好字,考试经常拿第一。但在那个年月的农村,没饿死就已经算命大了,庄稼人的孩子,几人敢奢望一直念书?所以姥爷一直供着妈妈念到初中,在当时,都已经算同龄里念书多的了。

    但是之后,就再也没能力供下去了。妈妈身前有哥哥姐姐,身后还有弟弟妹妹,一家子的老老小小,也都要活啊,哪有那条件只供她一人念书。

    但凡那时条件能更好一点,妈妈肯定会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人生的。

    妈妈初中辍学之后,就开始帮着家里在生产队干活,赚工分养家。之后嫁给了青梅竹马的爸爸。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偶然的一次机会,妈妈从一个外地城里的亲戚那里,得到了几本服装裁剪的书,回来翻了翻,就看会了。

    那些让人眼晕的画满了线条、写满了数字的裁剪图,她看了看,就会了。

    之后,爸爸用给人盖房子赚的钱,给妈妈买了一台缝纫机,还有一台码边机。妈妈自己支起个摊子,就能把裁缝的活做起来。

    妈妈平时人缘好,做事认真从不糊弄,手艺也着实出众。来找她做衣服的,慢慢就多了起来。

    给人量尺寸,她能一边和人聊天,一边量,等所有尺寸都量完了,才一齐记到本子上。

    过来做衣服的,一看妈妈一下记那么一大串不一样的数字,都很惊讶,“福慧啊,你这是长了几个脑子啊?”

    妈妈只管笑答:“反正,就是记得住啊。”

    林芳照动辄被夸聪明,但她真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赶不上妈妈的。如果妈妈有机会受到她这么多的教育,肯定要比她还厉害得多。

    而她和弟弟能念这些书,都是在妈妈和爸爸的坚定支持下,才实现的。

    她上初中那阵子,当地有些中专会来他们中学招生,说能早就业,早赚钱养家。每年都有考不上高中的去念。

    她回家学给大人听,说自己也有点动心。妈妈和爸爸听了之后坚决反对。他们的女儿优秀异常,拿全校第一稀松平常,如家常便饭,是一定要读高中,考大学的。只有念大书,去大城市,才能开大眼界,才能冲出农村有更好的未来。他们让她别去想别的,只管读,只要她念得动,他们俩砸锅卖铁都会供她读下去。

    后来,她终于考上了令人艳羡的名牌大学,弟弟也上了高中,之后也拿到了大学文凭。

    而真正居功至伟的妈妈和爸爸,从来都只以这两个孩子为荣,却半句不提他们有多辛苦。

    人,真的是很神奇的动物。

    父母越是不提自己的付出,越是无私,反而孩子们越会把这些记得牢牢的。等到他们长大了,他们会有着无尽的动力,愿意替渐渐老去的父母,撑起一片天。

    所以,她和弟弟在独立了之后,都在以自己的能力上限,去回馈和反哺。她为了将爸妈接到北京,拼尽了全力。而弟弟在开养鸡场后挣了第一笔钱,就拿来给爸妈盖了宽敞气派的新房子。

    可即便这样,他们姐弟二人,仍然都觉得,还可以对父母更好。

    报答不完的。

    他们给她的,怎么可能报答完?

    妈妈和爸爸一起,给了她这样刚柔并济的性格,这样出类拔萃的脑力,这样充满活力的体魄,这样厚重扎实的人生底色……哪一样不是无价的财富?哪一样不会让她受益终生?

    然而,如今,这个她此生最温柔的呵护者,最耐心的倾听者,最坚定的支持者,给了她无限包容和呵护,无尽的最无私之爱的妈妈啊,生病了。

    还是那种……很重很重的病。

    可是,她这么好的妈妈,明明,才只有五十四岁啊!

    多少古稀的祸患,仍在活蹦乱跳;多少耄耋的奸邪,依旧耳聪目明。

    可她这么好的妈妈,却连过个六十岁的生日,几乎,都不可能了。

    甚至离人生的一个甲子,尚且还有那么多年。

    为什么这么早?

    怎么会这么急?

    凭什么偏偏,是她的妈妈!

    那阎王手里的生死簿,莫非是胡勾乱画的?

    那些她不知自己修了多少心,才给强行熄灭了的不平不忿,又不受控地再次复燃。此时此刻,她多想世上所有的因果都严丝合缝地一一对等。

    善因得善果,恶因逢恶报。

    好人万年长,坏人堕地狱。

    她真恨不得立即变成孙大圣,下到那幽冥界,哐哐砸烂一整座森罗殿,再扯烂那张生死簿,强销了柳福慧这一名号。

    但是,她并不是能上天入地的孙大圣,她只是肉体凡胎的林芳照。

    无能为力。

    记忆中和妈妈相关的点点滴滴,渐渐汇成了河流,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

    不管她这个女儿多不愿面对,妈妈,就是生病了。

    不治之症,无药可救。

    哪怕是她所能买到的最好最贵的靶向药,最多,也只能延长两三年。

    之后呢?

    死亡。

    那么死亡,又是什么?

    她没死过,不知道如果有天妈妈跨过了那道阴阳界,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是彻底的寂灭?是所有知觉、所有觉知,所有有形的、无形的统统幻灭?全都消弭遁形、无影无踪?

    如果是那样,她的妈妈,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她了啊。

    看不到她三十多岁,看不到她四十岁,直至看不到她未来人生里将会发生的所有变化和际遇。

    都看不到了。

    而如果,妈妈在那边,还能看到她呢?

    看到心爱的女儿难过到肝肠寸断,却也只能看着,再也摸不到她,也亲不到她了?

    如果是这样的,妈妈会不会无助地被隔在那彼岸之上,也在涕泪横流、顿足捶胸,急到不行、心痛到不行?

    思维越散越远,三界外,五行中……直到她再也想不下去了。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要把她的心,撕得粉碎。

    她把脸埋进小黄鸭的怀抱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哭到头疼,直到哭到再也哭不动了,她才翻过身,肿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棚顶灯罩上的图案。

    她就那样看了很久,直到看到一只小飞虫飞到了吸顶灯上,一直爬,一直爬,然后爬到了灯罩的正中央,在那山峰的顶端,停住。

    灯,闪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睛,不觉间,热泪再次滚落,她扭头,又把脸贴上小黄鸭蹭了蹭,木木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面。

    随后,灯又闪了一下。

    她转过脸,再次看向吸顶灯,看着那灯罩上的山峰,等着看灯会不会再闪。

    可之后,吸顶灯却只是稳稳地亮着,不再变化,仿佛刚闪的那两下,就是为了唤回她,再好好地看看它一样。

    那小虫子绕着峰顶转了一圈,又停了回去,一动不动。

    突然间,她脑中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她皱紧眉头想了会儿,忽然猛地坐了起来,抓起一旁的手机,几下点开微信。拇指悬在屏的上方,竟然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她狠狠一咬牙,终于迅速输入了几个字——

    戴守峥,我有事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