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生存哲学十三：你的心魔你自己看不见，没关系，看看别人的。
留声机里在播小红莓乐队的“Dyinginthesun”，歌词一直重复着“likedyinginthesun，likedying…”
宋熠扬的表情平静，平静得让舒歆有点后悔。自己说出来的话纵是波澜不起，却总有点怨妇问责的意味，没有歇斯底里高声咆哮，却一出口便输了。
“那你开价多少？”
他的一句话，让她跌到了尘埃里，灰头土脸。
牙龈紧咬，就是不能哭。
可是下一句，却又猛地将她拉起，像是获得了救赎的迷途羔羊，她忍不住漏了一声泣音：“无论你开多少，我都不会认。”
他不认她是个高级妓女，她便不是。
宋熠扬，你真是个混蛋。
舒歆不愿相信今晚Jennifer提供的资料，她单刀直入地问：“PE集团是那七家供应商背后的控股方，采购知道吗？”
他也不避讳：“知道。”
她突然觉得后背寒气逼人：“你们是怎么通过内审的？”
“因为在同一条船。”
“所以你利用职权把所有项目都变相签给了PE，之前Momo事件是你伙同经纪公司一手策划的吗？为的是通过变故提高项目投入？”
“你猜。”
舒歆完全绝望，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而今她也成了他船上的人，共生共亡。她紧咬双唇，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能自保。
“你爱我吗？”
他上前一步，轻拥她入怀：“我喜欢你。”
“你会置我于死地吗？”舒歆狠狠地咬他胳膊，隔着纯棉布料，还是能入肉，“像对Kelly一样。”
他吃痛，却抱她更紧：“她的离开是最好的结局，对她而言，远离我才是最安全的。你不一样，你还要和我一起，继续赌这万里江山。”
“何时收手？”
“你等我，很快。”
“内审会查。”
“我会让你过关，一定。”
舒歆不再说话了，只用力地闭上眼睛，惟愿从此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千百年以后。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她永远记得这一晚，初夏的夜里明明漆黑如墨，可是窗外有光，恍若白昼。
炎炎夏天正式到来，ZERO市场部也迎来了最为关键的季节。而办公室里永远是有人忙着干活，有人忙着说再见。Joe的farewellletter很煽情，把过去的战友挨个感谢了一遍。说到舒歆的时候，他写了一句“读书的时候教授和我们说：‘这世上牛人有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要跟一个好上司，后者更重要。’很庆幸，曾经跟过两者都兼备的你。Susie姐，你是我永远的偶像。”
而给Natalie的留言则是：“衷心祝愿Na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听说Natalie气得鼻孔冒烟，连farewelllunch都没有现身。
舒歆的音乐节项目的前期规划推进得很顺利，Chris非常合作，不但动用关系请来了国内外很多知名的歌手和乐队，还亲自操刀为ZEROx写了一首主题曲，就叫《归零》，与BacktoZERO的大会主题完美契合。Alan再没有提辞职的事，他开始享受分工合作的乐趣，不再上演一言堂。Iris进步也很神速，很多事情能独挡一面，舒歆很放心。
一个多月以来，舒歆跟着宋熠扬到国外观摩过几场不同风格的音乐节，拜访过多位创意界的大咖，只觉得自己在这一行真的太嫩，而大师就是大师，几番点拨便让人豁然开朗，胜过闷头苦干几年。
宋熠扬调侃她，你很饥渴。
这样的话暧昧非常，却真的一语中了她心中所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像海绵一样汲取着养分，旁人挤破头也无法靠近的某个圈子，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让她享有了千金不换的特权。
期间，舒歆有发现宋熠扬接触到了某些人，而这些人的名字出现在Jennifer整理的那份供应商法人名单里。她不傻，她看出端倪，知道他在利用职权做些什么。
舒歆不断催眠自己，这世界烧杀抢夺的肮脏事太多，比起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来发挥自己的价值。他是那样才华横溢的一个人，他的付出、他为公司带来的庞大效益足以令他值得站在这样的高位，享受远超于公司给予的待遇。
是的，他值得，完完全全值得。
至于Kelly，估计已经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远走高飞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音乐节项目来到了关键的节点，舒歆协同啤酒团队没日没夜地落实方案的执行，事无巨细，生怕漏掉哪个细节。
这天舒歆被各种电话会、视频会、skype会议轮番轰炸，临到晚上七点的时候才得以喘口气。
就在这时，Lolita怯怯地站在了舒歆桌旁。那时她正准备开总部一个电话会议，抬眼望了一下对方，有一点心不在焉地问：“有事？”
“Susie姐，我……”Lolita吞吞吐吐。
舒歆觉得不对劲，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定定地看着她。
“对不起Susie姐，”话刚一开口，小女生眼圈又红了，“我是来提辞职的。”
还没等舒歆回话，她又一叠声地慌忙说道：“我爸妈让我回去结婚，我男朋友逼得紧，我不得不回去了……Susie姐，真的真的对不起！”
舒歆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作声。
这是那个身上肩负着弟弟读书建房子娶媳妇重任的Lolita，那个一天到晚和男朋友吵架试图说服对方这份工作意义的Lolita，那个说过死也不要回去的Lolita。
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
舒歆开口劝了几句未果，到最后她还是坚持，并哭哭啼啼地走了。
她看着Lolita有一点蹒跚的步伐，看她在转角的时候脸色煞白，弓着腰捂着嘴，仿佛真的哭得很伤心。
“Iris，总部的会你帮我听着。”
起身，快速跟了过去。
洗手间里，有人在大门紧锁的隔间里剧烈地呕吐。
过了很久，才传来冲水声。厕所门开，有人扶着门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她看到双手抱臂靠墙而立的舒歆，整个人一下子呆滞住。
“Susie姐……”
“你男朋友这段时间有来上海？”舒歆语调冷漠，毫无温度。
“他……来过的……”
“你爸妈让你奉子成婚的？”
“我……他们……”
“Joseph知道你怀孕吗？”
女孩猛地瞪大双眼，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Susie姐……不是的……”
“你为什么这么不自爱……”舒歆忍不住提高声调，“你知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
“我……我知道……”Lolita掩面痛哭，“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家里人一直一直让我给钱，我只是一个南漂的小职员，什么时候才能填满这个无底洞呢？男朋友不理解我为何要留在上海，他无法明白我要逃离那片土地的原因……”
“Joseph理解？”
“他能给我钱，给我大房子住，他能让我在上海立足。我不需要名分，我也不需要爱，我只要钱。”
“Lolita，你可知道像你一样在这里打拼的人有千千万，若不是一步一脚印留下来，难道大家都要去做情妇吗？”
“Susie姐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且你有能力、有学识、有人脉，你无法体会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步一脚印……呵，太慢了，真的太慢了……”
Lolita边说边摇头，到最后竟冷笑起来。平日里多么文静娇羞的一个女孩子，此刻红着眼流露出来的神色竟有些狰狞。
是，舒歆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何以在她面前说个人奋斗是一个太漫长的过程。她多想摇醒这个被利欲冲昏头脑的女孩，告诉她现实世界一定会让她重重地摔一跤，到最后遍体鳞伤。
可是猛地，却缄默无声了。
她何尝不也是如此。
Lolita觊觎Joseph的是金钱，是在上海的立足之本。她觊觎Oscar的是他给予的机会与带携，是站在高点笑傲江湖的资本。
她们都是一样的，一个婊子站在另一个婊子面前，五十步笑百步。
舒歆默默地拥住Lolita，任由她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肩头，任由她替自己说出无法说的话，流着无法流的泪。
夜幕降临，然而49楼市场部仍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人顾及此刻的女洗手间里，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员工离职通常都要提早一个月提出，然而舒歆最后破例给了Lolita一周的时间做交接，便将她放走了。她担心一个月后Lolita的肚子便要隆起，到时谁也挡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舒歆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情绪愈发不稳定。她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但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她变得不爱说话，一说话常常便是无故地发火。甚至在团队和宋熠扬做汇报的中途，突然发愣走神，不知道汇报到第几页。
然而项目启动在即，已经容不得舒歆再有半点疏失，她只觉得压力大得快要崩溃。
她特别特别想找个人倾诉和陪伴，于是想到了Jennifer。在办公室走了一圈都没找着人，舒歆便找Iris问。
“Susie姐你不知道吗？”对方诧异于她的后知后觉，“上周Jennifer在办公室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保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