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戚校回到家，门口过道堆满了纸箱，最上面的箱子贴着物品清单，写的是派对用具。
他要在家开派对？他怎么不知道？
发微信给艾米，艾米很快回复。
“是陈小姐生日派对需要用的东西，今天太晚，明天我安排人去布置。”
戚校回：“收走。”
艾米：“好的。”
发完微信这一刻，戚校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
他知道派对用具都有什么，他讨厌这些东西。一并讨厌的还有塞满汽车后备箱的玫瑰灯串，写满情话的气球，高级西图澜娅餐厅的烛光晚餐，定制图案的烟花，情侣双方看得懂的恋爱纪念品。
这些听上去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表情达意在他眼里都是浪费生命，它只会给人增加烦恼，在几年后变成“你不如从前爱我”的证明。
眼前的派对用具是他本周第三次否决此类方案，这都是因为他让助理订生日蛋糕这个简单的任务引发的连锁反应，他一次次否决，但也在否决过程中考虑过，是否杏遥也期待这样的浪漫主义？
如果她期待，他也不会改变自己，所以这是需要沟通解决的问题，时机就是这次生日。
意外是，他没能控制住情绪，在沟通之前先爆发了。而且爆发对象是无辜的杏遥。
意识到这一点，戚校几乎站不住。
他不是从不产生负面情绪的木头人，当然会生气会愤怒，可他一直认为迁怒是所有愤怒情绪中最低级一种，尤其是对着亲近之人，他为此不屑，今夜却做下了迁怒之实。
该如何挽回？戚校没了主意。
他慌了，端着酒杯的手开始不稳，有那么一个瞬间，戚校内心闪过逃避的想法，这几乎让他感到害怕，一向运筹帷幄掌控人生的他，像是回到了学龄前期，犯了难堪的低级错误后不想面对，却幼稚地幻想全宇宙和他一起选择性失忆。
说实话，戚校的成长路上就没遇到过需要他认错的时候。
*
杏遥在家坐不住，她下楼去散心，从家到小区外这点距离，已经不知查看了多少遍手机。
他没有一条信息。
杏遥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对她发脾气，她猜了许多版本，很想听他解释，可现在算什么？毫无缘由发火的人没有一条信息一句解释吗？
或许这就是他？不屑于跟可怜之人施与解释？杏遥因为这个想法难过，又不愿相信戚校是这样傲慢的人。
不知不觉，散心的人来到了车库，杏遥跑回家拿了车钥匙不管不顾开去他家，她今夜必须问个清楚。
来到江南公寓车库，杏遥刚下车就看到了戚校的司机正在往后备箱搬东西。
司机主动跟她打招呼，杏遥的目光却落在了后备箱掉落出来的一条横幅上，上面写着“遥生日…”
是给她准备的？
杏遥愣了两秒后问司机：“这是什么？”
司机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说。
他知道这些是老板悄悄给陈小姐生日准备的，估计是东西不合心意，艾米刚刚叫他连夜来拉走，在他看来，东西不合适就是要换更好的，但生日派对依旧是老板精心准备的惊喜，不能由他提前泄密，浪费老板一番心意，搞不好要丢工作。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一些质量不太好的东西要扔掉。”司机这样回答。
杏遥趁这功夫又往后备箱瞧了瞧，确实是过生日用的一些道具。
原来戚校在给她准备庆祝生日吗？他五一不出差？
“陈小姐，要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司机说。
“好的好的，再见。那个……戚校在家吗？”
“在的。”
杏遥站到一边让开路，司机驱车离去，她突然不敢上去了。
如果是在给她准备庆生，那她稍微有点理解他的不高兴了。
他在用心筹备生日惊喜，她却因为脑筋不清楚稀里糊涂答应帮同事代班不能出席，确实值得生气，因为她有没主见的前科啊，好不容易摆脱了婚姻束缚，又跌倒在其他人际关系，这样一个不知进取屡教不改的人，谁会喜欢呢？
杏遥几乎要原谅他，但又想到他那句“如果当初不是以可怜无助姿态出现，他们不会有后续”的话，即便她有不对的地方，那他就能在气头上说这样狠绝伤人的话了吗？他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的性格有这样的缺陷吗？而且她在反思不是吗？
还是委屈。
杏遥百感交集，大脑一片混乱，她还是决定去找他问清楚。
进电梯前她发微信给他：“你真的不打算来找我吗？”
戚校回复很快：“在家等我。”
杏遥稍微安心了点。
按楼层上去，电梯门开，房门也开着。
杏遥进门换好鞋去找他，刚走到书房前，听到里面的说话声，艾米在。
她说：“烟花的安排是因为过年期间您为陈小姐安排过，我以为过生日也安排一次会让陈小姐开心。”
戚校问：“过年？”
艾米又说：“对啊，陈小姐回去后您和县政府谈助农项目，他们县每年十五政府组织放烟花，您赞助了一批烟花。”
门外的杏遥傻眼了，她恍然记起正月来家里看望严磊父母的那个司机的确有邀请她去看烟花，但她没去。
原来戚校私下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吗？
感动涌上心头，霎时间冲淡了所有委屈，正当她打算进去时，戚校又说话了。
“艾米，你跟在我身边七年，应该很了解我的性格。在你看来我是会喜欢浪漫的人吗？”
艾米立刻道歉：“抱歉老板，是我多事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戚校让艾米离开。
艾米走出书房，和杏遥碰了个面对面，她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陈小姐。”
杏遥想回应来着，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她的表情也很僵硬，好在艾米打完招呼就走了。
戚校听到动静后出来，他起身时推开椅子的声音很响，家里都是铺了地毯的，能这么大声响，足见其慌张。
“遥遥。”戚校叫她。
杏遥方才还想哭，这会儿看到他的脸，内心只觉得悲凉。
她看着他，说：“我很糊涂，不明白你今晚突如其来的怒气，你愿意解释给我听吗？”
戚校拉着她去沙发落座，他愿意，愿意补上沟通，但愿来得及。
两人面对面坐着，戚校跟她说了自己对情人间浪漫仪式的观点，这番话要放在平时来讲，杏遥肯定越发糊涂，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她并没有要求他气球玫瑰的表现浪漫啊……但今晚说这个，杏遥听懂了。
她懂了，她不敢相信。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艾米为我的生日安排了许多不必要的仪式感，玫瑰烟花什么的，你不喜欢这类形式，所以你对我生气，我没理解错吧？”
戚校默认。
他很汗颜，她没说错，自己确实犯了迁怒的低级错误。
理清思绪后他已经恢复理智了，所以他没有责骂或者处理艾米，即便他看穿艾米是故意，但艾米在工作上的优秀表现对公司而言依旧是不可缺少的人才。
这让他对杏遥更加愧疚，因为他把最糟糕最不公的态度丢给了她。
她会原谅吗？戚校有点不确定，有点担心。
但杏遥不再说话了。
她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让戚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擡头看着他，说：“我理解你。”
戚校知道这不是完整的话，所以等着她继续说。
杏遥说：“我和你一样，反感节日仪式感。我妈去世后我没再过过生日，不是因为养母苛待我，她给自己儿子都不过生日，我们小县城的人大都不怎么重视这些仪式庆祝。结婚以后我就更讨厌过生日、情人节、纪念日了，理由你应该知道，对我来说这些象征浪漫的日子……”
她表情痛苦，挣扎半天才继续说：“不过无可避免是要和丈夫亲密的日子，即便不用亲密接触，我也不愿意和严磊做这些。不想给他过生日不想纪念日庆祝婚姻，不想要浪漫，我觉得恶心，恶心他。严磊……他不一样，他总是想尽办法想要庆祝，以前你给他的一些福利，高档酒店礼品卡什么的，他都特别想和我一起体验，我并不会高兴，我对于冷着脸打击他的热情毫无负疚之心，甚至……我在他的失望里获得愉悦。”
“我不爱他，我不愿意为他庆祝为他浪漫，他不配。”
戚校就怕这个结论，他说：“遥遥，我不是觉得你不配、不爱你才不愿意做这些，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不代表我对你没有心意，只是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他确实有。
戚校打算起身去拿他亲自准备的礼物，杏遥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说：“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生气，我甚至反思自己，是我没出息一而再再而三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所以你有点生气，我性格确实懦弱容易被人摆布不懂得拒绝。刚刚我知道你在给我安排生日时也反思自己辜负你的心意，我想了许多，但没想过，你生气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我不配。”
“遥遥，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握住她的肩膀。
杏遥看着他眼睛，她说：“或许你现在还没意识到，但我知道，因为我也曾站在你的角度和我不爱甚至鄙夷的伴侣生活过，如今回头看，我原本以为自己在婚姻中一直隐忍克制，但其实……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即便能控制住不宣之于口，也会在一些小事上体现出来，比如我从不给严磊过生日，他自己买蛋糕时我会许愿他赶紧出轨赶紧离我远一点，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拼命表达厌恶。”
杏遥苦笑，泪水滑落。
她想着严磊，想他地下有知，看到今日的自己，也会叫一声痛快吧。
活该啊。
“你等我一下。”戚校说着回卧室去。
等他出来，杏遥已经走了，他穿着拖鞋追下去，在地库看到她的车，人不在里面。
戚校给她打电话，她拒接，后又发来一条微信。
她说：“戚校，我们到此为止吧。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你留在这的，现在想想真不该这样，我总在做愚蠢的事。不过事已至此，我也没能力今夜就搬走，所以还得借住你房子几天，还有皮皮，你想要就还给你，如果你没时间照顾那我就带走了，买猫的钱我给你。最后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虽然住着你的房子，但看在我们相处一场的份上，请给我留一点私人空间。谢谢你。”
戚校看完信息整个人颓丧地靠在车身上，手上是他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玉镯。
这个镯子六位数，不是为了打扮她，是一份保障，可以在日后遇到困难时变现救济。
他亲眼见证杏遥拒绝属于她的赔偿金，而且她到现在也没有在自己的房产赠与上签字，他知道她是个对生活没什么抗风险能力的人，也知道她有金钱上的困难时未必好意思向他开口，所以他准备了这份礼物。
他想在生日那天告诉她，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也许他永远不会用玫瑰铺就浪漫，但他爱护她的方式是希望她人生无忧虑。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此刻再送上这份礼，可能会被看作是一掷千金的手笔，或者误会他早就想甩了她而给出的分手费。
从没有人这样嫌弃过他，需要在已经背身离去的情况下依旧警告他别靠近，戚校感到自己的自尊被踩碎成泥，同时又因为明白是他犯了低级错误导致恶果而自责不已。
实在不想也不愿把无能二字安在自己头上，但此刻的戚校难逃避的自我新认知是，在恋爱这门功课上，他确实无能。
*
杏遥步行离开了江南公寓，她忘了自己开车来的，想起时又清楚认识到那不是她的财产，还是决定打车。
打车回属于他的房子去。
市中心这会儿还很热闹，来往出租都载了客，网约车暂时也没回应。
她站在路边等待接单，心情意外地平静。
有人来到她左手边，杏遥没反应，对方站了一会儿突然向她提问：“吵架了吗？”
是艾米。杏遥没回答也没看她。
艾米又说：“我很意外你会和戚校在一起，坦白讲有点失望、无法理解，虽然以一条人命的代价换取你的自由人生并非你的责任，但我一直觉得你会在离婚后珍惜自由，怎么会这么快又成为戚校的女友？”
杏遥看着马路对面喃喃回答：“是吧？很愚蠢吧？”
艾米见她这样，不欲多言，她说：“对了。老板给你的房子你还没签字过户，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或者咨询律师。”
杏遥这才想起家里还放着这东西，她看向艾米：“不需要。”
艾米笑了：“那你是真蠢。”
杏遥楞楞地，“是吧？”
艾米被她的态度搞得心里没底。
她走开几步，又回来，站定在艾米面前，她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她问艾米：“你说你对我失望，这一点我不能接受。因为我没有承受过你的恩情，所以我觉得你不该对我抱有期望，因此也就不存在失望一说不是吗？”
艾米没料到她会折回来反击，一时间没能及时反应。
杏遥又问：“还是说我有影响你的利益吗？”
艾米有一点被激怒，但她依旧保持冷静，她对杏遥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戚校之所以吸引女人恰恰是因为他不在意爱情，你是在亲密关系中受过伤害吃过亏的人，别太傻，期待什么爱情。不要觉得他给的房产太贵重你良心不安，你不要才蠢，对他来说那点东西不痛不痒，就是个……礼节性的表示。”
杏遥没被说服，她没富过，不会把房产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普通人都不会，所以她没法共情这种程度的慷慨，艾米能吗？或许吧，杏遥不了解她的实力。总之眼前人目前看上去和她不是一个层次，聊不到一起去。
她转身离开。
*
尽管爱情走到了尽头，但杏遥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第二天上班后，同事丫丫找她，说她公婆五一来帮忙监督装修自己有时间来上班了，杏遥原打算接受教训免费加班来着，现在同事不需要了，她也轻松，有时间回趟家了。
与此同时，戚校正在办公室发呆。
他的生活和工作都产生了裂缝，原本信任的特助以非常强势的方式插手了他的私生活，于私他恨不得开了她，于公她对公司有价值。再者，这事归根到底也是他的责任，是他过于信任艾米才让她对自己的脾性如此了解，乃至于略施一技便让他失去理智引发了感情危机。
艾米从不这样，不往工作中带个人情绪，也不会过度关注老板的私生活。
如今这是为何？戚校大概能明白。
他非常清楚要如何处理艾米，在留住企业重要人才的前提下让她保持对老板的忠诚这件事很好解决，操纵人心他擅长，但此刻他却不想见到艾米那张脸，因为他很烦恼，因为杏遥和他分手了。
*
杏遥下班后去商场给张霞买了点东西，她打算租辆车回去一趟，她要去看看妈妈，再顺便看望张霞，这样的行程自驾的话一天就能回来，皮皮也不需要寄养。
乘地铁回到家，戚校在客厅坐着。
杏遥没有生气他的突然出现，毕竟这是他家。
她放下东西去卧室把装着房产赠与文件的袋子拿出来给他，她还没说话，戚校递给她一个首饰盒。
“生日快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