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阿照,你对谁,像对我这么好过?”
林芳照专门拿出一天时间,带着戴守峥,拜访了住在附近的长辈们。
她先前那个带“假老公”悄悄“假回门”、谁都不惊动的计划,已经彻底报废了。
既然爸爸都发话要大办了,这些叔叔大爷姨姨舅舅的,肯定都是贵客座上宾。她再不声不响地呆在家里,就不合适了。
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得带着女婿抓紧去看看他们。小辈若是失了礼,于爸妈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所以直到转过天中午,戴守峥才吃到了林芳照在大集上买给他尝鲜的柞蚕蛹。
对这一大盘鼓鼓囊囊、一圈黑一圈黄的大虫子,他最开始是非常抗拒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菜”,虽然都已经炒熟了,他却觉得好像还能蠕动,夹起一个送到眼前,一脸难色,如何都下不去那个嘴。
可林家人一直热情鼓励,让他一定尝一尝。盛情难却,他终于勉强咬开了一个。一看,里面是雪白的肉,再一嚼,又香又鲜,味道竟然十分惊艳。
难怪阿照要让他尝鲜,确实是至味了。以至于林爸做的那一桌子好菜,他都没怎么动,净吃这蚕蛹去了,一人就吃掉了大半盘。
下午,林大成和柳福慧一起在家炸丸子,顺带着,要把赶集买的鱿鱼和虾也炸了。
他们在北京呆的那段时间,深知孩子根本没时间做这些耗时的吃食。所以女儿、女婿好不容易回趟家,他们想让小两口一起吃上刚出锅的热乎炸货。
林大成做了两种馅,萝卜肉的,还有香菜肉的,再加上那些裹好面糊的海物,都要在家里的烧炕大铁锅上炸。
这种大锅,戴守峥看《乡村爱情》里刘能家就有。剧里那锅就已经很显大了,但看了实物后,戴守峥更是震撼。这算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锅了,这大家伙如果放在在北京,恐怕搬进厨房都困难。
林大成主要负责照看着锅别糊了,柳福慧则是往锅里挤丸子。
三个小字辈的都要帮忙,但都被拒绝了。于是就老实地守在锅边,等丸子出锅。
林芳照一看做了这么多,“妈,咱做这些,是要做席用的吗?”
“傻孩子,这就是专门炸给你们吃的啊。做席的量,要比这多多了。”柳福慧扭头看了眼女儿,“再说咱这席到时候,是包出去的。不像你小时候那些席,都得他们自家动手准备。”
林大成擡手朝东边指了指,“咱村东头有个老李叔,你有没有印象?”
“有啊,”林芳照点头,“是不是会杀猪的那个?”
林大成“嗯”了一声,“就是他,他现在也做大席菜。不光是咱村,邻村也过来找他,属于开辟了个副业。”
“是吗?上次赶集,我还遇到李婶了。”林芳照记起那天一出院门,就遇到了抱着灰灰菜的李婶。
“你爸早都跟你老李叔谈好了,咱到时候选最贵的那一档,他们管做管收拾,一条龙服务。所以就不用咱自己提前去准备太多东西了。”柳福慧擡起手腕轻轻碰了碰一旁的林大成,“老林,你小点火。”
“欸好。”林大成正拿笊篱抄着滚油里的丸子,一听老伴下了新指令,立马放下笊篱,把锅底的柴火棒又往外挪了挪。
“爸,我姐结婚,咱家要摆多少桌啊?”林英耀一旁问道。
林大成回道:“怎么也得六十来桌,我让老李按照七十桌准备,保准够用。”
林芳照一惊,“这么多桌,咱家也摆不开呀。”
“你桃婶儿跟咱说好了,她家院子提前收拾出来给咱用。所以咱两家的院子,外加屋后那条道,都能摆。”柳福慧手上继续麻利地下着丸子。
林芳照往房后望了望,“那不碍事儿吗?”
林大成一笑,“那小土路,本来就是给咱村人走的。村里人都坐在那吃饭了,谁还在那道上走?没谁可碍了。”
“哦……”林芳照点头,“会来那么多人吗?”
“我话早都说出去了,这个礼拜六,闺女和女婿摆酒。”
林芳照这回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两天路上遇到的这些老乡亲们,但凡见到了戴守峥,都那么笃定,一口一个“阿照对象”的。
大铁锅火快,肉丸子一下锅就哗啦一声响,特别有气氛,炸好的捞出来,就放到锅台上的大号搪瓷盆里。
林芳照、戴守峥和林英耀三个人,一字排开站在盆边,一边和长辈说话,一边拿着炸好的丸子吃。
孩子们不管长多大,只要在父母身边,就永远是孩子。戴守峥和林英耀都高过一米八,林芳照也有一米七了,三人乖顺地守着热气腾腾的炸丸子,就像三个长不大的馋嘴小孩子。
柳福慧看着这场景,既感慨又幸福,笑着问道,“小戴,好不好吃?”
“好吃,特别香。”戴守峥刚吃完一个萝卜肉丸子,又拿起了一个香菜肉的。
他还没吃过香菜肉馅的炸丸子。从小到大,他妈妈从没给他炸过丸子,他家里也从没有过如此热闹的父母分工合作做美食、孩子们聚到一起等着吃的热闹场面。
“妈,我们一定要那个……照婚纱照吗?”林芳照有点愁,憋了挺久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柳福慧本来还弓着腰忙着往锅里下丸子,一听这话,手上立马停了下来,她站直了腰,先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女婿,“怎么,你们不想照?”
戴守峥嘴里还在嚼着美味的丸子,一看岳母这么看他,赶忙吞了下去,“妈,我想照,但是我听阿照的。”
柳福慧点头,“阿照啊,你得照啊。岁数大了再照,怎么都赶不上年轻的时候,这么好的姻缘,总得留个纪念不是?怎么……你不想照?”
林芳照瞬间觉出气压开始有点低,只得改口,“也不是不想,就是现在去照,到摆酒那天,也洗不出来啊。”
“什么时候洗出来,什么时候去拿呗。你们安心回北京,我让你弟取就行了。摆两张在咱家里,剩下的都给你们邮到北京去,这不挺好的吗?”
林芳照一听妈妈都已经想这么周到了,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好,那我们俩明天就去照吧。”
柳福慧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一大盆丸子就炸出来了。之后柳福慧就开始炸海物,海鲜非常好炸,先是鱿鱼圈,一进滚油就能迅速定型浮上来。
林芳照看得开心。炸海物里,她最爱吃的,就是炸鱿鱼圈。想当年刚上大学,学校里吃不上,她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家里,让妈妈炸两条给她解解馋。
等林大成把鱿鱼圈都捞出来,放到了新拿过来的大盆里,林芳照擡手就捡了个最圆的递给戴守峥,刚想说吹凉了吃,就听林英耀问道,“姐,你结婚有衣服穿吗?”
林芳照一愣,“什么衣服?”
看着姐姐竟被问愣了,林英耀也是一愣,“怎么,你结婚,是打算穿身上这套吗?”
林芳照的头顿时嗡地一声——对啊,还得要结婚的衣服呢!
林英耀面露得色,幸亏他给提前想到了,“县里边那些婚纱影楼的旁边,就有婚纱店。你和姐夫去照婚纱照的时候,别忘了把婚纱礼服,该租的也给租了。”
林芳照轻轻缓出一口气,从盆里拿起一个鱿鱼圈,慢慢咬了一口。本来闻起来那么鲜香,一尝起来,怎么有点苦似的。
“婚庆你不用担心,我有个同学就在县里开的婚庆公司,到时候场地布置、司仪什么的,我就找他办了。”
“你哪个同学?”林芳照又咬了一口,“我认识吗?”
“你以前应该听我念叨过,就是旁边县那个……和我一起考去学兽医的那个。我是被骡子踢怕了,不敢再干了,才开的养鸡场。我同学是给人家驴接生,小驴犊被扯坏了赔了钱。又脏又累的,治不好还倒贴钱,他一时气不过,也不干了,就去开了婚庆公司。反正他也爱张罗,挺适合他性格。”林英耀更爱吃炸鱿鱼须子,一边说着,一边扯下来一根塞进嘴里。
林芳照想起来了,“是那个小冯吧?”
“对,就是他。”
戴守峥吃着林芳照递给她的“超级圆版”鱿鱼圈,好奇问道,“英耀,是学兽医的?”
“对,我是学动物医学的。”林英耀叹了口气,“姐夫你不知道,我爸我妈偏心,把念书的脑子都生到了我姐的头上,就光给我生了个大体格子。我读到高中就费劲了,最后才勉强考了个二本的动物医学。”
柳福慧也装出一副纳闷的神情,“说来也怪,你说,都是我跟你爸生的孩子,你姐考学,感冒发烧都成那样了,还能考上个A大,可一到你这,考个五百几,都是废了牛大的劲。”
林大成填着柴火,也接着妻子的话认真道,“我也觉得奇了,谁能想到两孩子只差了几年,高考能差出一百好几十分来。”
林芳照大笑,“你们哪能这么算啊,都不是一套考题呢。”
柳福慧转头看林大成,“老林,咱没抱错孩子吧?”
林大成无奈摇头,“抱错了也晚啦,都养这么大了。”
全家人顿时全都大笑了起来。
难得柳福慧今天精神好,她是整个家的情绪核心,她一开心了,全家都跟着喜气洋洋。说说笑笑的,显得时间格外快。
等所有东西都炸好了后,柳福慧又找了个干净的大盘子,装了满满冒尖儿的炸丸子和炸海鲜,让林英耀趁热给桃桃婶送了过去。
晚上吃完饭,林芳照先洗漱好了。上炕拉上了窗帘后,就盘腿坐在炕上。她穿着妈妈给她新找的一套碎花大背心和大短裤,手里拿着刚从弟弟手里抢来的鸡翅木按摩锤,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小腿肚子,一脸的愁容。
“没想到淋浴房这么好用,我以前听说农村洗澡不方便。”戴守峥这几天在林家洗澡一直不成问题,挺高兴的。结果一进屋,就看到林芳照这个样子,“怎么这副表情?”
“没事,就是有点愁,你脱衣服吧。”
戴守峥翘起嘴角,“我能脱?”
林芳照点头,“脱吧,我不看。”
在一铺炕上一起“睡”了几宿了,林芳照早都不别扭了。
她挪了挪屁股,脸朝向了窗户那边,看着窗帘上大花凤凰。
那凤凰眼睛绣得一圈一圈的,看神态就像故意在气她。尾巴上的几根毛,正张扬地甩在屁股后头,占了足有半扇窗帘子。她心里一时更加烦躁,真想一把全给薅下来,一根也不留。
全给薅秃了,看它还能这么嚣张。
戴守峥脱完了衣服,往炕上一放,就看到他那边又准备好了集上新买的换洗衣服,他抿唇笑了下,然后上炕坐到了自己的那三分之一,看着林芳照像老僧半入定一般,于是道,“阿照,心里有事总憋着,容易长皱纹。”
林芳照这才转过脸,“戴守峥,按我的原计划,你现在早已经回北京了。”
“我还是喜欢现在,挺有意思的。”
“你不会觉得我是有意骗你的吧?”
“骗我又如何?”
“关键,我没想骗你呀!”林芳照立即挪了位置,正脸朝着戴守峥,“我也没料到的。我没在村里结过婚,只是小时候跟着大人吃过席,我哪知道还有这么多事!”
戴守峥连笑了好几声,“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顺其自然吧。”
林芳照心里烦乱极了,小锤子越敲越快。
“阿照啊……”戴守峥歪了歪脑袋看着她,“你心不静。”
“嗯,不静。”
“你总是那么沉稳,什么时候像这样乱过节奏?”
林芳照那个小锤子突然在半空顿了一顿。
“阿照,我觉得你对我挺好。而且这个好吧,是吃穿用住,全方位的好。今天下午,你还把最圆的鱿鱼圈挑给了我。”
手里的小锤子再次落下,“你说这些干嘛?”
“阿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对谁,像对我这么好过?”
林芳照眉头一皱,一擡眼正对上戴守峥的目光,随即又转开。
戴守峥一笑,“我就问你,你对谁这么好过吧?”
“很多人啊……我对我爸、我妈和我弟啊。”
“他们是你的亲人。”
“还有江江和燕飞姐。”
“她们是你的闺蜜。”
“还有……”
“还有谁?我是说男人。”
林芳照被戴守峥的一连串发问,问到脸上竟然微微发起了热。
戴守峥继续追问:“有过像对我这么好的吗?”
这话一出,林芳照的神情终于空了空,随后整个表情都迅速冷了下来。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把那小锤子往旁边一丢,麻利地躺到了她的那三分之一,掀了被子盖在身上,一句话都不说了。
戴守峥看着林芳照躺在被里一动不动,乌黑的头发,铺了一枕头。
这姑娘的一切都是昂扬的,蓬勃的,无畏的,向前的,唯有感情这一处,总是个没温度的。
看样子,如果他不亲手帮她把笼子扯烂,她会一直缩在里边,不出来。
可是他要的不光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的整颗心。
他等不及她自己慢慢走出来了,她缩着不动,他来。
他伸手按灭了开关,“阿照,明早一早,我们就去照婚纱照。”
“我真有些不想去。”
“一定要去。”
林芳照无声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戴守峥转脸看着她的轮廓,“不光去,还要多照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