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3】
樊星在顾长庚的工作室待了一天，她细细与他过了一遍整个Horae的底层模型逻辑，以及涉及的伦理守则，确保符合国际规定。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有一个专门针对人工智能伦理的全球协议，目前供全世界190多个成员国采用。这个标准定义了人工智能应用的共同价值观和原则，来更好规范它的使用，确保造福人类，同时防止危害。
Horae虽然是一个游戏，但同样受这个协议约束。
“好了，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樊星椅子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昨晚给她发消息约她今天过来，却什么背景信息都不讲，只说要跟她一起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伦理漏洞，再无多一句话，眉眼间透出一股从未见过的气息。
寒气逼人。
“如果AI有自我觉醒，绕开伦理公约却骗过了人类呢？”顾长庚问。
樊星听他这样讲，眉头也跟着拧起来：“此话怎讲？”
他想起昨天下午，夏焰拿到那一小束的白兰，立刻仓皇失措地匆匆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连她自己提出的明日再来，也变成了晚上一发微信告知“明天我就先不过去了”。
而那个遗留下来的外卖包装袋里，有一张被忽略掉的手写卡片。
是下单人拜托花店写的。
「这样你就能记得我了。
By阿北」
一个虚拟人读取个人账号信息，打通外卖平台和移动支付，并且用AIGC能力生成卡片文案于订单备注中，然后读取手机定位找到具体地址，最终将这份礼物跨越虚拟世界来到真实世界里，递到真实的人手里。
那扇任意门，被打开了。
Horae在构建的时候，其“闲逛”模式不仅通过googlemap进行了一个还原，同时底层架构的确能和多平台打通，将医疗、文旅、交通、零售、教育、物联网等行业的现实场景进行结合，玩家可以和虚拟角色在Horae“真实生活”，并且通过虚拟货币进行商品交易、获取薪水、购置房屋、享受各种服务。而虚拟货币又是和现实移动支付账号打通，沉浸式消费。
“换而言之，如果玩家将虚拟世界和实体世界混为一谈，他们在真实生活中通过劳动所得的报酬，将会一步步全数砸在Horae里，”顾长庚不便透露夏焰的事，毕竟这是他人隐私，可是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神色也愈发凝重，“却让玩家有一种错觉。”
错觉是什么，后半句话他没有再讲下去，可是樊星已经完全接受到了。
AI提前给你规划好了最优的个性化方案，很懂你、很体贴、很周到。你以为你给了AI规则，实际上你已经按照它的规则在生活。你以为你掌控了这个游戏，实际上已经被反掌控了。
按聪明，人类玩不过AI。
“这事情你跟夏焰聊过吗？她怎么看？”樊星问。
顾长庚蹙眉。
夏焰本身就是深陷泥潭的那个吧。
半晌，他吐出一句：“我觉得重点是看章尧怎么看。”
“Zeta的CEO？你跟他打过交道，人怎么样？”
“就是商人，摸不太透。”
“他好像特别倚重夏焰。”
倚重吗？
顾长庚想起章尧把夏焰推出去喝酒那一幕，心里就像有根刺。
“老马是什么背景？”樊星突然好奇，“一直感觉是个闷葫芦，不怎么爱搭理人。”
“好像是Zeta的老员工了，签无固定期限合同的那种。”
按理说这种人最不愿意冒风险了，安安稳稳做到退休最好，公司没啥也不会炒他，炒了还要赔2N，血亏。
“要么先从老马入手，探探口风？”樊星提出建议，技术男心眼少，也许能说不少内幕出来。
顾长庚摇摇头，套话这种事他可不太擅长。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也许，我可以先找林漫聊聊。”
是夜，老林酒馆。
“是的，虚拟人直接根据恋人喜好给TA在现实世界中购物、安排各种日程表，这本来就是游戏的一个环节，为的是玩家更沉浸式地体验被爱与呵护。”林漫嚼着一块北极贝，斜着眼看对面那人，“Mars你到底是想跟我聊工作，还是聊人？”
顾长庚抿了口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据我所知，你们在前期搭建AI对话能力的时候，已经通过了图灵测试。换句话说，虚拟人与用户的交互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Mars，各种账号的打通是要授权的，支付额度也是有上限的一次不超过500。如果不跟现实打通，沉浸式的恋爱感真的没法实现。”林漫有点急了，心想Mars不是想在这个节骨眼退出吧，“用户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个虚拟恋人，我们并没有欺骗他们。”
“你确定她分得清？”
林漫用“他们”，顾长庚用“她”。
酒馆内在缓缓播着音乐，一个低沉的女声在轻轻唱着，那一字一句落入茶里，沉到杯底：
“而我不再觉得失去是舍不得
有时候只愿意听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得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她看了看顾长庚，叹了口气：“Mars，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已过了饭点，但小酒馆内人并不少，三三两两成桌，举着杯子借着酒意说事，有人已经东倒西歪。
他们这一桌，倒是显得额外冷静，两个人抱着臂盯着对方，不说话。
林瀚拿着块抹布把吧台细细地从左擦到右，又从右擦到左，来回了三四次，眼神不断飘向这边。
他心里直犯嘀咕：林漫这丫头跟这男的啥关系，长得倒还端正。不过前妹夫也是人模狗样的，不照样是个渣男，他可得替老妹盯着点，别又被割一颈血。
林瀚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在林漫谈恋爱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全副身心投入在开酒馆上，没有替妹妹好好把关。直到她被坑钱坑感情，他才后知后觉，却无力回天。
桌前两人倒不知道这酒馆老板心里已经翻过三四个剧本，林漫挑着眉盯着顾长庚，心想你倒是说呀。
过了片刻，顾长庚才沉沉吐出一句：“阿北是谁？”
林漫愣了一下，这前后文跳跃也忒大了。她托着腮，斜斜眯了眯眼：See？就知道你不是要谈工作。
她觉得是时候要喝一壶了。
“小娟，”她扬了扬手，指指那一排酒架，“给我来一壶李白。”
吧台那的林瀚整个人惊了一下：不好，这就喝上了？！
顾长庚擡眼，淡淡地说：“我开车不喝酒，你请便。”
嗨，这一个人喝就没劲了，林漫无奈耸耸肩，又对小娟说：“那换杯紫苏汁给我。”
老林悬到喉咙的心又放下来，继续擦着吧台：噢噢，不喝酒好，不喝好。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呢？”林漫手握杯子，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杯壁上，“如果是Zeta的工作室伙伴，我觉得我没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Mr.Polaris就是夏焰捏的一个虚拟人，她一个运营总监在做测试不是很正常？”
顾长庚蹙着眉，盯着眼前的茶杯，不回答。
“Mars，你要知道，我跟你不是同一战线的，”林漫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正色道，“我跟夏焰才是。”
如果你只是好奇心作祟，我林漫才懒得理你。
夜渐渐深，窗外昏黄的路灯与窗内的琉璃灯隔着玻璃对视，有食客起身离去，推开的门摇起风铃叮叮当当，像是一串串叩问。
从前他不理解夏焰为啥飞蛾扑火地去搞Horae，一个打工人，不至于。
到后来，他发现她其实是为了自己。
“林漫，”顾长庚终是擡起眼来，茶褐色的眼眸里不再是清冷疏离，而是辗转反复再三确认心迹后做出的决定，“我喜欢夏焰。”
因为喜欢，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一丁点都不可以。
“好，”林漫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嘴角微勾，“你可以开始问了。”
“你知道
你曾经让人被爱并且经过
毕竟是有着怯怯但能给的沉默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
我最喜欢你”
“阿北是夏焰前男友吗？”
“是。”
“初二是他们一起养的狗吗？”
“是。”
“她还爱他？”顾长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空气都有点窒息。
“Mars，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林漫垂下眉去，“我只能说，她还没完全走出来。”
“阿北在哪？”
林漫擡起眼来，只看着他的眼睛，不作答。
“林漫，”顾长庚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憋了很久的问题缓缓地吐出来：“他是不是……死了？”