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HR在群里@她和另一个项目组的组长:两位总监别忘了今天是管培生群面。
夏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煞白。她赶紧把妆补了,把马尾扎好,又回座位拿了件小西装套上。
一连听了三轮,午饭只啃了个三明治,咖啡倒是喝了两杯。
“还不错啊这批,挺多都蛮有潜质的,”中场休息,HR笑着放下笔,眼睛飘过夏焰面前的表格时却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28个人,她只圈了俩。还有一个,打了个问号。
“那个……我觉得陈同学还不错啊。”HR指了指。
“不太自信,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一大堆自己专业不符之类的话,没有什么意义啊。”夏焰皱了皱眉。
“这不是,挺谦逊诚恳的?”
“每个人30秒自我介绍,就像是elevatorpitch,字字值千金,你怎么说服一个投资人愿意投钱给你呢?太谦逊就不是美德了。”
“那张同学呢?我感觉无领导小组讨论的时候,他特别踊跃啊。”HR不死心。
“嗯,他很聪明,第一个说话。给大家分好时间,然后负责做记录最后汇报。通常来说顾前顾后的人都会加印象分。但是……”夏焰手里拿着签字笔,一下一下轻轻地转着,“中间的讨论过程中,他只会不断问问题:‘大家觉得遇到这个难题,我们怎么办呢’,‘那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我们怎么做呢’,‘所以是这样这样吗大家看看对不对’……他只是个发问者,却不是个问题解决者。这种人很容易是职场老油条,你老感觉他在,却不知道他实际上贡献了啥。”
HR不说话了,瞄了瞄另一个事业部的考官。对方轻咳了一下:“那个……我们只是招MT啊,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土豆,不是在招经理……”
夏焰耸耸肩,不答话。
意思是:我不要,您随意。
恰好助理推门,下一波面试的同学进来,气氛才没这么尴尬。
照例是自我介绍,无领导小组讨论和汇报,最后是考官和考生互相问问题。
有个女生站起来问:“请问贵司怎么看待竞争对手T-Game呢?我们有可能把他干掉吗?”
问题很犀利,一不小心回答得不好很容易传出去就是PR事件。
“T-Game是我们非常尊敬的同行,也是我们敦促自己不断创新和学习的动力之一,只有整个行业繁荣我们才会更繁荣。”
隔壁组的总监回答得滴水不漏,官方模板。
夏焰看着那个提问的女生,对方显然不是特别买账。她突然发问:“你知道口香糖销售这几年为什么持续下跌吗?”
那女生显然被反问懵了,摇摇头。
“因为智能手机和移动支付的出现,人们在排队的时候都在刷手机,少了很多收银台附近的冲动消费,也不会在找零的时候顺口说不用找了拿条口香糖吧。”
现场的候选人若有所思。
“也许终有一天灭掉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竞争对手,而是消费者行为的变更。也许对于Zeta也好T-Game也好都应该思考一下,是什么东西会把游戏行业灭掉。”
没有什么是亘久不变的,这世上最大的变故往往你想都想不到。职场如此,人生如此。
全天的面试,终于结束了。三四十人,夏焰只留了4个进下一轮面试。HR很无奈,只能继续搜刮简历。
“哎,今天轮到这几批的孩子真倒霉,碰上了Killer。”茶水间有人窃窃私语。
“太狠了啊,话说传闻是真的吗?”
“啥传闻,说来听听?”
“说她特别变态啊,在她手里的管培生存活率只有三成!”一个女的眉飞色舞。
“哦哦,我还听过她逼迫怀孕的女员工加班,”另一个男的压低声音,咬着牙故弄玄虚,“人家顶着个大肚子干到破水那一刻,真的太惨了……”
“真的吗?”那女的咖啡都不喝了,捂着嘴像是吞了苍蝇。
“真的真的!”突然身后伸过来一个脑袋,刺啦啦的。
“欸你谁啊?”那男人拧头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一脸兴奋,“你说说看?”
那男生一抹鼻子,满脸神秘兮兮:“我都跟了她几个月了,啥我不知道?”
“真的?说来听听?”听的人来了兴致,“她是不是就是那种典型的,大龄的、不结婚的、变态的、刻薄的……工!作!狂!”
“何止啊!”
“不止?还有啥还有啥?”
“她坐过的办公椅都裂开了两把!打着打着字,电脑屏幕刺啦就着火了!”
“……”
那两人滞住,然后一人缓缓地说:“小子,你唬我们?你哪个部门的啊?”
那男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大白牙。他迅速挥了挥手里清晰可见的“录音中”,转身大摇大摆离去。
“创新事业部,欧阳辰!”
夜已深,街角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杵着,一只飞蛾绕着它一直在盘旋,撞击。
小酒馆还开着。
“诶,你别喝了,赶紧回去吧。”林瀚在吧台拍拍微醺的夏焰,摇摇头,“你天天在这泡到大半夜,我要给我妹念死……”
“老林你做爸爸之后真是越来越啰嗦,”夏焰强撑着,眼底泛起水光,“我今天不困,把这杯喝完。”
我怕我回去,会忍不住又登上去了。
“受不了你了啊,我要先走了,”老林写了个便签,回头招呼一个小妹,“小娟你待会儿帮她打个车,看着她上车啊,别让她自己走回去了,半路要被谁捡了都不知道……”
“好的,老板。”小娟接过地址,转身进了内厨。
“诶,这小妹新来的啊?看着眼生。”夏焰扒着桌沿巴巴地问,下额抵着手背,整个人皱成一团。
林瀚叹了口气:“我说夏小姐,你昨晚已经问过了。再回答你一次,我多请了个人值晚班,专门伺候你们这些喝多了的主。我老了,跟你们耗不起。”
“哦,是哦……”
他摇摇头,脱下围裙准备离去。
门口的风铃忽然叮当作响,有人推门进来。
“你好。”
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像是夜里的凉水淌过。
不知怎的,喝了酒浑身燥热的夏焰,竟打了个激灵。
她迷蒙中转过头去,偏偏脑袋很重,在胳膊上枕着便起不来。碎发遮了眼,她也擡不动手去拨开,微睁着眼在凌乱的发丝间望过去。
是一个很高很瘦的身影,一身黑衣黑裤,戴着黑色口罩。琉璃灯在侧,将他侧影映在墙上,像一株颀长而挺拔的白杨。
“我傍晚的时候来过,你们有捡到一条银色项链吗?”那人缓缓走过来立在她身边,对着吧台那边问。
“项链?”老林摸摸头回想,“没看到。”
“这样……那如果有捡到麻烦通知我,”他似是有点失望,继而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下手机号递过去,正欲转身,又补了一句,“上面的坠子是一个长命锁。”
老林接过,点点头。
“谢谢。”
那人侧身,眼睛正正对上夏焰。
琉璃灯在他头顶洒下一片光晕,彩色的光斑落在纯黑的口罩上。纵是遮了半张脸,却也难掩鼻子英挺,灯光下的皮肤发白,而他眼神清冷,眉宇疏离,茶褐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也似乎没有焦点。
只一瞬,他的眸光漠然地掠过碎发掩面的她,转身离去。
小酒馆里又恢复安静,只有内厨偶尔传来碗碟轻放的响声。
老林看了一眼桌旁神情呆滞的夏焰,摇摇头走出门。
夏焰的酒劲褪掉大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半。小酒馆里除了她还坐着俩男的在喝着烧酒,一个边喝边拍着对方叫兄弟,然后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几百万投资靠你了,另一个满脸通红,哼哼着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兄弟身上。
夏焰只觉得他俩吵,仰头吞了半杯凉水,抄起包包往外走。
走到路边,擡手就是一辆车。刚把自己扔进去,门还没关,酒馆的小妹急急地推门小跑出来。
“夏小姐,你还好吗?”她微微喘着,拿着便利贴跟司机对了对地址,确定夏焰还是清醒着的,才暗暗吐了口气。
“小娟是吗?”夏焰在车窗探出头来,双手扒着窗沿慢慢地说,“老林请了你,真是靠谱啊。”
小妹被夸得一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赶忙把手往前一伸:“夏小姐您的项链!”
嗯?
夏焰头重得不行,手心里莫名被塞进来一件凉凉的物什,硬硬地抵着掌纹。
“我在您坐着的椅子脚那找到的,”小妹笑笑,露出好看的牙齿,“夏小姐您可拿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别再丢了。”
等会儿……
“师傅劳烦您了,别开太快了,注意安全。”小妹跟司机招招手,又向着车里的夏焰微微点了点头。
车缓缓启动,车窗也慢慢地摇了上来。
“不是……”夏焰只觉得头大,可是舌头更大,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不是我的……”
车不疾不徐地驶出大街,里头冷气开得很足,夏焰扶着额拢了拢领口。
那纯银坠子,是个长命锁。
手一翻,链子勾住中指,在指缝长长地垂下来,那长命锁上下弹了弹,在底部转着圈圈。
向左,又向右,终是慢下来。
银色的锁上一面是麒麟,周围有着繁复的花纹,一面则刻着字。和一般刻着“长命百岁”、“福寿万年”不一样,上面只有两个字。
长庚。
夏焰无声地笑了笑,摇摇头,这年头,还有这么大个人戴着长命锁啊,等下次再去酒馆的时候还给老林吧。
摇下车窗,夏夜的湿热如同浪一般灌进来,探头出去看看天,一颗星星也没有。茂密的树影斜斜地映在车窗上,缓缓地在她捧着银链子的掌中移动,疎疎密密,斑驳如网。一下明一下暗,光影打在那银锁的刻字上。
长庚,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